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黔高傲地抬着下巴:“我想了想,像你这样的人渣,留在上海我都不放心。”
杨少君咬牙切齿地说:“你休想!我不会走的!”
苏黔问他:“你中专毕业出来打算干什么呢?你信不信我有本事让你连扫马路的工作都找不到,你妈也会失业。当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不觉得有什么,没关系,你大可以试试看。”
杨少君闭上眼,深呼吸,隐忍地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黔说:“我只希望你离我弟弟远一点,除此之外,你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
杨少君问他:“苏维知道你这样做?”
苏黔说:“他快要升学考了,我不想拿这种事情去影响他的心情。等他考完以后,我自然会教育他。”
他话音刚落,杨少君突然怒吼一声,挥着拳头向他扑来。苏黔的反应很快,身体一侧躲过他的攻击,迅速使出格斗技巧,一脚踢在杨少君的肚子上。
苏黔说的很对,像杨少君这样的流氓小混混,甚至用不到老孟出手。五分钟以后,杨少君抱着肚子蜷缩在体育馆冰冷的木质地板上,痉挛,颤抖。身上的骨头就像被人拆卸了一样,每一块都疼。他一共被苏黔打倒了十三次,每一次他都摇摇晃晃爬起来再度扑上去,然后很快又被打趴下。这一次,他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他眼睛里眼泪在打转,却用力瞪大眼睛,手指甲死命抠着手掌,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是没用,一大颗眼泪还是直接从眼眶里掉出来,砸在地板上。
苏黔始终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看着他,但出手却越来越轻。最后一次,他只是挡了一下杨少君毫无力量的攻击,杨少君就自己扑倒在地了。他不肯承认,其实自己已经有一点后悔。
杨少君大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是想跟苏维,交个朋友。我不会,害他,我,求求你,不要逼我……”
苏黔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杨少君的侧脸很干净,眼睑半垂,长长的睫毛高频率的颤抖着。现在的他看起来很无害,没有一个小流氓可憎的嘴脸,只是一个可怜无助的中学生。
苏黔硬着心肠说:“你不配和他交朋友。”
他说完这句话,杨少君终于无法抑制地哭了。他把自己蜷得紧紧的,脸埋进两肩之间,整个人叠成了一个小小的椭圆形。他的背脊颤抖的很厉害,哭的时候没有声音,但苏黔却能听到水珠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到了这一步已经有些无措了。但他不能让步,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弟弟和一个中专里会抽烟会喝酒会打架的小混混交往。而他心软的表现就是——他从皮夹里取出五百块钱,放在杨少君脸边的地上,语气漠然地说:“我没打你要害。不放心的话,拿着钱去看看医生吧。”
然后他就丢下这个他深深憎恶的小流氓离开了。
几个月以后,苏维走出中考的考场,终于看到了久违的杨少君。他很高兴地跑上去,一把把杨少君嘴里的烟拔。出来丢到地上,一边皱眉一边笑:“难闻死啦。怎么样,我考完了,有三个月的假。你今年也该毕业了吧。想好没有,要不要考大学?”
杨少君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把嘴里还藏着的一口烟往他脸上喷去。苏维懊恼地叫了一声,一边抹脸,一边还是笑嘻嘻的:“你又找打!”
杨少君忍着心痛,扯出一个无赖的笑容。他叫他,二少爷。
苏维愣了一会儿,笑容逐渐收敛:“什么?”
杨少君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一字一顿的说:“二少爷,小的要去当兵了。”
那天在苏维震惊的表情中,他说了很多。到了后来,他甚至失去了自控能力,说话越来越尖酸刻薄,用了无数充满嘲讽的词语。他看着苏维这张和苏黔相像的面孔,一时间被仇恨遮蔽了心智。有些话他明明是想骂给苏黔听的,却一股脑的倒给了苏维。最后,苏维忍无可忍地揍了他一拳,红着眼睛跑开了。
那一天,他在马路上,当着许多人的面,再一次蹲下。身抱着自己哭了。
第二天早上苏黔是疼醒的。他翻身的时候屁股蹭到被丢在床上的皮带,疼得一下惊醒了。
昨天晚上杨少君狠揍了一顿他的屁股,又掐又拧又煽的。他一开始还忍着,后面实在忍不住了,惨叫着向他求饶,但杨少君丝毫不心软,一边揍还一边骂:“我叫你疯!我叫你疯!你说我是谁?你他妈说我是谁?你就疯吧你,我今天揍你死你都不知道到底谁要你死!”
要是放在十年前,杨少君敢这么做早就被苏黔一脚踹飞了。可现在杨少君的武力值已经今非昔比,别说苏黔,连老孟都不见得是他对手。
苏黔的脸埋在席梦思里,看不见后面的人是谁,但他听见杨少君骂骂咧咧的声音,突然开始尖声大叫他的名字:“少君!少君!杨少君!”
杨少君还不停手,盯着一块已经掐青的了地方继续掐:“现在知道我是杨少君啊?啊?今天把我害死你他妈就高兴了?!”
苏黔叫的越来越凄惨。最后,他挣扎着大喊:“杨少君,帮我,帮帮我……”
杨少君总算停手了。他欺上去拽着苏黔的头发,问他:“我是谁?”
苏黔想回头看他,回不了头,只好说:“杨少君。”
杨少君用脚踢踢他的屁股:“嗯哼?”
苏黔倒抽一口冷气,怒道:“人渣!你这个人渣!”
杨少君乐了:“嘿,打你屁股你就能正常点?有意思。”
苏黔又开始大力挣扎。
杨少君制住他不让他乱动:“说,你今天发什么疯,干嘛把自己办公室砸了?”
苏黔愤愤地说:“假的!全是假的!我要回家,回我真正的家!”
杨少君问他:“假?怎么个假法?你真正的家在哪里?”
苏黔不回答。
杨少君沉吟了一会儿,竟从他身上下来了,起身去拨别墅的内线电话。他让保姆送一杯加了安眠药的牛奶过来,亲手为他灌下去,然后哄着他直到他睡着才离开。
早上苏黔睡醒以后去找杨少君,却被保姆告知杨少君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杨少君去找了一个人。
他按照纸上的地址敲开一户人家的房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先生。杨少君有些局促地把纸条塞回口袋里:“你好,您是卢医生吧?”
老先生哈哈笑道:“进来进来,你是杨警官吧,真是一表人才啊。”
卢老先生正是苏维介绍给杨少君的心理医生,昨晚杨少君已经跟卢老先生通过电话了,把苏黔最近的症状大概一说,卢老先生立刻排出一天的空让他过来当面说。
卢老先生给杨少君倒了杯茶,杨少君装的人模狗样的,无比恭敬地说:“卢医生,您太客气了。”
卢老先生摆手:“行了,年轻人,不用这么拘谨。不要叫我医生,我只是个精神分析师而已。来吧,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少君把昨天在电话里说过的又重复了一遍,还有昨晚苏黔和他的对话,以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当然,苏黔在建筑废墟里把他推出去的事儿他没有说。
说完以后,卢老先生问他:“苏黔认为被替换的对象,第一个是你,对吗?”
杨少君舔舔嘴唇:“呃……应该是。那是因为我住他家……”
卢老先生打断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杨少君怔了一下,脸皮抖了抖,没说话。
卢老先生说:“你不说实话我没法帮你啊。其实你和苏维路霄的事情我是知道一点的……”
杨少君打断他:“情侣!我们是情侣……吧。”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嘴里说出来情侣两个字感觉怪怪的。
卢老先生察言观色,很有内涵地笑:“你好像,对这段关系感到有点困扰?”
杨少君举手投降:“别,前辈您别,别问我。今天我是来替苏黔咨询的……”
卢老先生笑着摇摇头,果然把话题转移到苏黔身上:“好吧。那么苏黔在出现异常之前,有没有受过什么刺激?”
杨少君想了想,说:“他之前被歹徒行刺来着,两次,别人带刀的,一次没成功,一次被人划破了胳膊,也没受什么大伤。昨天我们还遇到了一次袭击,情况……比较严重。”因为匪徒持枪的消息可能会引起恐慌,所以上面决定这个消息暂时不能走漏。
卢老先生在本子上记下:“还有什么吗?”
杨少君有点犹豫,卢老先生看了他一眼,说:“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不要回避。你以为不是的那个原因,很可能才是主要的原因。出于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人总是喜欢逃避自……”
杨少君悻悻地打断:“别,别,您一说我就想起苏维先前那样,受不了。”说着还搓了搓胳膊。自从苏维在海外学成归来以后,一口一个心理学,种种行为都要被他头头是道的分析一遍,弄得杨少君好不郁闷。他说:“他……很不喜欢我的铃声。”
卢老先生搁下笔:“不喜欢?”
杨少君瘪瘪嘴:“有点受刺激。他砸了我两个手机,有时候还会失控……”
卢老先生一头黑线:“那你为什么还坚持不换?”
杨少君想起当年他和苏维背靠背坐在X中的墙头上,苏维递了一个耳机给他,告诉他这是他最喜欢的音乐,当时耳机里传出的就是病态天使《Bless Are The Sick》。他还记得那时候苏维拉过他的手附在自己的心口,问他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很有力,很澎湃的心跳声。
杨少君回过神,不由自主地哂笑:“习惯了吧。十几年了,以前有个人告诉我,每天早上起床后听着这首歌,会感到一天充满了能量。那以后我就每天早上都听,后来就设成手机闹钟了。”
卢老先生说:“你放给我听听。”
杨少君打开手机,甚至还没放完前奏,卢老先生就捂着胸口说:“行了行了,人老了,这种什么金属音乐心脏受不了啊。”
杨少君讪讪关掉手机铃声,卢老先生问他:“十几年前给你听这首歌的家伙肯定在叛逆期吧?像我这种老头子听啊,确实吃不消。”他停顿一会儿,“会让人联想到破碎和死亡啊……”
杨少君咬着嘴唇沉默了。他必须承认,苏维当年的确处在叛逆期,喜欢翻墙,喜欢逃课,喜欢摇滚和嬉皮士,喜欢一切看起来不寻常的东西。然而前不久和他再重逢的时候,苏维已经完全改变了,变得沉稳冷漠,不听摇滚,不抽烟不喝酒。这样一想的话,就像苏维说的,只有他一个人还沉浸在过去的世界里,而世界已经迈出了整整十年的脚步。
14、第十四章
杨少君去服了两年的兵役。很快他就在部队里结识了新的朋友——睡在他上铺的丁承峰。
丁承峰是广州人,和杨少君同年,因为高考考砸了而被家长送来服兵役,为了以后能容易的获得公务员的身份。因为上下铺的关系,两人互相照应,没多久就混熟了。
有一回部队里放假,十几个要好的兵聚在一起出去大吃一顿。酒足饭饱后,仗着酒劲,有人提议每人说一件过去最不堪的事情。有人说自己曾经偷过老师的内裤;有人说自己曾经在公交车上摸过女人的屁股;杨少君回忆自己前十八年的不堪,最后给出的答案是:“我曾经偷偷跟踪一个女人回家,趁她上厕所的时候从窗户往里丢炮仗;连续一个礼拜半夜三点摁完她家门铃就跑。”
众人哄堂:“那女的谁啊,你跟她有仇啊?”
杨少君摇头:“没有。那女的,现在是我后妈。”
轮到丁承峰的时候,他一口干了半杯二锅头,笑的醉眼迷离:“我高中,暗恋我班主任,”竖起三根手指手指,“三年。”
一片哄然中有人问他:“你班主任比你大多少岁啊?”
丁承峰干完了剩下那杯二锅头,被呛的涕泗横流。他抹掉眼泪擤掉鼻涕,笑呵呵地说:“十三岁吧。”
人们都在起哄或是喝倒彩,只有杨少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摁住了他再去开新酒的手。
这出闹剧中,得到起哄声最多的是一个一向腼腆内敛的男人。他喝了三杯酒,突然变得沉静冷酷,在轮到他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被男人插过屁。眼。”
说完这句话后酒桌大概静默了两三秒,然后爆出的是前所未有巨大的起哄声。每个人都充满好奇或敬畏地看着他,或纯洁或别有所图地问着:“有什么感觉?爽不爽啊?”
那个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地用最平淡不过的口吻说:“很痛。也很爽。”
在接下来的酒局里,每一个人都竭力展现自己最豪放的一面,有的为了消除尴尬,有的是真的喝醉了,还有些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别有用心。
晚上一群醉兵勾肩搭背回程的路上,走着走着就少了两个人。
杨少君和丁承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并肩站在荒郊一片隐蔽的树丛里了。
一阵凉风吹过,杨少君哆嗦了一下,忽然就回头问道:“你班主任……男的女的?”
丁承峰眯着醉眼看了他半晌,猛地激灵了一下,然后就扑上去开始啃了。
这是杨少君第一次和男人发生关系。就在一个月下无人的树丛里,两个喝醉酒的新手莽撞地用这种方式宣泄。
当丁承峰因为疼痛而惨叫时,杨少君眼前却清晰地突然浮现出一张人脸来。
和苏维很像,只可惜仅仅是像而已。一张总是微微仰着,用冷漠和不屑的表情来看他的,欠揍的脸。
杨少君因为这个想法,在感到罪恶和畏惧的同时,心底又升腾起一股一样快感——如果有一天能骑在那个该死的狗眼看人低的混蛋身上,把他弄得惨叫连连的话……
带着这个新奇的幻想,他只用了两分钟的时间就成功缴械了。
卢老先生说:“按照你目前的描述,我怀疑他得了卡普格拉妄想症,属于精神分裂症的一种。这个病很罕见啊,我老头子干这行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实例,只从书上看到过,听朋友说过。”他顿了顿,“我只是听你说,没有亲眼看到,也不能对他的情况下结论。”
杨少君试着重复:“卡拉……普格?什么玩意儿?”
卢老先生笑了笑:“卡普格拉妄想症。患者会认为自己的爱人被相貌相同的人冒名顶替了。如果症状更严重的话,他甚至会认为身边所有的人都被人顶替……”
杨少君想到苏黔昨晚的话,心里一沉:完了!看来他真病的不轻了!
卢老先生说:“真是精神分裂症的话就比较麻烦了。他除了怀疑你们的身份之外还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有没有攻击他人的倾向?如果有攻击行为的话,可能还是送到精神病院比较好。”
杨少君脱口而出:“不行!”
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