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天不允许我进去,我自己也没想进去,我实在没脸再见爹爹和邢伯伯。那时的我虽活得如行尸走肉,却也是知道些事情的。那个时候,谁都可以辱骂我轻贱我,谁都能对我吐唾沫满目鄙夷。那样的我,根本没有勇气走到他们面前。
团儿死了,我没了活下去的欲望;石门开了,我想的就只剩下死,死了就可以没有痛苦悲伤,可以无知无觉,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
我恍惚地站在那里,对着石门发呆。
“……练儿?练儿!”邢天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摇醒,我木然地看着他,他脸上是毫无掩饰的担忧,我听见他问:“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邢天……”我胸口有些憋闷,看了他半响,才艰难地发出声音,很小,如蚊子哼哼一般。但是邢天还是听见了,他把我揽进怀里,抚着我的后背,与我脸贴着脸:“我在这儿,我就在你身边,告诉我,怎么了?”
我喘了喘气,手上有些发抖,问他:“我能进去吗?”
邢天抱紧我,蹭着我的脸,道:“能,当然能,以前是我不好,是我错了……”
他说,我能进去,可是,我……我觉得冷,很冷,从骨头里透出来的那种,我身上止不住的发抖:“可我……不干净,爹爹,和邢伯伯,见了,要生气的吧?我……脏……”
邢天身上一震,然后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对上他的眼睛,道:“练儿,没有人可以说你脏,包括你自己,因为我不允许!你要怪就怪我,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去接你,我应该好好保护你,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父亲与白世叔不会怪你,他们只会更心疼你。”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情节就是这样,我会琢磨改正常一点……
、第四十八章 石室定情
夜明珠的光清冷暗淡,邢天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内,我看着他的眼一阵迷糊,不自觉地想要重复他说的话。
这个,难道是……摄魂音?原来我竟软弱到这般地步,需要他用摄魂音才能拯救!白秋练,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我自嘲地笑笑,把邢天的手拉下来,握住,道:“邢天,我没事了。”邢天显得有些呆愣,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我笑起来,再重复一遍:“我没事了,我们进去吧!”
邢天放下心来,紧紧握了握我的手,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没事就好!”
原来,我竟让他这般操心……我心底一颤,转开视线,抽回手去推石门。
邢天抬手推另一边的,沉重的石门与铺在地面上的石板相互摩擦,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发出厚重感十足的声音。我看着石室当中的寒玉床,有些发怔。
我听见邢天唤我:“练儿?”他还在担心。我朝他笑了笑,拉起他的手,往里面迈步:“进去吧!”
寒玉床上,爹爹与邢伯伯相对而卧,十指相扣,面容平静,安详地闭着眼,若不是那一层冒着寒气的坚冰,我会觉得这两人只是在小睡浅息,下一刻就能醒来。爹爹的黑发里夹杂着丝丝的白发,鲜明而刺眼,邢伯伯脸色苍白,嘴角却噙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月魄剑没有握在邢伯伯手里,而是躺在他的身边,静待着自己的下一任主人。
我握着邢天的手,立在寒玉床边瞻仰一生中最疼爱我的两位长辈的遗容,心中没有我所害怕的东西,出奇的平静。我开口唤道:“邢天……”
邢天侧过脸来看我:“嗯?”
爹爹与邢伯伯的身影映入眼中,我道:“回去后,给我安排个职位吧!”既然我能帮他查账,应该也能帮他更多。我想,除了利用和逃避,我也可以有所担当。
邢天淡淡地应了一声,这就是答应了。
他松开我的手,撩起衣摆,屈膝跪下,对着爹爹与邢伯伯恭恭敬敬地磕下三个头,道:“父亲,白世叔,不孝子邢天来看你们了!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情,老天怜悯,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不胜感激!二老在上,邢天今日在此立誓,日后必定好好照顾练儿与亦然,弥补过错,不让他们受到任何委屈难过,若他日邢天有违此誓,邢天甘愿有生之年饱受绝情之苦,噬心之痛!请白世叔放心把练儿交给我!”说完又郑重其事的磕下头去。
额头碰到石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砸在我心上,我很想拉住他,很想说不必如此,以前的事情都是我自己蠢,自取其辱,自甘堕落,怨不得任何人。可事实上,我身体僵硬,手指发抖却一动也动不了,喉咙里又干又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邢天,邢天……
我不知道邢天磕了几个头,我只看清他起来时,额头上泛着红色的血迹。
“邢天……”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嘶哑,邢天抬起袖子,在我的眼角擦了擦,神色认真而温柔。我听见他道:“练儿,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早就想说出来的,早就告诉你知道的。练儿,对不住,我,我以前那般待你,对不住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住,对不住……”
我承受不起他目光中的自责愧疚,别开眼,摇头道:“你不必如此……”
邢天拉起我的手,打断我:“练儿,我现在,只想从你口中听到两句话。”
我疑惑地抬眼,他带着些希翼与小心,颤抖了声音道:“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以前对你的伤害,可以吗?”
的确,我曾经恨过他,恨他的无情,恨他的羞辱,更恨他不让我死去……我鼻子开始发酸,努力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点头道:“好,我原谅你!”
邢天很激动,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然后,他的希翼越发的明显,更加小心地问道:“我……我希望你能接受我,让我来照顾你和亦然,与你相依相守,不离不弃,白头到老。练儿,你,能接受我吗?”他的声音到最后变得很轻很轻,仿佛在害怕惊扰了长眠的两位老人。
相依相守,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生死相随……
我也可以吗?原以为,只有亦然愿意让我陪在身边,但是他总有知道真相的时候,到那时,我也不得不离开。我这样一个人,不会有人会一直陪着我。但是,邢天他这般问我,近乎虔诚地,在爹爹与邢伯伯面前这般问我……
我有那个资格吗?
“练儿?”邢天等不到我的回答,眼中露出焦急的神色。我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扯出一个笑容来,涩着声音道:“邢天,别玩了,爹爹和邢伯伯看着呢!”
邢天握住我的肩膀急切地道:“练儿,我没有玩,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随时能看见你,听见你,伸出手就能握住你,我想一直一直守着你,就像父亲与邢伯伯一般,即使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练儿,我不会在这里,在我们的父亲面前弄虚作假。练儿,你,考虑考虑?”
他让我考虑考虑,用接近恳求的目光看进我眼里。
我……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他:“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邢天道,“你有权利选择接受,或者,拒绝。”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漂亮的眼睛被伤痛淹没,空洞的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邢天……我心中狠狠地一痛,竟然不知我不光可以选择,而且这个选择还能这般的影响他,牵动他的情绪。
原来,我也可以有这么一个人,为我欢喜,为我忧愁……
原来,这个人就在我身边……
我很高兴,不,不止是高兴,感觉整个人都暖融融的,浮在云端一般,前所未有的感觉,心里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融化了一般,有甜有酸,带着些柔软。这大概就是幸福吧?
我笑了起来,感觉我的心也在跟着一起笑,就好像这个笑容是从内向外透出来的一般。我抓住邢天的衣服,想告诉他我的选择,可是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来。我开始着急,紧紧捏着他的衣襟,眼睛发热,开始变得湿润。
好丢人……
邢天用力捏着我的肩膀,既欣喜又急切,他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容,问我:“练儿,你接受我了,你接受了是不是?”我越发的着急,可我越急,越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邢天捧住我的头,看着我的眼睛道:“练儿别急,别急!你若接受了,就点头!点头就好!”
我抓住覆在耳畔的大手,用力地点头,湿了眼眶。邢天咧开嘴,嘿嘿的傻笑几声,凑过来在我脸上重重的亲了几下,然后用力把我抱进怀里,我的鼻子撞上他结实的胸膛,一阵发酸。
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感觉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又在我头上亲了亲,笑着道:“练儿,我很高兴,很多年没这么高兴了!”
嗅觉被他的气息占据,从鼻端一直到整个胸腔全部填满,我抬手,环上他的腰背。
邢天大声地笑起来:“父亲,爹,练儿接受我了!练儿接受我了!”
爹?我脑子里嗡的一下,想起自己所在的地方,又羞又窘,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混蛋,居然当着爹爹和邢伯伯的面动手动脚!!
“放开!”我赶紧推他,可他却抱着我不放,看着我只是傻笑。
我直恨得牙痒痒,抬脚狠狠地踩上他的脚背,他托着我的下巴,在我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笑道:“练儿害羞了!”
我再次抬脚,狠狠地落下,他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抽了抽嘴角,嘶了一声。
我这两下可是没省一点力气,他怎就不躲呢?我推开他,恼着脸问:“怎地不躲?”
邢天笑:“我要是躲了,疼的就是练儿你了,我刚刚才立的誓,你就舍得让我受绝情之苦,噬心之痛?”
我哑然,被他笑得脸上发烧,赶紧推他:“做你的正事去!”我们是来取月魄剑的,他忘了我还没忘呢!
邢天笑了笑,转身走到寒玉床边,轻声道:“父亲,我来取月魄剑。”说完,把手覆在冰层上,慢慢运功,冻结了十年的坚冰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回荡在石室间。不多时,封在月魄剑上的冰已经裂开,他拂去碎冰,拿起月魄剑,用手仔细地擦了一遍,右手握住剑柄,按动机簧,流转着寒光的月魄剑铿然出鞘,光洁得不染纤尘。
我看着邢天握着月魄剑挥舞了一下,熟练得如同一直都在使用一般,之后轻松还鞘,挂在腰间。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故事情节就这样走,但是看管如果真的看不下这么狗血留言琼瑶的,就留言告诉我吧,我会改的……
、第四十九章 走出过去
邢天握着月魄剑,回到我身边,我的视线绕过他,落在寒玉床上。
石室里静了一静,我撩起衣摆,双膝跪下,邢天再次屈膝,跪在我身边。我转过头,却见他一脸的理所当然。你要跪就跪吧,都是应当应份的。
我不理他,看着躺寒玉床上的人,张了张嘴,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说些什么呢?
我想了想,先磕了三个头。我伏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冰冷的触觉刺激着我的额头。我道:“不孝子白秋练,叩拜邢伯伯,叩拜爹爹!我……来晚了……”确实来晚了,整整晚了十一年……
爹爹和邢伯伯都不喜欢我哭,他们喜欢我笑的样子,他们希望我活得轻松自在。我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直起上身,努力让自己笑起来。
我不想让爹爹担心,所以挑高兴的事儿说:“爹爹,邢伯伯,你们有孙子了!叫白亦然,是我儿子,六岁了,在两巫山,邢天给取的名儿!很聪明,根骨也好,苏长老教他识字念书,赤炎教他武功,我还给他找了个侍读,叫白石,不能说话,挺可怜的,不过很会照顾人,有他陪着,亦然也不会孤单了。”
我顿了顿,继续笑:“爹爹,邢伯伯,以前是我蠢笨,给二老丢人了。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我们都会好好的,请你们放心!”说完,又磕了一个头,邢天扶着我站起身。
邢天抬起袖子给我擦额头,又揉了揉。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磕头他也跟着在旁边磕,真当自己的脑袋是石头做的吗?可他却只是弯着嘴角无声地笑。
我被他笑得发怵,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直觉告诉我,还是不要问不要猜了……
我们出了石室,再看了看寒玉床上的两位父亲,我与邢天都明白,这是最后一面了。
不管这里的迷宫石室最初是为了什么目的建成,邢伯伯发现了这里,并改造成了一个坟墓,他自己的坟墓。十年前爹爹设计诱他下两巫山,邢伯伯心里多多少少是清楚的,他下山,只是为了见爹爹最后一面。日月教的教主必须精通医毒,更何况他娶了五毒散人的女儿。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
爹爹大概与邢伯伯交了手,邢伯伯自然敌不过,受了伤,封在冰层下的衣服上仍带着清晰的血迹。然后,爹爹知道了绝情,也知道了邢伯伯的似海深情。
以邢伯伯的才智,该知道当时的我成了要挟爹爹的人质。所以他请爹爹送他来这里,甚至可能将月魄剑留给爹爹,他为了爹爹连命都可以不要,还会在乎一把剑吗?即使那剑是日月教的圣物月魄又如何?
爹爹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记忆中的爹爹温润亲和,宁愿为难自己也不会想到去伤害别人。知道了这些,爹爹怎么可能舍得下邢伯伯?而我不过是个孩子,江城再狠也不会对一个孩子怎样。爹爹从来都想着旁人善良的一面,更何况那是他昔日的好友。
于是,爹爹与邢伯伯留下了沾血的秋水剑和断成几截的赤血鞭,在落霞山消失。我能做的猜想是,爹爹与邪教教主同归于尽,我是爹爹的独子,江湖上的人自然不能亏待与我,这大概是爹爹为我做的最后的打算。
而邢天,他是日月教教主唯一的骨血,自然要继承日月教,也自然需要找到月魄剑并且带回。以他对迷宫中机关的熟悉程度,邢伯伯建成这里之后,该是带他来过的,方便他在必要的时候取回月魄剑。
要说我从来没怨过,那是假的。失去了记忆,变成孤身一人的我,曾经一遍遍地问过老天,为什么别人有父母疼爱,兄长关心,而我却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人,连过去都一篇空白。那时候,我有的只有一把冰冷的秋水剑,和一个听了没有丝毫感触的名字。
后来在日月教,我虽过得浑浑噩噩,却也听说了一些事情,爹爹与邢伯伯的事情。但是八岁之前的空白,单凭想象是如何都填补不了的,更何况那些对当时的我来说,早已没有任何意义,我甚至没有去相信或者怀疑的意愿,直到爹爹与邢伯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些模糊的影像才开始有了轮廓,才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