《官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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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春秋-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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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建议将陶凡安排到省里去。说陶书记年纪是大了一点,但把他放到一个好一点的省直部门,挂个党组书记再退休也可以嘛,省城条件还是好些嘛。最后陶凡还是就地退休了。刘培龙本也相信这一传闻,认为张兆林不希望有这么一位老书记在他背后指指戳戳,也是人之常情。那天见了张兆林的笑脸,更加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刘培龙估计,张兆林同陶凡的关系会越来越微妙的。这将使他不好做人。按说,张兆林同他都是陶凡栽培的,依旧时说法,同是陶凡门生。现在,张兆林因为身份的变化,同陶凡很可能慢慢沦为一种近似政敌的关系,而自己同陶凡仍是宗师与门生的关系。显然,自己同张兆林的关系就值得考虑了。那天散会后,他马上赶回了县里。刚过一天,张兆林来了电话,告诉他陶凡来了,要他热情接待老书记。他相信张兆林的嘱咐是真心实意的,都这个级别的干部了,怎么会小家子气?但犯得着为此亲自打电话来吗?他摸不透张兆林是否还有别的暗示,更让他担心的是陶凡的到来。工作刚移交,急匆匆地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了,又不马上露面,真让人觉得有什么阴谋似的。直到刚才,方知陶凡原来偶感风寒,昨天不便见面。了解到这一点,又放心些。但眼前的陶凡谈笑风生,并不显病态。昨天他是不是真的病了?也不知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依陶凡素来的个性,不会专程来探亲的。
  弄不好,陶凡此行将使我与张兆林的关系马上复杂起来啊!刘培龙无可奈何地思忖着。
  这时,陶凡又是那种放眼全世界的目光了,笑着说,把你们两位父母官都拖在这里陪我这老头子闲扯,不像话的。培龙同志,我来了,就见个面,不要有别的客套了。你们上班时间陪我,算是旷工。这不是玩笑话。我也不会打扰县里其他各位领导了。你林姨记挂外甥,硬要把我拉着来,反正我也没事。大家对我出来随便走走,要慢慢习惯才好,不然,老把我当作什么身份的人,一来大家就兴师动众,我就不敢出门了。那不一年到头把我关在桃岭?我可不想过张学良的日子哪!好,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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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培龙又客套一番,同关隐达一道出去了。
  二人一走,夫人从里屋出来。陶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子软了下来。夫人见他倦了,服侍他吃药躺下。他想晚上回去算了,夫人不依,说起码要等三天治疗搞完,也得恢复一下精力和体力。陶凡只得听了。
  当天晚上,刘培龙觉得应同张兆林通个电话才是,他知道张兆林一定想知道陶凡在这里的活动。但陶凡在这里确实没有什么活动。那么打电话讲什么呢?绝对不能讲陶凡纯粹是来探亲,在这里什么也没干,这样讲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怎么办呢?最好绝口不提活动不活动的话。考虑好之后,他拨了张兆林的电话。
  张书记吗?我是培龙。陶书记我们见过了。他来的路上着了凉,有点感冒,昨天不肯见人。今天我们匆匆见了一面。他不让我搞任何方式的接待,也不准通知其他同志。所以你交待要热情接待,这个任务我只怕完不成了。再说这几天我也实在太忙了。
  张兆林说,你就那么忙吗?陶书记来了你都脱不了身,我张兆林来了不是连面都不见了吗?
  刘培龙忙说,情况不同。陶书记个性你也知道的,他说现在是私人身份,说我上班时间去陪他是旷工。是的是的张书记你别笑,他可是一本正经说的,我还真的怕骂,不敢旷工。
  刘培龙隐去了你张书记来就不同的意思。他觉得这么讲明就没有意思了。
  张兆林说,你刘培龙旷工也要陪陪他。陶书记你我都清楚,这样的老同志不多!你没有时间陪他不会怪你的,可别人背后要讲你的,知道吗?
  刘培龙说那好吧,明天再去试试。没有讲一定去陪。
  打过电话,刘培龙轻松了许多。他还说不清刚才的电话有什么收获,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同张兆林玩哑谜似地沟通了一次。
  三天后,陶凡返回地区。小刘开车接他来了。临走时,陶凡嘱咐关隐达,要配合好刘培龙同志。
  这让关隐达心里微微一惊。是不是陶凡预见到了什么?他知道,陶凡有些话的真实意义并不在字面上,需要破译。陶凡的风格像太极拳,看上去慢慢吞吞,不着边际,却柔中有刚,绵里藏针。似乎这个级别的干部都有点这个味道。他早就发现,张兆林任地委秘书长时,还发一点脾气,后来是行署副专员、地委副书记、地委书记,性子就一天天平和起来,说话便云遮雾罩了。
  这次的老干部工作会是最有规格的一次。张兆林同志始终在场,并做了重要讲话。说老同志对革命和建设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们丰富的经验永远值得我们吸取。我们一定要尊重他们,关心他们,更重要的是学习他们。我们民族自古有尊老美德,《礼记》上说:“年九十,天子欲问其事,则至其室。”我们作为共产党人,应该把传统美德发扬光大。云云。
  陶凡始终被尊在主席台上。他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在地委书记任上退休的干部。因为他的缘故,老干部被空前重视起来。他想这是很正常的事。依这么说,他陶凡若是女同胞,妇女工作就会受到高度重视了;他陶凡若是残疾人,残疾人也会搭着享福了。而他影响力的时效一过,一切又将是原来的样子。类似现象,他早有感触。
  陶凡坐在主席台上,神情专注。心里却全在会外。这类会议,他根本不用听主题报告,也不愁编不出几句应景的话。
  陶凡自己也一向重视老干部工作。刚到这个地区时,他了解到这里干部很排外,要想站稳脚跟,光有上头支持还不行,还得争取本地每一部分力量,而老干部,尤其是这个大院内的老干部,是万万忽视不得的。但凡事都有惯例是轻易突破不得的。一旦突破了,人们就神经兮兮起来,生出许多很有想象力的猜度。中国官场,人们很习惯琢磨领导人的言行,所以,官场行为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有人说,中国的政治最像政治,中国的官员最像官员,也许原因就在这里。陶凡深悟此道,在对老干部的重视上做得很艺术,既得了人心,又不违惯例。可张兆林这次做得太露了,他分明是在向我暗送秋波,明白人一眼就能看破玄机,会背后笑话他的。
  不过陶凡也理解张兆林。老干部们一天到晚舞着剑,打着门球,下着象棋,哼着京戏,似乎也成不了什么事。但他们要败一桩事,倒一个人,也不是做不到的。陶凡任职期间就特别注意这一点。他有一个原则,就是不忽视任何人。按他的理论,越是小人物,自尊心越易满足,也越易伤害。当一个卑微的生命受到侵害时,他可以竭尽生命潜能对侵害者实施报复,直至毁灭别人。老干部们因为往日的身份,或许有过大家风度,但退下来之后,他们心理的脆弱超过任何普通的小人物。陶凡想到这些,觉得张兆林小觑了自己。他相信自己将是超然的一类,只会悠游自在地打发时光,不会对任何人施加影响。有人讲他有虎威,可他觉得那是天生虎气所致,自己从来没有逞过威。张兆林或许还忌着他的虎威?你们说我有虎威,那是你们的感觉,关我什么事?难道要我成天对你们扮笑脸?
  可你张兆林的确没有必要有意同我扮笑脸。
  陶凡觉得虎威之说,对自己不利,让张兆林难堪。
  张兆林请陶凡同志做重要讲话。陶凡并不起身到前面的发言席上去,仍坐原位。张兆林便将话筒递到他面前。陶凡慢条斯理开了腔。讲话的大意是,老同志退下来了,最大的任务,就是休息,颐养天年。这同张兆林讲的请老同志发挥余热,支持工作的思想暗相抵牾,又不露声色。陶凡只讲了短短几分钟。这几分钟内,会场上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越过前面的张兆林,集中在陶凡身上。这场面给张兆林留下了铭心刻骨的印象。
  桃岭上,像陶凡家这般式样的房子共二十来栋,布局分散,让桃树遮隔着。住户都是地委、行署的头儿,这是当初按陶凡的意思建造的。他在这里当了两年地委副书记,十年一把手,影响力超过任何一位前任。一些很细小的事情,似乎都有他的影子闪烁其间。机关院内这座小山上的桃树是他让栽的,桃岭这个山名是他起的,桃岭西头的桃园宾馆是他命名的,桃园宾馆四个字当然也是他题的。渐渐的,桃岭成了这个地区最高权力的象征。下面干部议论某些神秘事情,往往会说这是来自桃岭的消息。
  陶凡从自己家步行到桃园宾馆只需六七分钟。地区的主要会议都在那里召开。现在地区召开全区性重要会议,陶凡都被请了去,坐在主席台上。每次都是张兆林事先打电话请示,临开会了,步行到陶凡家里,再同陶凡一道从桃岭上小道住宾馆去。陶凡一进入会场,张兆林就在身后鼓掌,全场立即掌声如雷。陶凡当然看得出张兆林的意思。张兆林一则明白自己资格嫩,要借他压阵,二则亦可表明对他的尊重,争取他的支持。陶凡内心也不太情愿到会,又不便推辞。
  陶凡在会上从不发表同张兆林相左的意见,他的讲话都是对张兆林讲话的肯定和更深意。义上的阐述。他那次在老干部会上讲话暗藏机锋是个例外。他既想表白自己不再过问政事的超然态度,又的确对张兆林出乎寻常地重视老干部工作有些不满。
  一天,夫人同陶凡讲,以后尽量不要去参加会议了,退休了就要退好休。
  陶凡说,我哪愿意去?张兆林总要自己来请。
  陶凡感觉到了夫人的某种弦外之音,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夫人从不平白无故地干涉他的事,她一定是听到什么议论了。但他不愿闻其详情,只要明白这个意思就行了。这也是他一惯的风格,需要弄清楚的事情,他不厌其详;而有些事情,他不问,你提都不要提及。
  夫人的确听到了一些话。外人也不敢当她的面讲什么,是陶陶昨天回家时,趁爸爸不在,讲了几句。也不讲什么细枝末节,只讲爸爸退休了,你别让他替人家去操心,还正儿八经坐在主席台上作指示,到头来费力不讨好的。她不敢同爸爸讲,只好让妈妈转达意见。
  陶陶的话还能让人感觉一种情绪,夫人听了也吓了一跳,知道外面肯定有不好的议论了。她也像丈夫,不追问详情。但话从她嘴里出来,却很平和了,只是一种很平常的规劝,像任何一位老伴劝导自己的丈夫。
  真正亲耳听到议论的是关隐达。认识他的人也没有谁讲什么,他也是偶然听见的。上个星期他去省里开会,卧铺车厢里有几个人吹牛,吹到了陶凡。这节车厢基本上是本地区的旅客。他们说陶凡现在是地区的“慈掉太公”,垂帘听政。张兆林拿他没办法,凡事都要请示他,开个大会也要请他到场才开得了。张兆林本也不是等闲之辈,只是暂时威望不够,也需借重陶凡。以后张兆林硬起来了,吃亏的还是关隐达。关隐达你不知道?陶凡的女婿,在下面当县委副书记,同我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见面就开玩笑,我说你不叫关隐达,应叫“官瘾大”。
  自称是他朋友的那位仁兄,关隐达并不认识,不知是哪路神仙?不管怎样,关隐达知道这议论并不是没有来历的。他也早就觉得奇怪,精明如陶凡,怎么也会这般处事?有回一位副县长到地区开乡镇企业会议回来,同关隐达讲,你老头子讲话的水平真叫人佩服,短短十几分钟,讲的东西听起来也都是张书记讲过的,就是让人觉得更深刻,更有说服力。关隐达清楚,这位副县长的话,自然有奉迎的意思,但确实又不是假话。凭这位老兄的水平,都能感觉出陶凡的讲话高出一筹,其他人当然也感觉得出,张兆林就不用说了。这就不是好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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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隐达当然不便直接同陶凡申明自己的看法。他同陶陶之间讲话,比陶凡夫妇要直露些。他告诉了陶陶外面的大致议论。陶陶说爸爸也真是的。但她也只能委婉地同妈妈讲。
  这样,关隐达听到的是尖刻的议论,经过层层缓冲,到了陶凡耳中,莫说详情,就连一丝情绪色彩都没有了。而陶凡却像位老道的钓者,从浮标轻微的抖动中,就能准确判断水下是平安无事,还是有多大的鱼上钩,或者翻着暗浪。
  陶凡有点身不由己。他知道张兆林是需要他,当不需要他的时候又会觉得不怎么好摆脱他的。他自己就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推辞。议论迟早会有的,这他也清楚。现在夫人终于提醒他了。
  陶凡总算推掉了一切俗务,安心在家休闲。日子并不是很寂寞,本是一介书生,读读书,写写画画,倒也悠游自在。同外界沟通的唯一方式是看报。天下大事应时刻掌握,身边事情却不闻不问。夫人很默契,从不在家谈及外面的事情。夫人一上班,家里只有他和王嫂。王嫂做事轻手轻脚,陶凡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一时兴起,竟书写了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俨然一位隐者了。身居闹市,心苦闲云,才是真隐者。
  但隐者心境很快又被一桩俗事打破了。老干部局多年来都打算修建老干部活动中心,陶凡在任时,一直不批。他争取老干部的主要策略是为他们个人解决一些具体困难,说白了,就是为人办些私事。而修老干部活动中心之类,虽然事关老干部切身利益,却是公事,他不批准,并不得罪哪位具体的老干部,他在老干部中的形象丝毫无损。摆到桌面上,大家也理解。财政不富裕,修学校都没有钱,还花五六百万修老干部活动中心,群众会有意见的哪!如今他卸任了,老干部局又向地委、行署打了报告。因物价上涨,现在预算要七八百万了。张兆林接到这个报告很不好处理。不批吧,老干部局反映多年了,其他各地市都修了。批了吧,又有违陶凡一惯的意见。他的本意是想批了算了,原因却与重视老干部的意思无关。原来新提的几位地委、行署领导现在都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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