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迟疑片刻,说,你真的不知道?刘主任的公子被抓了。贪污两千六百多万!超过了上次抓了的国泰公司老总吴之友!他妈的这些搞贪污的就像在比赛似的,一个超过一个!
张青染佯装不知,问,真的?可是我见刘主任天天上班,看不出一点不正常呀?
小宁鼻子哼了一下,说,我说中国的官员只怕是世界上脸皮最厚的人了。外国有些政要,哪怕是女婿犯了法,他们都会引咎辞职。可我们这些头头脑脑,他们就连老婆、子女犯了法,照样人模人样地这里作指示,那里题词。
张青染说,小宁,你这个说法我不同意。一人犯法一人当,我们不兴搞株连呀!
小宁放下报纸,逼视着张青染说,老张,我们都不诚实。这个世界都不诚实,大家都在说谎!
张青染感到莫名其妙,问,小宁你怎么一下讲到这个问题了?怎么个不诚实?
大家明明知道,这些人之所以能大把大把捞钱,不在于他们有多大本事,而在于他们在官场有后台。可我们就是不敢说!小宁说罢就展开一张报纸,封了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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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青染看不见小宁的脸,不知小伙子是怎样一副表情。小宁讲的当然是真话。可真话比假话难说。说真话需要胆量,说假话只需要出卖良心。而现在良心是越来越不值钱了,所以人们轻易地就交出自己的良心,毫不脸红地说假话。张青染判定自己也是一个说假话的人。他说,小宁,不是做老兄的说你。你总这么激愤地发表议论,于事何补?如果你这会儿有权惩治这种现象,你就拿出你的手段来,不然你就装聋作哑。除了让你在领导心目中增添不好印象,不会有任何好处。
小宁个性很犟,放下报纸,露出一张红脸,说,我又不想在官场上有什么出息。怕谁对我怎么样了,
张青染笑道,我一直佩服你有什么说什么,可你说这话就是假话了。不想当官你天天坐在这里干什么?为人民服务?想赚钱的话,我相信凭你小宁的本事,只要出这政府大院,怎么弄也不止这几个钱。所以既然在这里干,还是收敛些好。
小宁奇怪地望着张青染说,我发现张老兄最近变了些了。是不是要提拔了?你不要笑,我是说真的哩。我发现很多人都是这样,快要当官了,人就不同了。有人问我这些年发现变化最快的是什么?我说是人的脸。
小宁的话让张青染警觉起来。这说明他近段的表现也许是有些不同了,只是自己没有注意。既然小宁都看出来了,其他同事说不定也看得出。这不太好,有人看出你有发达的迹象就会在背后做你的文章。弄不好就让你真的空喜一场。要注意,千万要注意!张青染把脸色弄得平和一点,说,小宁,你别多心。我是依然故我。我老记起你说的那个关于蜗牛的寓言。我总想自己就是这样一只蜗牛,可是并不是爬在苹果树上,而是爬在梧桐树上,怎么爬都是一场空。我是没有办法了,只好在这地方混混算了。不管怎么说,工资有保障,今后老了报医药费也方便些。你就不同,比我年轻,各方面基础都好。要珍惜呀,小宁。
小宁摇头一笑,一字不出。
刘仪回家的时候,舒然之和王达飞刚准备出门要走。刘仪说二位吃晚饭再走吧,两人说不麻烦了。
刘仪问男人,他俩好久没上我家来了,今天怎么了?
张青染叹了一口气,说,他俩今天专门打电话约我到家里来的。我还专门请了假。
什么事,这么重要?
还不是麦娜的事!
刘仪马上变了脸色,问,怎么?她又出什么事了?
张青染说,麦娜真是命苦啊!洪宇清厌倦她了,却又限制了她的一切自由。她偷偷地同宏基集团那位姓邓的副老总好了。洪少爷本来是个草包,什么都不懂。这位姓邓的是学土木建筑的,又会管理,宏基的里里外外其实都是靠他。洪少爷知道了这事,大发雷霆。麦娜不在乎洪少爷对她怎样,对那姓邓的却很在意。她想跟那姓邓的远走高飞,可这家伙竟是个软壳蛋,吓得连夜跑掉了。麦娜为此痛苦不堪。可以想象她现在过的日子。她一直在王达飞那里拍广告,对达飞很信任,把这些都同他说了。达飞感到问题严重,可又束手无策,就和舒然之跑来同我讲了。
刘仪早泪眼汪汪了,说,这怎么办?唉!难道麦娜就该这个命?我说干脆叫她回家来算了,不用做什么事了,就坐在家里过过清静日子。
刘仪说完就打麦娜的电话,却见麦娜手机关了,又不好打她屋里电话,不知她是不是还同洪少爷住在一起。
张青染便打了王达飞的电话,问他是否知道麦娜在哪里。王达飞说他刚才也打了麦娜的电话,没有打通。
刘仪越发哭出了声,哽噎着说,叫人担心死了。她们的伙伴猫儿就那么失踪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张青染使劝道,不要大着急,事情不会这么严重的,慢慢再找找。
直到小英接了琪琪回来,刘仪才背过身子擦干了眼泪,去厨房做饭。张青染就守着电话,过一会儿又打一次,还是没有开机。
一连几天,都没有麦娜的消息。今天是星期三,应是《南国风》时间。张青染说看看《南国风》就知道麦娜是不是有事了。可电视节目预告说本期《南国风》因故延期,改在星期六播出,两人便只好等星期六。
到了星期六,一看《南国风》节目,两人傻了眼。女主持不是麦娜了,另换了一位叫周眉的小姐。
第二天张青染去办公室,李处长见面就问,你家麦娜怎么不主持《南国风》了?
张青染说,她没同我们联系,不知道是不是她另有发展。
哦……是吗?李处长说。
张青染望了望李处长,想猜猜他是否掌握了什么消息。李处长这方面的消息总是很灵的。可今天李处长没有像平常那么显得有兴趣。是不是他知道麦娜是自己的表妹了,碍着面子不好说了呢?
以后的日子,张青染一天到晚只关心两件事,一是麦娜的下落,二是刘主任公子的案情。
转眼就过去了一年,又是一个冬天来临,天气很冷,张青染走在外面总是缩着脖子,人像矮去一半。麦娜还没有任何消息。传闻各种各样,而且越传越恐怖,常弄得张青染夫妇六神无主。刘主任公子的案子也没有下文。听说是情况复杂,一时结不了案。张青染提拔的事也没有一丝影儿。
有回李处长在办公室同张青染闲扯,说起这世道人情来。李处长感叹说,世态炎凉,人情如纸啊!就拿刘主任来说,他儿子出了那点儿事,就像人家马上要败下来似的,有些人在刘主任面前就变了脸。如今案子也还没有结,说不定到时候他儿子又没有问题呢?到那时候我看那些势利人怎么做人。
张青染背上渗出汗来,好像人家是在说他。就故作平淡,说,是啊,现在就是这样。我这人做人的原则是,你红的时候我不巴,你黑的时候我不踩。
李处长应声对对,却不正眼望他。他便猜不透李处长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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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哩,就是现在再到刘主任家里去赔不是也徒劳了。张青染这会儿想自己真的是一只爬在梧桐树上的蜗牛了,爬来爬去都是一场空。
一天深夜,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张青染一接,竟是麦娜,他一下坐了起来,叫道,麦娜?你真是麦娜吗?刘仪也赶快爬了起来,一把抢过电话,对着电话又是喊又是哭。
原来表娜独自去了大西北。她说她对金钱、繁华、虚荣等等一切都厌倦了,现在只想躲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打发日子。麦娜没有告诉她的确切地方,也没有留下电话,只说今后会常打电话来。
放下电话,刘仪才想起没有问麦娜需不需要钱,得把她的钱寄给她。张青染说,没事的,等下次她打电话来再说吧。
两口子一时都睡不着。他俩猜测不出麦娜会在大西北的哪个城市,或是乡村,也想象不出她靠什么谋生。那地方他俩都没去过,想必一定是戈壁千里,朔风迷天,黄沙漫漫。张青染安慰老婆,别太担心,凭麦娜的本事,饿不着也冻不着的。好歹她还有了消息。只要她没事就可以放心了。刘仪默然不语。张青染也在想自己的心事。他早知道自己命运的一线转机原本就是麦娜带来的。如今麦娜远走了,他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无雪之冬》
隆冬了,仍不见下雪,却很寒冷。张青染午休照样不回家,在机关食堂吃了午饭,便靠在办公室沙发上看报纸。翻了一会报,觉得没有意思,心里就懒懒的,有了倦意。又不可以打瞌睡,天太冷了,这机关的暖气永远没精打采。
无事可做,顺手拿过一本杂志,随意浏览。一篇有关婚外恋的文章让他睡意顿消。这篇文章介绍,有关专家在美国作了调查,发现百分之四十的女职员承认自己爱恋过男同事,并且认为中午休息时间完全可以用来恋爱。
张青染爱人刘仪的公司离家也远,她中午也不回家。他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想打电话过去,又怕她同事们开玩笑。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打了电话。却没有人接。怎么会一个人没有呢?她那里平时中午都有人玩麻将的。
心想刘仪是否有事回去了呢?便打了家里的电话。半天才听见表妹麦娜接了电话,说姐姐没有回来。麦娜声音粘粘的,一定还在睡觉。他说没什么事,叫麦娜不要睡得太久了,自己弄些吃的。
放下电话,张青染更加不安了。他觉得自己的不安很可笑。明知如此,仍是不安,他下楼推了自行车,想去刘仪公司看看。外面风大,又飞着蒙蒙细雨,冷得他发抖。
可是半路上,他又折回来了。什么事都没有,跑去干什么?别人真的要笑话了。时间也不早了,来回一趟至少一个小时,下午上班会迟到的。
下午上班时间一到,他就马上拨了刘仪电话。还是没人接。后来又打过几次,都只听见长长的嘟嘟声。张青染有些紧张了,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坐在对面的李处长看出些什么了,嘿嘿笑道,老婆被人拐了吧?我说老婆不要找太漂亮的。
张青染故作坦荡,说哪里哪里,巴不得谁拐走她,我也乐得解放。她说中午去看看洗衣机,看中了再打电话给我。怎么总不打电话来呢?
哦,是这样?你家洗衣机要换代了?
张青染敷衍着,是的,国产的还是不行。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议论国产货的质量问题,很快就下班了。
回到家里,见麦娜带着他的儿子琪琪在搭积木。琪琪喊声爸爸,又顾自己玩去了。妈妈呢?张青染问道。琪琪已全神贯注,不再抬头。麦娜说,姐还没有回来。
张青染到厨房看看,见麦娜已做好了饭菜。
六点半过了,仍不见刘仪回来。张青染说,麦娜你来得及吗?你先吃饭算了。
麦娜才说没事的,就有人打她的传呼了。麦娜回电话。来电话的是麦娜她们时装模特队的伙伴狐狸。狐狸要她找一找猫儿。
麦娜把自己裹进皮大衣里,说下楼去打个传呼。张青染叫她在家里打算了,这么冷的天。麦娜说声没事的,就出去了。她从来不在家里打传呼,说不想让任何外人知道家里的电话号码。
好一阵子麦娜才回来。张青染见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麦娜说,猫儿不见了。狐狸今天打她一天传呼,都不见她回机。我刚才打了几次,她也不回。
不会有事吧。张青染抬头望着麦娜。
麦娜背靠门站着,心神不宁,说,不会有事就好。麦娜身高一米七八,比张青染还要高出一头。麦娜她们模特队共六位姑娘,除了麦娜、狐狸、猫儿,还有老鹰、水蛇、相思豆。张青染不曾见过她们,只偶尔听麦娜讲起,一色美仑美美。麦娜本名叫麦菊英,一定也有一个外号,只是张青染不知道。
麦娜说,我不吃饭了。猫儿不见了,我们必须早点儿会面,节目组合要更改。说着就进卧室化妆去了。不一会儿,出来的是一位冷艳而孤傲的美人儿。
张青染几乎要倒抽一口凉气。麦娜你怎么一化妆就冷若冰霜了?
是吗?麦娜微笑着轻声应道。可这笑容竟凄婉如残照。
小心一点,早点回来。张青染嘱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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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娜应了声,提着行头出门了。
过了一会儿,刘仪回来了。她一进门就抬头看看墙壁上的石英钟,说,回来晚了。
张青染默不作声,进厨房热饭菜。
刘仪抱一下儿子,说,青染你热饭菜要一会儿的,我干脆冲个澡。
张青染也不理,只顾自己。
饭菜热好了,刘仪还在洗澡。这么冷的天,怎么进屋就想起要洗澡了?刘仪洗完澡,又慢条斯理地把脏衣服往洗衣机里放。
张青染很不快,沉沉地嚷了一句,饭菜再热一次就成猪食了。
好了好了,来啦。晚一点回来你就这么恼火?
张青染指一指石英钟,说,是晚一点点吗?
刘仪不再搭话,盛了饭埋头吃了起来。琪琪望一望爸妈,也不敢讲话了。一顿饭就沉闷地吃着。只有洗衣机在眼当呕当响。张青染想起下午同李处长即兴扯谎,讲到买洗衣机,真皇好笑。穷得打酸屁了,还说要买进口洗衣机。
吃完饭,刘仪收拾碗筷。还没忙完,琪琪已在沙发上打瞌睡了。张青染心里有气,懒得去管。刘仪见了,擦净手上油腻,倒水给琪琪洗了脸,抱她上床睡了。
刘仪忙完厨房的事,给男人倒了热水。张青染却不领情,坐在那里丝纹不动。刘仪便做起温柔来。怎么了嘛,你又发什么神经?
这样下去,我不神经也要神经了。张青染起了高腔。
怎么啦,我怎样了嘛。刘仪还是温柔着。
从中午起就不见任何人,干什么去了?
刘仪愣了一下,霍地站了起来。好啊好啊,你一发神经就把我往坏处想。我干什么去了?我班也不上,陪人家睡觉去了!这下你舒服了吗?
张青染气鼓鼓地拍着沙发,叫道,舒服!很舒服,今冬不是流行墨绿色吗,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