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下等着了,他自己反而是最晚一个到的。
万木一见韶宁和,便大力舞动胳膊招呼道:“少爷,这里这里!”
伶舟也朝这个方向望过来,见韶宁和渐渐走近,笑着问:“少爷去哪儿逛了?”
“没去哪,随便走走。”韶宁和敷衍着答了一句。
伶舟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但脸上挂着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让韶宁和感觉有些异样。
难道被他察觉了?韶宁和暗暗皱眉。
万木想起之前韶宁和嘱咐他保密的事情,于是闭紧了嘴巴没有搭话,只是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看了看韶宁和,又看了看伶舟,觉得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最后还是伶舟率先打破了沉默,嚷着肚子饿要吃饭,于是主仆三人进了酒楼挥霍了一顿,才酒足饭饱地打道回府。
这一日晚上子时,一抹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翻墙进入韶宁和的宅院,伏在屋瓦上谨慎地向四周察看了一番,确认没有被人发现之后,才轻盈落地,向院中一棵大树走去。
树下,一名白衣少年背身负手而立,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早就料到黑衣人会来。
黑衣人在距离少年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谨慎开口:“白天在题字楼留下暗语的那个人,就是你?”
少年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神色熟稔却又疏离:“鸣鹤,效率不错嘛,居然当天晚上就能找到这里来。”
被称为鸣鹤的黑衣人微微皱眉,眼中戒备之色愈甚:“你……认得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懂得使用闻相的专用暗语?”
“我是你们可以信任的人,至于我的身份……这不重要。”少年道,“我找你,是为了闻相的安危着想,但是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缘由,我暂时不能直接与闻相接触,而你,也不能在闻相面前提及我的存在。”
黑衣人又皱了皱眉:“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少年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我是来自两年后的人,你一定不会信吧?”
鸣鹤直接给了他一个嘲弄的嗤笑。
“不相信我没有关系,”少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只需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在两年后的九月初八,即闻相三十三岁寿辰那天晚上,会有一名蒙面刺客出现在丞相府后院,行刺闻相。你作为闻相身边的影卫首领,在提前预知了这件事之后,应该知道如何防备了吧?”
鸣鹤面色一凛,随即又透出一丝疑惑,盯着少年看了半晌,问道:“空口无凭,我要如何相信你?”
少年沉吟片刻,道:“当然,两年后的事情,现在还言之过早,你不相信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可以对近期即将发生在闻相身上的一件事进行预言,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鸣鹤眯了眯眼:“什么事?”
“三日之后,闻相会秘密前往临水阁,随行之人只有你一个。”
“临水阁?”鸣鹤在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神色一变,临水阁距离繁京有一段路程,闻相若是要在三日后前往临水阁,应该早做准备才是,不可能不事先知会他这个随行影卫。他脱口问道:“闻相去临水阁做什么?”
“这个嘛……到时你就明白了。”少年似乎不欲多谈,挥手道,“你先回去吧,今日与我会面之事,你知,我知,不得让第三人知晓,以免坏事,明白么?”
鸣鹤再次皱眉,对于少年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感到有些不快,但此刻他已无暇顾忌这些,因为少年透露给他的信息太让他震惊了。
他又仔细打量了少年一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跟闻相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叫伶舟。”少年道,“至于我和闻相的关系,等到我的预言被证实之后,你若信我,便来找我,那时我自会坦言相告。”
第十三章
第二日早晨,韶宁和醒来之后,感到神清气爽,精神状态比以往有了明显的提升。
他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打开卧房的门走出去,正巧遇上已经在院子里忙碌的万木。万木笑嘻嘻地跟韶宁和打招呼:“少爷,昨晚睡得可好?”
“唔,一觉睡到天亮,还行。”韶宁和随口答了一句。
万木笑得更欢了:“我就知道,昨晚我也睡得可香了。”
韶宁和听他话里有话,问道:“怎么?”
“我昨晚不是煮了一些蜂蜜水给你们喝吗,我在里面放了一些灵芝粉,伶舟说了,灵芝粉加蜂蜜水,有助于提升睡眠质量。”
“原来是这样。”韶宁和恍然。
“少爷,我看您今早气色就挺不错的,您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晚上煮给您喝。”
“好啊。”韶宁和笑着颔首,然后四处看了看,又问:“伶舟呢,还没起吗?”
“应该是还没起吧,昨晚他说蜂蜜水好喝,我就给他多添了一碗,估计现在还在梦会周公呢。”
万木正说着,便见伶舟打着呵欠开门出来,口中嘟囔着:“一睁眼就听见某人在讲我的坏话。”
“我这样也算是讲你坏话?”万木委屈大叫,“少爷您给评评理!”
韶宁和只是笑着看了伶舟一眼,然后对万木道:“得了,赶紧做早饭吧,一会我还要去参加议郎阁的议事会。”
“少爷真偏心!”万木嘟着嘴钻进了厨房。
伶舟这才走到韶宁和身边,问道:“今天的议事会……”
“无妨,”韶宁和摆了摆手,似乎明白伶舟在担忧什么,轻描淡写地道,“今天只是参加议郎阁的例行会议而已,像我这样‘资质平庸、靠关系坐上议郎之位’的人,不过是去露个面、凑个数罢了。”
伶舟见他如此调侃自己,忍俊不禁:“你靠着关系坐上了这个位置,虽然爬不上去,却一时也踢不下来,眼睁睁看你白拿这六百石的俸禄,这才是别人眼红的真正原因吧。”
韶宁和没有再接话,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苦笑。
韶宁和吃过早饭,便告别二人往议郎阁去了。行了一段距离,他发现自己忘了带钱袋,便又折返回去拿。
不料进门之后,他发现院子里没有人,万木和伶舟都不知去了哪里。他觉得有些蹊跷,也未出声喊人,只是放慢了脚步,一个个房间找过去。
待走到自己的书房门口时,他隐约听见屋内传来万木和伶舟的说话声。他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停在门外侧耳倾听。
万木:“哇,伶舟你太厉害了!”
伶舟:“一般般啦。”
万木:“这一次我一定要抬高价格,伶舟,你觉得这一次我们能卖多少钱?”
伶舟:“唔,讨价还价这种事情你比较在行,你自己定吧。”
万木:“如果能卖到好价钱,我一定请你喝酒!”
伶舟:“还是算了,你要是请我喝酒,还不让少爷知道了?”
万木:“正好他今天去议郎阁,中午不会回来吃饭,我们就趁他不在的时候喝嘛。”
伶舟:“说得也是。”
韶宁和皱了皱眉,这两人躲在他书房里窃窃私语,该不会打算偷偷把他的什么书给拿去卖了吧?并且听万木的意思,貌似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韶宁和是爱书如命的人,一想到这两个家伙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商量着卖他的书,他就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抬脚“嘭”的一声就把门给踹开了。
突如其来的响声,将屋内的两个人惊得跳了起来。
万木一回头见是韶宁和,立即将手中的东西藏到了背后。伶舟在一旁抚额,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都被发现了,藏还有什么用。
韶宁和阴沉着脸,一步步向万木走去,伸出手道:“交出来。”
“呃,少……少爷,我……我……”万木被韶宁和愤怒的气势给镇住了,一时间连话也说不连贯了。
“交出来。”韶宁和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
万木下意识看向伶舟,伶舟倒是淡定:“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你也别藏了,让你交你就交呗。”
万木得了伶舟的首肯,于是也不含糊,立即将东西交了出去。
韶宁和握在手中一看,发现是个卷轴,看起来有些眼生,不像是自己的东西。他将卷轴展开看了看,却是突然怔住了。
卷轴中是一副水墨山水画,近景是长着几棵稀疏枯树的坡丘,中景看似一片空白,却以虚化实地展现出一片浩淼湖面,遥接远处低平而旷远的逶迤山峦。
此图疏笔干墨,精心勾皴,笔法方中参圆,简中寓繁。整幅画不见飞鸟,不见帆影,也不见人迹,一片空旷孤寂之色,却以简约的构图、剔透松灵的笔墨,绘出了幽淡荒寒的意境,引人回味遐思。
韶宁和怔怔盯着那幅画看了半晌,抬头问道:“这是……谁的画作?”
“伶舟的呀。”万木虽不及韶宁和那般鉴赏功力,却也知道这画是幅佳作,当即将伶舟供了出来,脸上那得意的神色,仿佛这画也有一半他的功劳。
韶宁和讶异地转头看向伶舟:“这真是你画的?”
“这还有假的?”伶舟耸了耸肩,“我画画的时候,万木可都在一旁看着的,他可以作证。”
韶宁和不由又多看了伶舟两眼,他原本只知伶舟喜爱看书,略懂一些人情世故、官场道理,不想他在作画方面竟也有如此高的造诣,这简直让他对伶舟刮目相看了。
然而再思及伶舟之前坎坷的命运,以及身为伶人的尴尬身份,他又是深深叹惋——多好的一块璞玉,竟险些被命运所埋没!
万木见韶宁和盯着伶舟陷入沉思,以为他还在生气,忙解释道:“少爷,这事儿我们也不是故意瞒着您,但是……当初我们刚到繁京,身上银两实在不多,还要给伶舟找大夫开方子,这都得花销啊。伶舟觉得在我们这儿白吃白住的没法安心,才偷偷找我商量,靠卖画赚些银子来贴补家用。我们私下商量着,这事儿若是被您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所以我们才……”
韶宁和静静听着,微微眯起了双眼。因为家里管账的人是万木,韶宁和虽然知道生活费不太够,但也没有想到当时他们已经快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了,而这一切,他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问伶舟:“这么说来,你从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画画了?”
伶舟晃了晃自己的右手:“差不多是在我的右手拆了绷带之后吧,那时候虽然还不能提重物,但握个笔还是可以的。”
韶宁和又转头看万木:“现在家里总不至于如此拮据了吧?”
“呃,现在是还好啦……”万木挠了挠头,“不过既然有银子赚,不赚白不赚嘛……”
“那这画就不卖了。”韶宁和说着,将画轴重新卷了起来。
“啊?为什么啊?”万木大感可惜。
“这幅画我收了。”韶宁和说着,还不忘对伶舟补充了一句:“以后画了画也不准再随便拿出去卖了,都得给我留着。”
啊喂,凭什么啊?伶舟瞪着韶宁和,虽然嘴上不敢违逆,心中却没少腹诽。
想他以前还在丞相之位的时候,鲜少有画作流入别人之手。那时候朝中许多大臣慕名而来,也往往是千金难求一画,现在倒好,他的画居然就这么被这家伙私藏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
第十四章
却说鸣鹤回到丞相府之后,脑中一直想着伶舟对他说的那番话。
理智告诉他,伶舟所言太过荒谬,绝对不可信;但在情感上,他又忍不住想,万一伶舟说的是真的呢,万一他真的来自两年之后,预见了丞相大人的死期呢?
两个念头在鸣鹤脑中互相较量,谁也占不了上风,同样谁也无法被抹去。最后他只能将赌注押在了伶舟最后告知他的那则预言上,他倒想看看,闻相是否真如他所预言的那样,会在三日之后前往临水阁。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到了第三天,闻守绎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饭之后,打算去上朝。
鸣鹤随行左右,在闻守绎即将入轿时,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您最近……是否有远行的计划?若有,请事先告知,属下好早做准备。”
闻守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反问:“远行?去哪里?”
“呃,没什么,是属下多虑了。”鸣鹤说着,躬身退开。
起轿之后,鸣鹤望着轿子的背影默默腹诽:“那个伶舟,果然是个靠不住的家伙,等过了今日,看我怎么收拾他!”
鸣鹤虽是影卫,需在闻守绎身边形影不离地跟随保护,但也只限于在皇宫之外,当轿子在宫门口停下之后,鸣鹤只能和轿夫一样,止步于此,目送闻守绎徒步走入宫内。
下朝之后,待其他官员都散尽了,鸣鹤才看见闻守绎心事重重缓步走出来,又一言不发地上了轿。
轿子行至往来行人较少的路段时,闻守绎突然命令道:“停轿。”
轿夫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多问,于是默默放下了轿子。
跟在后方的鸣鹤见情况有异,忙赶到轿子跟前,掀起轿帘问道:“大人,怎么了?”
闻守绎缓缓从轿中走了出来,对轿夫们挥了挥手道:“你们先抬着轿子回府吧。记住,未入府内不得停轿,也不得告知他人我不在轿内,知道么?”
“是。”轿夫们应诺之后,起轿继续向前走去。
鸣鹤看得越发奇怪,但闻守绎不说话,他也不好追问。
只见闻守绎低头沉思半晌,才对鸣鹤道:“帮我雇一辆马车,一天之内往返临水阁,切记掩人耳目。”
“啊?”鸣鹤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闻守绎不耐地皱了皱眉,“时间紧迫,还不快去?”
“呃,是,是。”鸣鹤只得强压下内心错愕,忙不迭地办事去了。
一直到他雇来了马车,驾车载着闻守绎往临水阁的方向快速驶去时,他心里还在琢磨着,看闻相的样子,似乎是临时起意要去临水阁,而非事先计划好的。
对于这样的突发性事件,伶舟是如何预见到的?难不成……他真是来自两年后的人?
临水阁藏于繁京郊外一处山谷之中,看似隐于山野,又与朝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鸣鹤跟着闻守绎来到临水阁大门外,却在即将步入阁内时,被闻守绎拦住了。
“在马车上等我。”闻守绎低声吩咐道。
“可是……”鸣鹤有些为难。这临水阁十分神秘,据说从里面出来的女子,个个貌美如花,并且武功高强,还精通各类技艺,绝非普通大家闺秀能比。让闻守绎独自一人进入临水阁,他不太放心。
“无妨,”闻守绎摆了摆手,“此地主人与我相熟,不会加害于我。”
鸣鹤点了点头,驾着马车往附近的隐蔽之处走去。
闻守绎整了整衣冠,然后气定神闲地踏入阁楼之内,很快便听一阵清脆笑声传入耳中,随即,一名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自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