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易的孩子,换了谁都定然不会 轻易善罢甘休。”
花千秋却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神情古怪的僵了半晌。
许久许久,五公主轻叹一声,“如果……如果那个孩子……本来就不受期待……”
“?”
“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个孩子,是被它生身之人亲手扼杀——”
花莫漪猛然坐直了身子,微张大了口:“大哥终于察觉了……?”
花千秋摇了摇头,茫然道:“千秋亦不是很明白大哥想通了什么关窍,他——他在一封回函里说,二哥你和陆小念都是被设计了……但他亦没有说得很清晰。我想大哥兴许,有他自己的考量罢……”
声音低了下去,与花莫漪一模一样的面上,露出几分伤痛神色:“我本来以为事情过去那么久,毕染他又有了大哥的骨肉,终于是能够放弃血仇,能够开开心心重新来过。却是没料到巡边之行,他早在十年前就预埋下伏笔……”
“竟然是任谁,哪怕他腹中幼小生命,也无法阻止他破釜沈舟的决心……”
第六十三章:决断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花示君站在十里桃花招摇纷飞的桃木林中,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这首外域诗词。后面那一句该如何吟诵,他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毕染与他比肩而立。甫经过流产,又匆忙赶路了好些时日的身子自是孱弱不堪,他却仍是倔强的挺直了腰背,不声不响的站立在花示君身边。两人一声不吭的,默默注视着眼前桃花纷飞的胜景。
真是惊心动魄的美,就像十年前那一场初遇。
大殿下与大太子妃已经进入桃花林中许久,所有下人被嘱咐不得跟随。于是乐得偷闲,各自闲闲散散的或坐或立,随意聊着天。大家都知道这个目的地便是当年花示君与毕染初逢的地点,此行终点已到,可以放松心情了。
这次跟随的人不是当年随着花示君巡边,因而知晓那场相遇的知情人士,但是见到这周围景色,花色烂漫不输王城,也不免惊叹不已。果然是绚烂的景色,才得以遇见不一般的情缘和人啊。
陆小念收敛佛气,悄无声息的在这支只有寥寥数人的队伍十丈开外停住脚步。
他倒是不怕被花妖国这些侍卫察觉,甚至他认为花示君其实早已知晓这一路行来,他都无声无息的跟着。但花示君从未表露出知道他跟踪的迹象,也不嘱人出面拦阻,显见是默认的。
作为心照不宣的尊重,陆小念谨慎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目送花示君与毕染进入那片留有珍贵回忆的桃花林。
他其实也在猜测花示君会作何打算,在明了了一切之后,这位花妖国大太子,将如何处置十年朝夕相处、爱恋至深的枕边人?
目前为止,毕染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按照原本的设计,滴水不漏的行进;他尚未来得及伤害到花妖国的任何人,包括花莫漪在内。
如果,不去想那个孩子……
一朵桃花飘落到脚底,花示君低下头,那朵桃花正好落在他脚前一分处。娇嫩鲜艳的几片花瓣舒展着,没有凋敝的气息,仍然娇艳风雅。
他低着头,凝视着那朵嫣红桃花,视线垂落的角度,与当年他自马上跨下,站立在重伤濒危的毕染身前俯身看他时,如出一辙。
那个奄奄一息的身体,毫无设防的躺倒在花雨坠成的花阵之中,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柔弱无助的小动物。花千秋半跪在一旁检视他是否还有呼吸,他原本静静的躺着,任由她执起他手腕诊断,却在他靠近的时候,忽然间挣扎着抬起了眼眸。
花示君至今仍然记得,毕染将一双似乎黯淡无神的眼眸抬起,直勾勾看向他时,忽然闪过眼底的一抹璀璨而清亮的光芒。那道光芒里蕴含了太多言语无法描述的情绪,花示君立定在他身前,为那眼眸里交缠着的压抑的憎恶、恐惧、冀望与牺牲深深吸引。
那一刻,他对他的来历,其实并非毫无所察。
花妖国的不老林入口,常人难以寻到,也不会有境外之人躲避他人追杀,会往这种荒无人烟的绝路上跑。
毕染只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因伤势过重,垂下头去。
花示君站立良久,缓缓蹲下身,抬手勾起那人过分消瘦的下巴,细细审视。是一张清丽的脸,说不上艳丽倾城,比不上花妖国众多妖媚女子。父王宫中的三千佳丽,也是比这个来历不明的外族之人,赏心悦目许多。
那么当日究竟是怎样的心绪,促使自己竟是伸出手,在花千秋和其余诸人的惊诧视线中,将昏迷人事不省的毕染拦腰抱起,策马将人带回宫的呢?
——已经是十年前久远的情绪了。
花示君转过脸,看着毕染沉默而安静的侧脸。然而时至如今,那种心动而无法自拔的情绪,依然牢牢固守在他心间。
只是这十年,在你心底,本宫又是否有过丝毫改变,从一名陌路相逢的王族皇子,多少变为对你有些特殊意义的男人?
若是有……他自嘲的笑了笑。
——你也不会亲手将孩子打掉。
花示君微微的嘲笑声,勾动了旁边一直沉默的人的注意,毕染回过头,正好看见花示君嘴角浮起的一抹苦笑。心底蓦然一动。
“你在笑什么?”
“本宫在笑,年年岁岁花相似。十年前的花景,十年后依然如故。”
“花固然仍然是花,但今年花已不同于去年花了。”毕染道,“同样,明年再开的花,也不再是今年这一批。”
花示君微笑着转过身子,与他四目相对:“倒是本宫执着了。”
“……”腰间忽然传来的热度,让毕染悚然一惊,抬眼看见花示君心平气和的眸子里,并没有让人难堪的情欲。
男人轻柔的揽着他腰身,轻笑道:“毕染,让本宫再抱抱你。”
抗拒的话难以出口,毕染怔怔的任由花示君将自己揽入怀中,脸庞埋依在男人肩头,竟然有那么短暂的失神。
边境线就在咫尺,他悄悄捏紧了手心,那里藏有一把淬有剧毒的小小柳叶刀。
他和他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只要他翻掌,就能将那枚柳叶小刀送入花示君腹间,没体而过。四下无守卫在侧,花示君中刀后,虽不至于猝死,却断然再无能力追赶绝尘而去的他。
他只要稍许动动手指,一切就结束。
花示君温柔的揽着他,男人背后、身前空门尽现。
毕染口鼻间萦绕着熟悉的温暖气息,宛如魔障。毕染恍惚间觉得自己在一场醒不来的梦魇中,即便内心如何清楚一定要逃离,却是四肢乏力,无法动弹,困在强大而恐怖的因缘里。
他为寻仇而来,结果却要被不需要的情感束缚。
花示君是,孩子也是。
又是一阵清风刮过,桃花林中再次扬起漫天花雨。毕染自花示君肩头抬起眼眸,视线被漫天花雨所迷,或许也被眼底渐渐盈上来的水雾所迷。
“呃……”
一声轻微的,似乎说不上疼痛的叹息。
花示君仍然紧紧的抱着他,但是双手渐渐失去了力气,毕染能够感觉到那双有力的手臂,在缓缓向下滑落。
他仍然抬起头紧紧盯着在风中飞舞飘扬的艳丽桃花瓣,眼前闪过十年前遇见花示君,抬眼望见男人俊朗而肃穆的神情,在头顶一闪而过。再接着,就是十年间的相处记忆,成亲,他抱他入洞房;相敬如宾;诚心而温柔的尊重;醉酒后的情不自禁;疏离而小心的贴 近;云都殿漫山遍野的菖蒲花;胎儿在腹中的存在感,离体时的撕心裂肺。
若光阴宛若指间沙,无法抓握,难以回首。惟愿永远能停留在,曾经欢喜过的时刻。
细微的重物坠地声响,自桃花林间传来。密林外宫卫们尚未察觉到异样,远处陆小念已是耳目一动,不假思索的掠身纵入林间。
锐利的视线四下一扫,已看见一袭白影如惊鸿一瞥,闪入了茂盛繁密的边境树木丛中。陆小念心念一动,就要纵身追赶,却被一个微哑的声音阻住了去路。
花示君倚靠在一棵梧桐木下,眼底神色深得看不见底。陆小念目光随着垂落到他捂着手臂处的一道鲜艳伤口上,听见花示君面无表情的淡淡道:“放他去罢。”
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嘴角噙起不知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的苦笑。黑色的毒素,自手臂处蔓延开来,花妖国大太子的唇色渐渐染了乌紫。
陆小念看了他片刻,轻叹:“……我替你疗伤。”
第六十四章:奇症
花莫漪跟花千秋研究琢磨了半晌,最后还是无法判断花示君会作何决断。花莫漪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花千秋诊脉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先将花示君与毕染的事放到一边,以平安回归王城为先。
两队人马会合,行起路来自然速度又缓了几分。好在花千秋不知从哪拿来先前被花莫漪弃诸不用的安神香鼎,放置在车辇内。
萦绕全车的馨香,竟是多少安抚了花莫漪奇怪的症状,让二殿下得以把这几日拉长的车程,好歹熬了过去。
花千秋在赶路前已令快马回王城,向御医院通报了花莫漪的古怪病症,要求大小御医悉数留待花舞宫待命,一俟二殿下回宫,立刻会诊。
车队一进宫门,就见到翘首以盼的花妖王,竟是耐不住心焦,亲自跑到了花舞宫来关心自己的二皇子。
花莫漪隔着车帘看见花妖王大张旗鼓的站在宫门前,唬了一跳,下意识就想从车辇的另外一边跳车。“……”花千秋哭笑不得的拉住他,“二哥你这是作甚?看见父王跟白日见鬼一样,你逃什么逃?”
花莫漪紧张:“老爹肯定已经知晓了染哥儿流产的消息,千秋你是明白内幕,知道我的无辜,可是老爹不一定知道啊!我还是先避避风头——”
花千秋揪住他衣袖不放:“你去哪里避风头,父王已经看见你的车驾了好吗!再说你现在发着低热,又虚弱不堪,你能跑去哪里!”
二殿下试图把衣袖自小妹手里扯出来,作垂死挣扎:“我没有脸面面对老爹——”
“又不是你犯下的罪过!”
他俩还在拉拉扯扯,花妖王已不顾九五之尊,三步并作两步到得花莫漪的车辇前,探头张望:“漪儿!”
宫婢眼疾手快替王上把车帘掀开,于是两兄妹你拉我拽的动作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花妖王:“……这不是生龙活虎着吗,谁跟孤说漪儿病重濒危的???”
花千秋立刻松了手,一脸茫然的看天。花莫漪与她心意相通,顷刻福至心灵的手捧胸口,向后栽倒:“唔……”
他老妹旋即将他后仰身形接住,唱作俱佳的哀泣:“二哥——!!你撑住!!!”
花妖王即使有满肚子关于儿媳和未来孙子的疑问,在花莫漪假戏真做的苍白脸色面前都烟消云散。慌慌忙忙叫人:“快将二殿下护入宫去,来人,传太医!!”
二殿下前脚进宫,后脚就被按倒在寝榻上。等候多时的御医们摩拳擦掌,在花舞宫展开了一场你争我抢的奇特的御医会诊。
你摸我摸大家摸,将平素看得碰不得的二殿下,从头到脚摸了个遍后,片刻死寂。
花妖王看了看方才还热闹非凡如同赶集的御医们,威严的问:“如何?”
御医们你看我我看你,还是静悄悄的,谁也不率先做声。
花千秋也跟着问了一遍,得不到回应,顿时耐不住性子,一拍桌:“本宫问你们话!”
花莫漪忧愁的收回给所有人占了番便宜的手腕,忧愁的倚在榻侧道:“千秋,看来你二哥是无药可救了。你也莫迁怒他人……”
“什么无药可救,要悲观也给我差不多一点!”花千秋瞪他。
大概是不忍心看着二殿下愁眉苦脸,御医们还是推选了几位代表作总结陈词。
“这个症状极为奇特……”御医之一苦思不得,弱弱道。
“不似伤风,亦不似中毒或感染……”御医之二摸胡子,哀伤的接话。
御医三放下手里翻找了许久的医书,看了看另外一位御医,咳嗽两声:“二殿下脉象奇特,老夫生平还是头一遭看到如此诡异的脉象……二殿下莫不是在哪处受到重伤,导致经脉有异?”
花莫漪相当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头:“不曾。”
他最大的伤害就来自化境阁跟小白脸云雨那次,此外从来都非常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唯恐在成亲前一不小心英年早逝好不好。但是跟小白脸那遭翻云覆雨,又不能说是受伤……
花莫漪腾的红了脸,总之,他仔细寻思后得出结论,这种事还是不要说给太多人知道的好,毕竟他是被压的那个,很损男人的尊严……
“那就奇怪了,二殿下脉象有乱,其中隐隐渗有妖气之外的一股真气……细究却又查探不出那股真气来历。”
花千秋拧了眉头,看了看一头雾水的花莫漪。
虽然不是当事人,但自幼阅遍典籍,花千秋还是敏锐的从御医话语中推测出了什么。当日她和花示君皆亲眼见到陆小念抱着花莫漪自化境阁走出,花莫漪衣衫凌乱,身上吻痕遍布。若是因为两者交合,花莫漪体内沾染了陆小念的佛气,倒也不是不可能。
莫非是佛气作祟?
可是若是佛气造成,妖佛之气难以并立,按理当即就会产生影响;没理由在花莫漪体内滞留如此长时间,让他事隔两个月后才抱恙发作?
花千秋陷入沉思的时候,花莫漪又觉着了恶心,侧过身拉过秽桶:“恶……”
一位刚刚才自外境游医归来的御医,见花莫漪干呕,模样很似境外遇到的有喜的人类女子。倒也没有多想,就顺口吩咐宫婢:“拿些酸梅酸枣过来。”
花千秋心思一动,微微张开口,愕然看着花莫漪。
她丝毫不会多想的二哥,皱着眉含了一颗酸枣进去,面色竟是慢慢舒缓了许多。
花千秋又凝神瞪视了他半晌,目光慢慢落在花莫漪小腹上。
——可是这怎有可能?那日,她明明拿了合子草给他服下……
花莫漪缓过那阵子难受劲,抬眼看见花千秋见鬼似的死死盯着自己小腹,莫名其妙的也跟着低头看了看:“本公子长胖了?你看我肚子作甚?”
始终站立在一旁的花妖王,闻之眼神一闪,竟是一道利光,难以察觉情绪的看了过来:“千秋?”
花妖王的声音里并无波澜,花千秋却陡然出了一身冷汗,脑海里骤然闯入上古典籍里记载的外族之人灭族之事。
“咳。”赶忙咳嗽假作掩饰,“我……我是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