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往昔就这样在原地愣怔良久,直到脑中纷乱的思绪渐渐退去。
然后,他朝一旁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万木露出一丝苦笑:“麻烦……帮我跟伶舟与宁和说声抱歉。我想,他们此刻也不会愿意看见我了……告辞。”
他说着,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大门外走去。
待李往昔离开之后,万木小心翼翼地在伶舟房门外探了探头,没敢贸然进去。待韶宁和安抚伶舟睡下之后走出门来,他才低声询问缘由。
韶宁和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心中依然有残留的怒火在翻腾。但这种事情不方便让太多人知晓,否则只会让伶舟难堪。于是他随口扯了个谎,只说李往昔与伶舟发生了一些误会,两人起了冲突。
万木想起之前李往昔与伶舟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事情,唉声叹气地唠叨开了:“这两人怎么就没法和睦相处呢,李大人好歹是个什么……什么丞的,那可是高官,何必与伶舟一个小老百姓一般见识。这伶舟也是,人家是官,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别招惹他不就行了……”
“万木。”韶宁和面色不善地打断了他,“今后那李往昔若是再来我们家,你便将他拦在门外,不准他踏入一步,明白了么。”
“哎。哎哎……?”万木快嘴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想,少爷这是为了伶舟,打算跟李往昔绝交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当三人再度各自睡下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伶舟睁着双眼躺在床上,回想起之前韶宁和为他揍的那一拳,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忽然耳边传来风动轻响,一身黑衣的鸣鹤已经出现在了他床榻之侧,单膝跪了下去:“大人。”
“刚才……你都看到了?”
“……是。”
“倒是让你看了一场好戏嘛。”伶舟坐起身,出语调侃。
鸣鹤略微尴尬了一下,却依然保持一本正经的面容:“那李往昔竟敢如此冒犯大人,要不要属下……”
“不必,让他去吧。”伶舟笑了笑,“此人留着对我也没多大害处,更何况在我那一世,两年后他依然在光禄丞的位置上呆得好好的,如果你现在就结果了他,反而会打乱朝中局势。”
鸣鹤觉得伶舟有些过于谨小慎微了:“大人,李往昔不过是个失了势的光禄丞罢了,何必如此忌惮于他?”
“有的时候,一颗小小的棋子,也会有可能牵动整个棋面的走向。”伶舟下了床,站起身,拍了拍鸣鹤的肩膀,“有空学学下棋吧,对你的脑子有帮助。”
鸣鹤一听说要他动脑,就开始头皮发麻脑仁疼。
好在此时伶舟已经转移了话题:“对了,上次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属下已将那老鸨擒来,等候大人发落。”
“将她带过来吧。”
“是。”鸣鹤话音未落,便已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鸣鹤再度出现,手中多了一个麻袋。他将麻袋口解开,露出里边老鸨的一个脑袋,此时老鸨双手双脚被绳索捆绑,口中塞着布条,一脸惊恐地四处张望。
当看见伶舟的脸时,她瞬间睁大了眼睛,瞪着伶舟“呜呜呜”地不知想说什么。
伶舟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想说话吗?”
老鸨更加用力地瞪着他。
“我可以帮你把布条松开,但是你不能大声喊叫,否则你身后那位……”伶舟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鸣鹤,“他会立即拧断你的脖子,明白了么?”
老鸨果然瑟缩了一下,想必之前已经被鸣鹤折腾得狠了,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伶舟于是将她口中的布条取出,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伶舟。”老鸨恶狠狠地看着他,“你这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呢,你就算化作灰我也能认出来。”
伶舟挑了挑眉,看来周长风并未将他的那套说辞告知老鸨,所以老鸨还是将他当做伶舟本人。
“之前跟你说过的吧,”伶舟道,“因为被你的人打至重伤,我的记性变得不太好了,所以有件事情,需要跟你确认一下。”
老鸨狐疑地看着他。
“我想问的是,在小倌馆的那段时日,我的身子有没有被人碰过?”
“你连这个都记不起来了?”老鸨感到不可置信。
“所以说,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老鸨一脸的鄙夷:“如果不是因为你死活不肯开苞,我犯得着这样跟你过不去么?”
伶舟露出恍然的表情:“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还没有被开过苞?”
老鸨被他反问得有些困惑了,重新打量了伶舟一番:“你……你真是伶舟么?”再次见面,她发现伶舟除了这张脸没变,浑身上下再也找不着伶舟的影子了。
“好了,我问完了。”伶舟站起身,心情似乎不错,“你该庆幸之前我没有被开苞,这让你现在可以少受许多罪。”
老鸨听出了一丝希望,试探着问:“你可以放我走了么?”
“放你走?”伶舟失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只是在简单和复杂两种死法之间,争取到了前者罢了。”
第二日,有人在城门口发现了老鸨的尸体,她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匕,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全被洗劫一空。
同一时间,原本在周长风家中养病的人贩子阿隆不知所踪,他所住的那间屋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也都不翼而飞。
人们自然而然地将老鸨的死与人贩子的失踪联系了起来,认为极有可能是两人在脱逃期间因分赃不均而起了内讧,从而引发了杀人命案。
于是周长风越发忙碌了起来,因为他要调查的案子,又增加了老鸨这一宗。
第三十六章
第二日,周长风直接找到了韶宁和家,说要请伶舟跟他去一趟廷尉府,做个笔录。
韶宁和立即警惕起来,问道:“找伶舟做什么笔录?”
“小倌馆老鸨被杀的事情,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吧?”周长风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虽说现在最大的嫌疑人是消失无踪的人贩子阿隆,但依照办案流程,与老鸨有些过节的伶舟也必须接受调查,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韶宁和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伶舟抢先接了话:“如果只是去做个笔录的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相信公事公办的周大人,也不会对我这种无辜百姓公报私仇,对不对?”
“公报私仇?”周长风冷笑,“你得罪我什么了,我竟要公报私仇?”
“哦,没有吗?”伶舟淡淡挑眉,“那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周大人不要见怪。”
看着两人夹枪带棒地你来我往,韶宁和甚是头疼,于是寻了空当打断道:“如果只是做笔录,我应该可以陪同前往吧,毕竟伶舟和我一起住,我可以帮他作证。”
“本来也是找你有事。”周长风歪了歪头,“走吧。”
周长风带着两人进入廷尉府之后,便直接往审讯室走去。
审讯室就在刑房隔壁,由于隔音效果不怎么好,他们时常能听见一声声惨叫透过墙缝传入耳中。
周长风请二人坐下,偷眼观察了伶舟一番,发现他从进门到现在,神色一直很镇定,并未因为隔壁传来的诡异声响而出现什么慌乱。
“看来你对来刑房这种地方,倒是很沉得住气嘛。”周长风忍不住出口调侃。
“我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不能沉住气?”伶舟反唇相讥,“更何况,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屋子外头挂着的牌子是‘审讯’,而非‘刑房’,不知是我的眼神不太好使,还是周大人的眼神不太好使?”
“咳,”韶宁和眼看着两人又要掐起来了,忙清咳一声道:“长风,有什么话便赶快问吧,这地方太晦气,问完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周长风于是招了一名属下过来做笔录,自己往椅背上一靠,看着伶舟漫声问道:“昨晚亥时到今晨丑时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
“昨晚我很早便歇息了,”伶舟道,“少爷比我晚些,他可以为我作证。”
韶宁和点头道:“是的,伶舟昨晚回去之后便早早睡了,我看着他进屋的。”
周长风又看向韶宁和:“那么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睡下的?”
韶宁和想了想,道:“我和万木大约是在子时不到的时候睡的。”
“子时?”周长风皱了皱眉,“这个时点可不算早了啊。”
“的确不早了,昨晚……”他顿了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眉心微微一蹙,接着道,“我的一位同僚来找我叙旧,我陪着他喝了些酒,后来他喝醉了,我与万木便一起将他抬进屋里去,所以晚了些。”
“你们喝酒叙旧的这段时间,确定伶舟都在自个儿屋里呆着?”
“我们就在院子里喝酒,伶舟若要出门,势必得经过院子,所以我很确定,他不曾离开过。”
“伶舟的屋子里难道就没有别的窗户了?”
“北面倒是开了一扇窗,但是窗外便是一堵高墙,”韶宁和说着,看了伶舟一眼,“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我看不像是能翻越高墙的人。”
伶舟对于“手无缚鸡之力”这个评价十分不满,但又无话可驳,只能无声地翻了翻白眼。
周长风又问:“那么从子时到丑时这段时间,伶舟有没有可能离开屋子呢?”
“不可能。”韶宁和想也不想地回答。
“这么确定?”周长风眉眼间透出一丝意味深长,“那时候你不是已经睡下了么,你不会是在院子里堵着大门席地而眠的吧?”
面对周长风的调侃,韶宁和却没有立即反驳,他欲言又止了一下,转头担忧地看了看伶舟。
伶舟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于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少爷,为了能洗脱我的嫌疑,看来也只能将那件事情和盘托出了。”
“哪件事?”周长风向前倾了倾身,表现出了旺盛的求知欲。
韶宁和暗中握了握伶舟藏在袖间的手,似是在安抚。然后他看向周长风,将昨晚伶舟遭遇的非礼事件简单叙述了一番。
周长风听罢,问伶舟:“你半夜起来做什么?”
“如厕。”伶舟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是在开门的时候遇到了李往昔?然后他对你……”
韶宁和一脸不悦地打断他:“长风,这种事情有必要问得如此详细么?”
“我只是有些好奇,”周长风道,“据你方才所说,伶舟出门时遇到李往昔,说明这时候他还没有如厕。随即李往昔对伶舟施行非礼,从而惊动了你,你出门救下伶舟,将他护送回房,这段时间伶舟应该一直没有解决过吧?”
韶宁和怔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看了看伶舟。
伶舟倒是神色不变:“是啊,没有机会如厕了,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周长风一脸执着,“这样一来,你的需求还是没有被解决,你难道不想再出去一次吗?”
伶舟眼神微闪,已经猜到了周长风此问的意图。其实当时他并非起来如厕,而是想出去与鸣鹤碰面,如今胡乱找了个如厕的借口,倒是被周长风逮住了把柄。
他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想再去一次,但是茅厕在院子的斜对角,实在太远了。我刚受了一场惊吓,怎么可能还敢出门?”
周长风皱起眉,用非常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他:“所以……你就一直憋着?”
“对,一直憋着。”伶舟面不改色。
“一直没有再如厕?”
“我在床上躺着,一直捱到了寅时,实在憋不住了,才小心翼翼地出去上了一次茅厕。”伶舟说着,朝周长风歪了歪头,“那个时候,我记得天边已经微亮了。”
周长风深吸了一口气。早知道之前就不该先问他亥时到丑时这段时间在哪里的,现在倒好,竟被这小子钻了空子。
但他依然板着一张脸:“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没有人能证明你一直没有离开过。”
“但同样也没有人能证明我离开过。”
伶舟说着,站起身来,淡淡看着周长风:“周大人,请问像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能瞒过你们廷尉府值夜守卫的耳目,将一个比自己肥胖了不知多少倍的女人掳出来,又将她杀死在城门口?你难道不觉得,从一开始,你对我的质疑就参杂了明显的个人喜恶倾向么?”
第三十七章
伶舟一气说完这番话,便转身欲走。
韶宁和沉默地看了看伶舟,又看了看周长风,叹了口气,也跟着站了起来。
“别走啊,”周长风拽住了韶宁和,“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呢。”
韶宁和一怔,随即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公是公,私是私,一码归一码啊。”周长风笑得十分无耻,“我之前不是说过了么,对伶舟只是例行调查,盘问几句做个笔录走个流程而已,何必这般当真呢。”
韶宁和无语了,之前看他如此刨根究底地跟伶舟硬杠,他可一点也没看出来这哪里像是仅仅走个流程而已。
“行了行了,别板着脸了。”周长风起身将伶舟也拽了回来,“算我错了,中午请你们吃饭,给你们赔不是还不行么。”
伶舟听得嘴角直抽,这人变脸的速度还能再快一点么?
韶宁和见周长风主动向伶舟低头,也觉得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情闹得太僵,于是转身劝伶舟:“长风的性子你也了解,办起案子向来六亲不认,你就给他一次赔罪的机会吧。”
伶舟于是顺着台阶下,挑眉看向周长风:“既然是周大人请客,酒楼由我挑?”
“啊哈,那是自然。”周长风答得爽快,心底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伶舟似乎存了心要狠削周长风一顿,挑的是繁京最高档的一家酒楼,点的是酒楼里最贵的一桌菜,削得周长风心疼肉也疼。
席间韶宁和又问起周长风请他帮忙的事情,周长风难得露出了愁眉苦脸的表情,唉声叹气地道:“不就是为了陆氏夫妇的案子么。”
原本一脸恹恹地拿筷子挑菜玩的伶舟,在听到“陆氏夫妇”几个字时,轻轻掀了掀眼皮。
关于陆氏夫妇的这个案子,虽然他不太清楚个中细节,但印象中这个案子最后还是被廷尉府的人顺利破掉了。
大司农家那位张扬跋扈的公子因罪锒铛入狱,大司农自己也被革了职,别说驸马美梦泡了汤,就连原有的富贵权势也都没能保住,凄惨的下场让百姓额手称庆。
如今重回两年之前,伶舟思忖着,只要顺着历史自然发展,结果势必还是不会改变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掀了眼皮之后便又恢复了恹恹的神色。
但韶宁和却相对关注了一些,问道:“那个案子,你查出什么了么?”
周长风一提起这个就满脸无奈:“现在该走的流程都已经走了一遍,几个证人也非常配合,当初的验尸记录也都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