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招过后,蓝君壁心头已是不耐,陡然大喝一声,扇势陡变,刹那间只见他愈打愈快,手不停挥,一柄招扇,银光如轮,人扇几乎连成一体,排空扇影,有如汹涌波涛,绵绵攻上,凌厉无匹。
韦宗方原已落了下风,此刻更是相形见拙,他斜退了半步,却一反刚才以快打快之势,长剑在胸前划了一个圆圈,去势极缓,一剑连一剑的悠悠推出。
说也奇快,他这种剑势,看去出剑缓慢,有气无力,毫无惊人之处,但蓝君壁的凌厉攻势,却被他剑剑截住,势道反而稳了下来!
武当天寄子手捻长髯,清癯的脸上开始有了微笑,他自然看得出韦宗方在这突然间,已由浮躁中冷静了下来,聚气凝神,抱中守一,正是武当“两仪剑法”的精奥之处!
蓝君壁突感眼前一花,耳中只听“当”的一声,右腕剧震,身子随着飞来之势,被人挑起,“呼”的斜飞而起,笔直冲了出去!等到他发觉不对,急忙深吸了一口长气,已经直飞出两三丈远,直向东首一堵墙壁撞去!
要知云南蓝家的“云里斜斗”,和昆仑派的“云龙八式”,都是以腾空扑击为主,蓝君壁武功造诣,已臻上乘,此时眼看自己快要撞上墙壁,收势已是不及,不觉急中生智,陡然倒转身子,双脚在墙上一顿,身如电射,像一支离弦之箭,招扇倏张,带着数尺长一片银光,三度向韦宗方平射击来!
这一着,当真来势如电,快到无以复加!
韦宗方堪堪把他震出,连长剑也是才行收回,蓝君壁已挟着凌厉风声,扑到面前,一时无暇多想,长剑疾挥,飞起三朵银花,同样以迅雷手法,迎击出去!
“三花现顶”,又是一记“两仪剑法”变了质的招数!
天寄子直是皱眉,他虽然亲眼目睹韦宗方两次把蓝君壁震出,好像其中含有极大震力;但只是想不出其中道理。
“当”,“当”,“当”!
接连三声金铁大震,发如连珠!蓝君壁被震得朝上连跳了三跳,银扇脱手飞出,化作一道银光,“夺”的一声,钉在石墙之上,他人也同时踉跄后退出七八步,才行站停,脸色惨白,紧闭着嘴唇,一声不作,似在调息运功!
韦宗方并没追击,只是横剑而立,他敢情也没把握取胜,因此对蓝君壁的银扇脱手,人被震伤也深感意外!
武当派的门人一个个喜形于色,天寄予也耸然动容!
坐在上首的万剑会主,口中轻“咦”了声,低低的道:“乾三震,他会是仙霞剑客的传人?”
仙霞剑客姜南山,正是武当出身,昔年万剑会的八大护法之一,也是南海之役,能够保住性命回来的三人之一。
(这三人,就是一灯大师,手创铁笔帮的陶百里、和仙霞剑客姜南山,但现在又多出一个矮胖老人天池钓叟,那么当年从南海逃回来的该有四人了。)
蓝君壁闭目调息,过了半晌,突然双目一睁,目光之中,满是怨毒之色,狠狠的注视着韦宗方,点头道:“姓韦的,你真以为胜过本公子么?”
他并没返身去取下银扇,双手箕张,一步步朝韦宗方逼来。
韦宗方瞧他脸色狞厉,大有和自己拼命之意。不觉怒哼道:“咱们胜负已分,难道你不承认?”
蓝君壁目射凶光,狞笑道:“本公子早已说过,咱们两人之中,今天只许有一个人活着出去!”
张曼冷哼道:“什么公子,不要脸!”
蓝君壁理也没理,依然双手当胸,一步步的朝韦宗方身前逼来!
双方相距,越来越近,韦宗方手横长剑,喝道:“站住,你是要和我在拳掌上分个高低了?”
蓝君壁厉声道:“我是要你的命!”
喝声出口,右手倏扬,一道蓝光,从他袖中飞射而出,那是一柄尺许长的短剑,剑锋一片暗蓝,分明淬过剧毒,直向韦宗方当胸射到!
韦宗方举剑一格,只听“嗒”的一声,手上长剑,立被对方毒剑削断了三寸来长一截,心头一惊,赶快一吸真气,身子向后疾退一步。
蓝君壁大笑一声,一招手,收回短剑,身形突发,振腕一剑,疾向韦宗方猛刺过去!
原来他这柄淬毒短剑,剑柄上系着一条极细银练,才能把发出去的剑招手收回,但因这一着实在太快了,大家谁也没有看得清楚,蓝君壁已经连剑带人,扑了过去!
韦宗方一剑未能封开对方剑势,自己手上的剑尖,反被削去了一截,已知不对,虽然向后疾退了一步,但疾欺而来的蓝君壁,却如影随形,紧随而上,手中淬毒短剑,遥遥持向韦宗方前胸。
韦宗方一面疾退,一面身躯不停的转动,似想闪让蓝君壁的剑势,那知蓝君壁双目发赤,觑定了韦宗方,紧紧相随不舍,一柄短剑,始终不离他前胸要害。
韦宗方又惊又怒,大喝一声,右手一挥,又是一记“一元复始”,疾向蓝君壁剑上撞去!
他原是试出自己这招“一元复始”,剑上震力极强,此刻发招,自然希望在这一撞之下,如能侥幸震飞对方短剑,自己才能扳回劣势,不然,今天势必非伤在对方剑下不可!
一剑出手,韦宗方立即向左边闪出!“嗒”,蓝芒一闪,韦宗方但觉手上一轻,自己一柄长剑,又被对方削去了三寸来长一截,落足未稳,蓝君壁的淬毒短剑,又已逼到前胸。
韦宗方大骇之下,右手长剑当胸,左手一挥,“呼”的劈出一掌,身躯又向左边急闪而出。
蓝君壁身形一侧,轻巧避开韦宗方劈出掌力的正面,手中短剑却丝毫不肯放松,依然指着韦宗方前胸。
韦宗方目光紧紧的觑定对方剑尖,左掌连续劈出,身躯随着劈出的掌势,不住左右挪移,倏忽之间,他已劈出一十二掌,脚下同时闪移了八个位置。
蓝君壁一身蓝衣,在韦宗方凌厉的掌风中,飘飘飞动,他身法奇诡,每次都能巧妙的闪开韦宗方掌势,但手中短剑,却始终在对方前胸,有如附骨之蛆,随形之影,任你韦宗方如何躲闪,挥之不去。
这是武林间极为罕见的拼斗场面,两人都以上乘轻功,互相追逐,闪来闪去,有如捉迷藏一般。
蓝君壁一柄短剑,虽然一直维持在韦宗方前胸,但始终和韦宗方有着两尺距离,再难逼近一步,因此也始终无法把剑势递出。
韦宗方在对方淬毒短剑紧紧持逼之下,只要移闪之势稍微慢上一步,被对方逼进就得溅血剑下。
双方已成了无法罢手之局,尤其两人的轻功造诣,也是半斤八两,这一阵互相闪避追逐,始终保持着这点距离。
韦宗方连劈了十几掌,仍然无法把蓝君壁逼退开去,此刻已不再轻易出手,右手长剑,当胸直竖,双目凝注对方短剑,似有乘机反击之势。
蓝君壁也在这一阵闪动之际,业已发觉韦宗方掌风如刀,锐利无比,自己虽占上风,但只要稍微大意,也同样会伤在对方掌力之下。
厅上众人,瞧的只是暗暗替两人捏着冷汗。
万剑会主两道冷电般眼神,只是注视着蓝君壁的短剑,在两人之间,他显然是偏向于韦宗方的。
甘瘤子,柳凌波如此,武当天寄子、胜字旗孟坚和也是如此,最紧张的当然是束小蕙和辣手云英张曼,两位姑娘的粉脸上,都已有了汗水。
两条人影还在一进一退,闪避游走,但已有许久不见双方出手互攻!
韦宗方身边纵有不怕被对方短剑削断的长剑,但没有可以丢去手中断剑再掣长剑的时间,甚至连分心去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一张冠玉似的脸上,汗水滚滚而下,当然没有拭汗的工夫了。
蓝君壁同样汗水直淌,铁青着脸,满布杀机!
“姓韦的你拿命来吧!”突然蓝君壁喝声出口,猛吸一口真气,脚下运劲,身似离弦之箭,右腕一挺,蓝芒一闪而至,疾向韦宗方心窝刺去!
韦宗方无法再闪避对方剑势,不觉心头大怒,沉哼一声,左手剑诀一引,当胸直竖的半截断剑,同样以极快手法,朝蓝君壁剑上点去!
这一下瞧得在场之人,无不凛然失色,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眼看两人就得同时伤在对方剑下!
辣手云英张曼忍不住惊叫一声,以手掩面!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时,场中突然起了变化!这可并不是有人出手拦阻,而是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怪招!
韦宗方在情急之下,左手一引,右手点出一剑,这是“两仪剑法”的第一招起手式,“玉笏朝天”!照说并非厉害杀着!这是情势所逼,一时使不出旁的剑招来,只好用当胸直竖的长剑,点击对方剑势。
但怪招也就在此,他左手一引,蓝君壁挺刺来的短剑,突然间似被一份奇大无比的吸力,向右引开,执剑右腕不由自主的跟着韦宗方左手剑诀,朝外漾了开去!
出剑制敌,却反而变成了门户大开,双方来势都急,韦宗方一柄断剑,已迅疾点出,一下刺上了蓝君壁左肩!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韦宗方没想到对方会在此时忽然撤招,心头一怔,急忙沉腕收剑,但是已经慢了一步,断剑剑头,一划而过,蓝君壁左肩,登时血流如注!
这一突然的变化,谁也没有瞧清,等到瞧清,蓝君壁已是负创后退,左手衣袖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蓝君壁脸色由青发白,突然转身,一手起下钉在墙上的银扇,目光狠毒,冷冷道:“姓韦的,蓝某承你剑下留情,他日相遇,蓝某也饶你一次不死!”
说完,掉头朝外就走,臂上鲜血还在一滴一滴的直流,他也毫不一顾。
韦宗方连自己也弄不清险中取胜的道理,听蓝君壁的口气,好像还是自己剑下留情,心中不由暗暗叫了声:惭愧!
他瞧着蓝君壁说完就走,一时竟答不上话去,只是怔怔的望着他,身形一闪而逝!
辣手云英张曼披披嘴道:“亏他还口出大言!”
韦宗方丢下手上断剑,朝张曼拱拱手道:“在下毁了姑娘宝剑,心实不安。”
张曼妙目凝注,嫣然道:“一柄长剑能值多少?还说它作甚?”
沙天佑目中精芒一闪,沙声笑道:“韦少侠好一招‘当门拂柳’,暗寓‘导阴接阳神功’,兄弟总算开了眼界!
天寄子正因韦宗方使出一招“两仪剑法”的起手式“玉笛朝天”,居然能引开蓝君壁刺来的短剑,心头感到无比惊异,此刻经沙天佑一言喝破,不禁暗暗“哦”了一声,自己怎么忘了大师兄出身修罗门,这“导阴接阳神功”。正是修罗门不传之秘,想到这里,心中疑窦立感释然!
韦宗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导阴接阳神功”,给沙天佑当面称誉,不觉脸上一红,抱抱拳道:“沙道长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束小蕙脸上微有讶容,转过头去,朝她身后的欧伯伯低低说了两句,那欧伯伯只是点点头,并没说话。
甘瘤子脸露微笑,坐在那里,没有作声。
青穗总管慕容修,却在此时,有意无意的抬头望了万剑会主一眼,万剑会主微微颔首。
慕容修突然朗声一笑,朝韦宗方拱手道:“韦少侠剑术非凡,兄弟不揣愚劣,颇想讨教几招。”
韦宗方听得一怔,连忙抱拳道:“慕容总管休得取笑,在下微未之技,怎是总管对手?”
他说的原是实情,慕容修外号抱剑书生,剑上造诣,非同小可,江湖上能够在他剑下,走得出十招的人,已是不多。
韦宗方只学了一套“两仪剑法”,说什么也不是人家对手。
慕容修滞洒一笑,说道:“韦少侠何须太谦?方才这一场比试,有目共睹,兄弟存心讨教,韦少侠再要推辞,岂不显得矫情了?”
韦宗方尴尬的道:“在下实非慕容总管之敌。”
端坐在上首的万剑会主开口了,他目飞寒星,微笑道:“慕容总管既然提出来了,韦兄就随意和他走上几招,武林中以武会友,原也是常有之事。”
甘瘤子皱皱眉,朝柳凌波望了一眼,柳凌波面上垂着黑纱,似乎微微撇了下嘴唇。
抱剑书生慕容修朗朗一笑,道:“会主说得极是,兄弟请韦少侠随意赐正几招,大家旨在印证,点到为止,这样韦少侠总可俯允了吧?”
韦宗方听他这般说法,已经无法再推,少年人那肯过份示弱?这就不假思索点点头道:“慕容总管既然这么说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在下微未之技,只怕在慕容总管剑下难以走得出十招,总管手下留情才好。”
这倒不是谦虚,如论武功,韦宗方想在慕容修剑下走出十招,确也不易!
慕容修双目神光湛湛,豁然大笑道:“韦少侠虚怀若谷,兄弟何以克当,请亮剑吧!”
韦宗方迟疑了下,道:“在下此剑,外表虽钝,其实……”
他为了表明自己佩着的是柄宝刃,方才和蓝君壁动手,都不愿取用,此刻只是印证,自然更不好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