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宗方道:“南门外报恩寺方丈。”
丁之江脸现诧异,沉吟道:“报恩寺方丈乃是少林弟子,毒孩儿会托你捎口信给少林寺的人?”接着问道:“他对你怎么说的?”
韦宗方道:“他要我传递的只有八个字。”
“八个字?”丁之江正待追问。
韦宗方手指已经点着杯中水酒,在桌上写了“剑门阶下,穴上入木”八字。
丁之江目光凝注,口中低低念了一遍,皱皱眉道:“就是这八个字?这是一种暗号?”
韦宗方道:“大概是的,小弟也猜详不出他言中之意。”
丁之江笑道:“如果什么人都猜详得出,那就不算是暗号了。唔……这句”剑门阶下“,自然是说他身为万剑会阶下之囚……那么下面的”穴土入木“呢,这该作何解释?”
他只是沉吟不语,韦宗方见他停杯思索,也没有作声。
沉默有顷,丁之江忽然抬起头来,望着韦宗方道:“韦兄弟是一定要替他把口信捎去的了?”
韦宗方道:“这个自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弟答应了他,自然要替他捎到。”
丁之江道:“毒沙峡的人,无一不毒……”他似是要说什么,但忽然改口道:“兄弟说得也对,既然答应了他,这口信自然要给他捎到……最使人不解的是那悟明法师,明明是少林出身,怎会和毒沙峡的人沆瀣一气?”
最后这几句话,只是自言自语的说着。
韦宗方一时也答不上话去。
丁之江目光一转问道:“韦兄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到报恩寺去?”
韦宗方道:“毒孩儿曾说此事十分重要,关系一个人的性命,托小弟务必在十日之内,替他捎到口信,小弟想饭后就去,不知丁大哥是否和小弟同去。”
丁之江冷笑道:“他作了阶下囚,托你捎信求援,自然和性命有关,这句暗号,我虽想不出其中道理,也许另有隐秘,江湖上有许多事情,不愿外人知道,毒孩儿只托你代捎口信,小兄自是不便同去,韦兄弟不妨先行一步,待会我在寺外等你,免得启人疑窦。”
韦宗方道:“大哥说得极是,这一点,小弟倒是没有想到。”
两人吃过了饭,韦宗方先行起身,朝楼下走去。
丁之江望着他后影,微微一笑,目光有意无意的朝右侧一张桌上瞥了一眼,站起身子,缓缓向楼梯的账柜走去,掏银会账。
那右侧桌上是一个商卖模样的汉子,他酒还没喝完,忽然间好像心血来潮,忙不迭地一推酒杯,跟着起身,勿勿朝账柜走了过去。
两人几乎同时走近柜台。
丁之江没有开口,但却转过脸去,和那商卖打扮的汉子打了个照面,便自付账下楼。
那商卖汉子会了酒资,也自扬长而去。
在茶馆酒肆上,几个人同时会账,也是常有之事,并不值得注意;但却有人注意了!
那是临近窗口的一张桌上,正在吃喝的兄妹两人,这两兄妹两人,好像是进城探亲来的,哥哥脸色焦黄,穿一件蓝布长衫,像个不第秀才,妹子也脸有菜色,一身布衣荆钗,这时低着头吃面的妹子,忽然眨眨眼睛,放低声音道:“大哥,你看到没有?”
不第秀才喝了口酒,停杯道:“看到什么?”
那妹子轻声道:“看情形,万剑会对他还不肯放过呢!”
不第秀才漫不经意的道:“自然不肯放过。”
那妹子道:“那你……”
不第秀才笑道:“咱们开了镖行?”
那妹子道:“大哥不管了?”
不第秀才皱皱眉道:“咱们已经劝过他,及早离开上饶,别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那妹子道:“他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么?”
不第秀才笑道:“这点距离,还听不到,除非天耳通修到石头人身上去了。”
那妹子问道:“大哥你快说咯,他们是到那里去的?”
不第秀才道:“城南报恩寺。”
那妹子道:“我想去瞧瞧!”
不第秀才道:“好,好,你要去就去,我可没时间奉陪。”
那妹子道:“我去就我去。”
不第秀才耸耸肩笑道:“三妹,我看你对人从没这样热心过。”
那妹子脸上没红,但耳根却红了,轻啤一口,不依道:“大哥我不来了!”
不第秀才道:“要去,快去吧:事情只怕复杂呢!”
那妹子已经站起身来了,忽然停住,扭头道:“你究竟还听到了什么?”
不第秀才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干,砸砸嘴唇道:“让我想想,回头再说吧!”
那妹子一跺脚,嘴上没说,肚里可暗暗骂了声:“酒鬼!”
再说韦宗方离开会宾楼,出了南门,但见山岭重重,树木藉郁,溪流淙淙,景物幽绝!
在山陵谷道上走了不到里许光景,报恩寺一簇黄墙,业已在望。
参天松柏之间,一座古刹,依山而起,远远望去,就有庄严之概!
韦宗方脚下加紧,越过一片平台,迎面就看到“敕建报恩禅寺”六个黑黝黝的金字匾额,心想:“看来这报恩寺规模真还不小,听丁大哥的口气,这里方丈悟明法师,还是少林寺出身,毒孩儿要自己捎口信给这里方丈,当真事有蹊跷。”
心中想着,人已进入山门,转过弥勒殿,是一片青石铺成的大天井,跨上石阶,迎面一座高敞宽广的大雄宝殿,香烟绩绕,宝相庄严。
正在流目四顾之际,只听一声低沉的佛号,起自身侧:“阿弥陀佛,旋主进香还是随喜?”
韦宗方听到有人招呼,立即转过头去,只见一个中年灰袍憎人,双手合十,缓缓朝自己走来,这灰衲僧人虽是脸含微笑,但眼神闪烁,生得一脸浮猾。
韦宗方拱拱手答道:“不是,在下是找贵寺方丈来的。”
中年僧人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韦宗方身边那柄铁锈斑剥的长剑,脸上笑容一收,冷冷的道:“旋主找方丈有什么事么?”
好个势利和尚,他因韦宗方身上只穿了一件青布长衫,连一柄随身宝剑都已经快烂成么铁了,脸色也就立即冷淡下来。
韦宗方倒并没感觉,依然含笑答道:“在下受人之托,要面见贵寺方丈。”
中年偕人目光一闪,忙道:“方丈很少见客,旋主有话和贫僧说也是一样。”
韦宗方略现迟疑。
那中年僧人道:“贫僧悟通,方丈乃是贫僧师兄,旋主总该相信了吧?旋主请随贫僧到客室奉茶。”
韦宗方心头不觉起了疑念,脚下不动,淡淡一笑道:“在下自然相信得过大师父,只是在下受人之托,必须面见贵寺方丈,才能说出。”
中年僧人目光转动,面露诡笑道:“旋主既然坚持要见方丈,也望赐告究系受了何人之托,贫僧好替施主进去通报。”
韦宗方心中暗暗想道:“此话不错,他进去通报,自然该告诉他自己受了何人之托而来才对!”
思忖之间,只见从殿后人影一闪,走出一个眉目清秀,年约十五、六岁的小沙弥来,合掌说道:“这位施主,可是要见家师么?小偕替你带路。”
中年僧人脸上微现怒意,但瞬即消失,随着笑道:“师兄醒来了么?旋主要见方丈,就请随他进去吧!”
韦宗方虽然无丝毫江湖经验,但敢情瞧得暗暗奇怪,感到这报恩寺似乎暗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氛。当下就拱拱手道:“如此有劳小师父带路了。”
小沙弥没有作声,转身领着韦宗方朝后院走去。
穿过两重院落,跨出圆洞门,小沙弥忽然回头问道:“方才师叔和施主说了什么?”
韦宗方道:“没有,那位大师父只是问在下何事要见方丈?”
小沙弥哼了一声,道:“他就是没安着好心!”
韦宗方不便直答,那小沙弥道:“施主解药带来了么?”
韦宗方楞得一楞道:“在下受人之托,有事要见贵寺方丈,小师父也许认错了人?”
小沙弥也微微一怔,回身望了韦宗方一眼,道:“你不是姓沙的道士叫你来的?”
韦宗方道:“不是。”
小沙弥似乎感到失望,自言自语的道:“十天之内,他说会有人来的,那不是你了?”
韦宗方听他说出“十天之内”的话,想起毒孩儿也有十天之内务必带到口信之言,似是不谋而合,但因自己不明内情,不好多说。
这一阵工夫,已经到了一座幽静的跨院之中。
小沙弥问道:“施主上姓贵名如何称呼?小僧好进去通报家师。”
韦宗方道:“在下韦宗方。”
小沙弥道:“施主请稍等。”
说罢;身形一闪,很快朝精舍中掠入。
一会工夫,只见静室垂帘掀起,小沙弥躬身说道:“家师请韦施主人内相见。”
韦宗方跨人静室,只见一张木塌上,盘膝坐着一个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老和尚,双目微阖,状似入定。听到韦宗方的脚步声,启动双目,打量了韦宗方一眼,双手合十,徐徐说道:“韦施主请恕老衲行动不便未能迎迂。”
韦宗方连忙抱拳道:“老师父请了,在下冒昧干扰。”
老和尚伸手指指榻边一张木椅,道:“施主请坐。”
韦宗方依言坐下,小沙弥倒了一杯茶送上。
老和尚道:“韦施主请喝茶,老衲听小徒说了,施主受人之托,要见老衲,不知有何见教?”
韦宗方道:“在下受人之托,捎来一个口信……”
话声未落,老和尚突然抬头,双目精光一闪,沉喝道:“外面是什么人。”
韦宗方不由一怔,暗想:“这老和尚形容枯槁,内功倒是已有相当火候!”
只听门外答道:“小弟悟通,师兄病体好些了么?”
老和尚脸色瞬即恢复,徐徐道:“是师弟么?愚兄稍微好了一些,师弟可有事么?”
只听门外答道:“没有,小弟只是问候师兄来的。”
一阵轻微的步履声,渐渐远去。
韦宗方心中暗想:“那悟通明明是窃听自己说话来的了。”
老和尚道:“韦施主捎的口信,自然是给老衲的了,不知那人是谁?”
韦宗方道:“他叫毒孩儿。”
老和尚沉吟道:“毒孩儿?老衲认识的人中,并无毒孩儿其人……”
韦宗方不觉一怔,毒孩儿明明托自己带口信给报恩寺方丈,那会有错?
小沙弥接口道:“师傅,毒孩儿也许和姓沙的道士是一路的?”
老和尚颔首道:“也许是的,他曾说过十天之内,会着人前来……”说到这里,抬目道:“韦施主请说,他托你捎的口信,不知说些什么?”
韦宗方瞧了小沙弥一眼道:“他是写在在下手上的,据说此事关系重大,除了老师父,不能让人知道。”
老和尚口中“唔”了一声,回头朝小沙弥,吩咐道:“你守在门外,不准有人偷听。”
小沙弥怒目瞪了韦宗方一眼,悻悻退出。
老和尚道:“韦施主请说吧。”
韦宗方用手点着茶水,写道:“剑门阶下,穴土入木。”
老和尚道:“只有这八个字么?”
韦宗方点头道:“就是这八个字。”
老和尚抬目道:“他没告诉施主,要老衲转告什么人吗?”
韦宗方道:“没有。”
老和尚又道:“韦施主可记得他还说什么吗?”
韦宗方道:“他要在下务必在十日之内,把口信捎到。”
老和尚点点头道:“不错了,是姓沙的道士要听的回信了!唉,老衲正不知道他要听的回信,究是什么”“
韦宗方不知他口中说的姓沙的道士是谁,自己信已捎到,正待起身告辞!
老和尚突然目注韦宗方,问道:“施主和毒孩儿可是素识?”
韦宗方道:“在下和他只见过一面,并非素识。”
老和尚沉吟道:“那么他怎会托施主替他代捎口信呢?”
韦宗方道:“两天之前,在下被人劫持,恰巧和毒孩儿囚在一处,后来在下幸获释放,他就托我代捎口信给老师父的。”
老和尚皱皱眉道:“他当真在你手掌上写了字么?”
韦宗方听得暗暗称奇,方才自己告诉你毒孩儿在我手上写的字,这难道还有假不成?口中应道:“正是。”
老和尚又道:“他可曾告诉你要是十天之内,施主没把口信捎到,该是如何?”
韦宗方忖道:“这是他托我的事,就是没捎到口信,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