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先生跌足:“没想到病的这么厉害了。唉!唉!”
苏谢惜问他:“卢医生,他现在怀疑我们都是冒充的,想害他,怎么办?”
卢老先生说:“今天苏黔会突然失控,可能是因为见到了你们——他最亲的亲人。关系越是亲,他受的刺激就越大。你们设想一下,要是有一天,你发现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被换了一个人,心里肯定受不了。”
苏颐头低的更低。他知道苏黔一贯是最疼自己和苏维的。
卢老先生说:“我最近也查了不少相关案例。卡普格拉妄想症的患者很可能是因为脑部控制视觉的神经受了点损伤,面部识别发生障碍——当然,光是这点远远不够,像苏黔这样的,认为别人是潜伏在他身边想害他,肯定还受了其他刺激,产生了一系列的幻想。不过这说明,患者只有面对面用眼睛看的时候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我看到有一个案子,把患者的眼睛蒙起来,只让他听见亲人的声音,这种幻觉就会消失。”
苏谢惜皱眉:“那意思是,我们先把他眼睛蒙起来?”
杨少君突然开腔:“现在像他这样,亲人甚至都不能接近的话……让他暂时不能视物,这也未必不是一种办法。”
众人将目光纷纷投向他。
杨少君撇开脸,闷声道:“你们是他的亲人,你们决定。”
沉默了很久,苏谢惜说:“那就试试吧。”
当天晚上,谁都没有进去看苏黔。
齐永旭等的天都黑了才等来杨少君,本想抱怨一番,却在看到杨少君的脸色以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把手里的化验单和药品递给杨少君,杨少君问他:“这个安非他命给人吃了会怎么样?”
齐永旭耸肩:“毒品,你说呢?会让人兴奋,上瘾,甚至产生幻觉。”他察言观色,问道:“你让我查这个……是不是和苏维的哥哥有关?”
杨少君迟疑了一下,摇头:“这事情太复杂,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齐永旭撇嘴:“喂,我为你开后门偷偷用鉴定科的仪器查你这些药,忙了一天,查出这么多毒品还要替你保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看杨少君面露犹豫之色,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亲爱的,我跟你开玩笑的,我还想多活两年,你们那块那些机密还是别让我知道的好。”停一停,“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什么烦恼,随时来找我说。”
杨少君疲惫地微笑:“谢了,兄弟。”
不知道为什么,杨少君这一刻想到的居然是,自己有齐永旭,那苏黔呢?这三个月来,他从来不对自己吐露心事,也没有看他跟谁倾诉过烦恼。他不可能没有烦恼的,身处在那个位置,享受的比别人多,承受的也同样多。苏谢元说,苏黔从小就这样,报喜不报忧,什么苦痛也不和人说,也难怪一爆发就爆发的那么汹涌,这是积累了三十年的洪流么?
回去的路上,杨少君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换了苏黔的药?是谁要害他呢?苏黔平生做人如此,得罪的人可当真是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反映上半章如同鸡肋,正好我也有点卡过去的内容,于是先暂停。接下来文章结构怎么调整容我想想
21
21、第二十一章 。。。
凌晨的时候,医院空荡荡的走廊里突然响起缓慢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在长廊里回响,令人寒毛竖立。咔嚓一声,苏黔的房门被人打开,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苏黔一个翻身,骤然惊醒。房间里很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在身边。他受了惊,猛地弹起来,却被人压下去。那人捂住他的嘴,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别喊,苏黔,我是来救你的。”
苏黔身体猛地一僵,却不挣扎了,用力瞪着那个人。光线实在太暗,他什么也看不清。
那人重复道:“苏黔,是我,是我,我是来救你的……”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苏黔似乎不再挣扎,缓缓把手挪开。
“救我?”苏黔用一种将信将疑的语气质问他。“杨少君?”
杨少君静默了两秒钟的时间,弯下腰,亲吻苏黔的额头,喃喃道:“对,救你。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过了很久,苏黔再度开口,声音发颤:“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杨少君犹豫了一会儿,握住他的双手贴上自己的脸:“苏黔,你自己去感受,什么都会欺骗你,”甚至你的眼睛也会欺骗你,“用心去感受,相信,还是不相信我。”
苏黔缓缓摸着他的脸,额头,眉骨,眼睑,鼻梁……当他的指腹划过杨少君下巴的胡茬时,杨少君捏着他的手下移,贴到自己的心脏上。扑通,扑通,他胸腔的搏动顺着苏黔的指尖传递到胳膊、肩膀、胸腔……直到两个人心脏的跳动逐渐变成同一频率。
苏黔抓紧他胸口的衣服,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来救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杨少君不知为何被这种情绪所感染,也是鼻子一酸。
他拥住苏黔:“是,我来救你,我带你回家。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全都结束了。”
过了很久,他听到苏黔喃喃着他的名字:“少君……”杨少君想,这大约就是苏黔妥协的信号了。
他把苏黔扶起来,为他穿上鞋,扶着他往外走。苏黔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他突然轻声问道:“少君,今天几号了?”
杨少君微微一愣,不甚在意地答到:“十月七号。”
苏黔喃喃着重复:“十月七号……再过两天就是阿维的生日了啊……”
杨少君皱眉:“十月九号?苏维是九月十号生日。”
苏黔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是么,那是我记错了。”
杨少君脚步略一停顿,很快就明白苏黔并没有真正相信他,还在试探——他又怎么可能记错苏维的生日?于是杨少君开始迅速回想一些只有自己和苏黔知道的事情,几秒钟后,他调侃地说道:“我倒是记得,也是十月九号,那时候我还在上初中,我被人拉去X中门口打架……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你,不过你大概不记得了。那是长假放完第二天,所以我记得特别牢。”
又过了很久,苏黔才轻声道:“我记得的。”
杨少君有些惊讶,微微一哂,扶着苏黔继续往外走。
两人走到医院的大厅,灯光骤然亮了很多,苏黔一时还不能适应,难受地闭起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他眯起眼,将目光投向杨少君的侧脸,用力地看。杨少君见他面向自己,坏笑着往他腰上拧了一把:“快走,老孟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苏黔却停下不走了。
杨少君搂着他腰的手用力揽了揽,揽不动,问他:“怎么了?”
苏黔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两下,缓缓把手放下,沉默。
杨少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手心有点出汗,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故作轻松地说:“你出了车祸,伤到大脑,血块压迫视觉神经,所以暂时看不清东西。你放心,很快就能治好,过不了多久你的视力就会恢复。”——然而事实是,他们给苏黔点了阿托品散瞳剂,暂时的影响了他的视力。一个月以后,苏黔的视力就会完全恢复的。
苏黔并非完全失明,只是看到的东西异常模糊,不能辨认物体的形状,只能勉强分辨一些颜色。他垂下眼,沉默了几秒钟,轻声说:“这样么。”然后迈开脚步,由杨少君引导着继续往外走。
杨少君出了一身的冷汗,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心想要是按照这计划完全治愈苏黔,自己都能去兼职当演员了。
两人上了车,杨少君对老孟比了个手势,老孟点点头,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竭力保持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先生,我来接您回家。”
苏黔眼不能视物,只能依靠听觉去辨认——杨少君的声音,没错。孟叔的声音,没错。他略放松身体,靠到沙发垫上。
杨少君在底下一直握着他的手,一来是希望这能让他感到安心一些,二来则是怕苏黔突然发难,可以及时控制。
车开回苏宅,苏颐率先迎了出来。他走到离苏黔还有五六步距离的时候,有点紧张,不太敢靠近,生怕又刺激到大哥,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杨少君。杨少君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鼓起勇气又上前两步,正要开口,苏黔突然问道:“是小颐么?”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苏颐的表情有点慌张,两手紧张地合在一起,颤声道:“是、是我,哥。”
苏黔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伸出手,苏颐缓缓握住他的手。什么都没有发生,苏黔很平静。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把苏黔交给苏颐,杨少君松开手,不再引导他走路。苏颐问苏黔:“大哥,你看的清我?”
苏黔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感觉的到。”他闭上了眼晴,却打通了另一扇门,反倒看得清楚了。
杨少君在后面,眼看着苏家人把苏黔围成一团,有的给他倒水,有的扶他上楼,却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他和苏黔的关系只有卢老先生和老孟知道,对于苏家来说,他只是一个外人。不知道为什么,杨少君对这个认知稍稍有点不爽。
计划的第一步超乎想象的成功,至少现在苏黔愿意尝试着去相信他们。他们让专属医生为苏黔做大脑检查,说是为了治疗他的眼睛,苏黔也很配合,不像之前那么抵触。之后他们蒙上了苏黔的眼睛,说是不见光能让他的视力恢复的更快,苏黔接受了全部的安排。
一直折腾到快中午的时候,苏黔又睡下了,苏家人和医生们在客房里开了个会。
苏黔的专属医生钟骊说:“大脑的扫描结果要明天才能出来,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视觉皮层和大脑的情绪中心两者间的神经连接出了点问题,看着亲人时不能引发和预想中相同的情绪反应。于是患者看到的相貌是相同的,感觉是陌生的,他的视觉欺骗了他,所以他认为他的亲朋好友们被冒牌货取代了。这也就是你们所知道的卡普格拉妄想症发生的原因。要治愈这个情况,应当病理治疗为主,心理治疗为辅。”
众人都是折腾的一夜没睡,苏颐的身体一贯不太好,此刻已是疲惫到了极点,满脸倦容地用手撑着额头,伤心地说:“哥哥他一贯都很坚强,为什么会……”
钟骊说:“病因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病因一定是生理上的刺激而不仅仅是心理。所以——并非大少爷他不够坚强。”
苏谢惜是苏家除了苏黔外最强势的人,此刻她也是最不显疲态的,一丝不苟地端坐,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问道:“是什么刺激能不能查出来?”
钟骊犹豫了一下:“我尽量。”
杨少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扔到桌上:“不用查了。有人在苏黔的药里动了手脚,把维生素片换成了安非他命。”
众人皆是一怔,苏谢惜率先把化验单抢过去看了一眼,皱着眉诘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杨少君不喜欢她这个口气,跟苏黔实在太像了。他低着头把玩手里的Zippo,打开又合上:“昨晚才拿到,还没来得及说。”
苏谢惜又问:“查出是谁了吗?”
杨少君啪的点起火,又快速将火苗捏灭:“昨晚才拿到化验结果,还没来得及查。我已经通知警方,你要是信得过,这件事让我们警方来查。”
苏谢惜两手交叉搁在桌上,一副谈生意的姿势:“那就请你们警方尽快查出结果。有人潜伏在我弟弟身边危害他的人身安全,这实在是太令人没有安全感了!这个剂量的安非他命简直足够毒死几个人了!我可以告的犯人判十七八次死刑!”
杨少君很想冲她一句用不着你指手画脚,忍了下去,闷声道:“我知道。这件事请你们暂时保密,不要打草惊蛇。”
苏谢元若有所思地看着杨少君。
众人完善了治疗方案后,会议结束,各自回去补觉,由老孟暂时照顾苏黔。
杨少君进房间的时候,老孟正坐在床边打瞌虫,听到脚步声,猛地清醒过来。杨少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一夜没睡了,回去睡一会儿吧,我看着他。”
老孟有些犹豫。
杨少君笑:“没事,我刚补了两个小时觉了。干我这行的,连着六七十个小时不睡觉也不是没有的事,我不困,你去睡吧。”
于是老孟出去了。
杨少君坐在床边,默默打量苏黔的脸。他的眼睛被眼罩遮住了,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略显单薄的嘴唇。杨少君看了很久,默默地想,其实他和苏维也不怎么像的。
苏黔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慢慢摸到旁边坐的人的手,问道:“杨少君?”
杨少君嗤地笑了一声:“这么厉害,摸手都摸得出是谁啊。”
苏黔嫌弃地说:“我姐弟里没有你这么糙的手。”
杨少君笑:“厉害厉害,看来你就算瞎了也没什么嘛。”
苏黔不屑地哼了一声。
杨少君有些欣慰地想,那个苏黔又回来了。还是这样好,以前还觉得此人面目可憎,经过这几天下来,才发现原来的苏黔是多么可爱。他坏笑着弯下腰,把手伸进苏黔被子里,在他胸口捏了一把:“真是委屈你了大少爷,这么糙的手,没硌坏你吧?”
苏黔气恼地把他手抽出来,恨恨地甩到一旁。杨少君呵呵直笑。笑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前不久他才刚刚说过要跟苏黔划清界限的。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苏黔突然说:“你实话告诉我,前一段时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杨少君沉默。
苏黔摸索着找到他的手,握住,用力到骨节发白:“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心里很乱,我不知道能相信谁。”他的语气弱了很多:“我求你,不要骗我,你是杨少君,对吗?你从谁手里把我救出来的?他们是谁?”
杨少君深深叹了口气,反握住他的手,没有正面回答,慢慢摩挲他的手背。苏黔从来没有求过他,也没有说过这么不设防的心里话。他说:“你肯问我,就说明至少你现在是相信我的。是有坏人要害你,我们警方现在正在抓他们,到底是谁,抓到了我再告诉你。总之现在你已经安全了,安心养伤,不要多想。”
苏黔不回应。
杨少君轻轻拍着他的手:“再睡一会儿吧,昨天出了车祸,晚上你也没怎么睡。你睡,我陪着你到你睡着。”
过了很久,杨少君几乎以为苏黔已经睡着了,正要松开已经满是汗水的手,苏黔突然又紧张地抓住他,不让他松手。杨少君苦笑一下,两手握住他:“你再不睡我都困死了,我上来跟你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