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流水剑一旦入手,便又恢复为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殷浮白。尽管他面色惨白,衣衫遍染鲜血,众人见他前来,却仍是不自觉连退数步。
长青子皱眉看他的背影,竟未乘机追击。
殷浮白向外奔去,然而犹有清灵一脉等在廊下。当日里殷浮白虽能一剑破一阵,但此刻他内外伤皆是严重,却难应对。未想数剑之后,清灵一脉中云荒身形一慢,腿上竟中了他一剑。阵势霎时出了一个缺口,殷浮白咬紧牙关,提气纵身,跃出包围圈,便向山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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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有情无缘
殷浮白一路下山,胸口一路锐痛不已,鲜血不住自唇边点点滴下。体内经脉亦是纠结成一团,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早先练习寸灰内劲之时,他亦曾感觉胸口间或有些疼痛,但不久便即无事,他执著剑法,更是未曾多想。袁乐游身死之时,他亦曾在她墓前心痛呕血,但他当时只道是忧能伤人。
原来一切早有征兆,他一早便已身受内伤,只是他自己不知。
纵然提一分内力,胸中锐痛便增一分,但此刻已无选择。中途亦有昆仑弟子拦他去路,但哪一个能拦寸灰之威?辗辗转转,终是到了山下。寻了个山洞,也不管是否有野兽隐蔽其中,一头钻了进去,便晕倒在地。
天冷冷,风飒飒,山洞中白衣年轻人全无知觉,只是右手里依然紧握着流水剑的剑柄。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殷浮白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面前一片蒙陇,想是外面已然天黑。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只这一个动作,胸中再度锐痛如狂,“哇”地一声,一口血直喷了出来。他刚起身,被这阵疼痛一刺,“砰”地一声又摔倒在地,眼前金星乱冒,再也挣扎不动。
隐隐约约中,他忽地听到外面有蒙眬歌声传来,是个苍老浑厚的声音,似有些熟悉,前面听不分明,只依稀听得最后两句。
“人间世本荒唐,戏梦一场,醉花间又何妨,一枕黄粱。”
一个人举着一支蜡烛,走入山洞,这人衣衫褴褛,手中拄了根手杖,杖头挂了个酒葫芦。殷浮白一怔,这人他识得,竟是当日里玉虚峰下那个老乞丐,后来在冯双文排兵器谱时,三人还曾喝过一次酒。
那老乞丐也不言语,径直走到他面前,两根奇长的手指直搭到他脉搏上,殷浮白一抖,只觉这老乞丐手指冰冷之极。
那老乞丐搭了他脉半晌,烛光映衬之下,殷浮白只觉他表情十分凝重。
虽然面上污秽不堪,仍可见他两道眉头紧紧皱起。
过一会儿,那老乞丐改搭他另一只手,又过了良久方才放手,皱着眉头道:“你练的是什么内功?”
殷浮白心想:原来这老乞丐也懂武功?再一想自觉了然,这老乞丐常在昆仑山下,多半是一位昆仑前辈。他虽然对一清子极是痛恨,却不牵连昆仑他人。便道:“是我为一套剑法自创的心法,我叫它做寸灰剑。”
老乞丐哼了一声:“你懂不懂内功?”
他说话颇不客气,殷浮白素来尊重长者,也不介意:“从前确未怎样学过,只觉得这样练颇有威力,便这般练了。”
老乞丐忽然叹了一口气:“难怪,难怪!”他不再多说,便走出了山洞,这次过了良久方才回来,带了许多食水,向洞中一掷。
殷浮白未想当年两壶酒,竟换来今日救命人,连声道谢。
他在山洞连续休养了三天,竟未被人发现,吐血的症状终于有所缓解,但胸口那阵锐痛却一直未曾消解。那老乞丐又来看他,这次除了食水外,还带了蜡烛、绷带等生活用品。看了殷浮白一会儿忽道:“你这小子的名头最近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你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此事于殷浮白一直郁结于心,面前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想也不想,便将袁乐游与七大剑门之事一一道出。那老乞丐默默倾听,并未打断,只是听他讲完,方才不紧不慢道:“虽然你这般说,但外面传言,可和你说的,大不相同啊。”
殷浮白瞬间想到昆仑山顶,一清子那一番言谈,霎时气得脸色煞白,胸口锐痛再增:“我没有说谎!”
老乞丐摘下酒葫芦,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酒:“你有证据吗?”
殷浮白怒道:“没有,又如何!你也要杀了我么!”
老乞丐放下葫芦“为何要杀你?你多说活不过三年,用我动手?”
殷浮白怔住,只听那老乞丐又道:“难怪你这门剑法威力十足,连闯七大剑门无人能破,原来是你不懂内功,胡乱创建心法所致。此法见效虽快,威力虽大,却是拔苗助长。眼下你体内经脉已乱,内伤沉重,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你了。”
殷浮白这下全然怔住,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他才二十十几岁,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光。
“我又何必骗你一个晚辈!”老乞丐咕咚又喝了一口酒,“你体内内力纠结,经脉错乱,你自己就一无所知?我看至少半年之内,你都无法再动武,否则,你就等着现在送命吧!”
殷浮白怒道:“我不信!”他年少气盛,竟然当即便催动内力,只是方一催动,又一口血直喷出来。他只觉眼前一黑,再度晕倒。
这次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是躺在一户农家的床上。
那对老实憨厚的农家夫妇说是答应了一位昆仑前辈照料他。又捧来一碗药,说是按那前辈留下的方子抓的。言谈之中,对那人十分尊敬。
殷浮白心道必是那老乞丐所为,此时已无力挣扎,只得将药喝下。这药对他内伤虽无帮助,却也多少缓解了几分胸口剧痛。
他无力离开,只得停留在这小院之中。那两名夫妇对他照顾得十分殷勤周到。只是当他问到那老乞丐身份为何时,两人却都闭口不言。
他躺在床上,默运内力,觉察到自己经脉确如那老乞丐所言,已然损伤得七七八八,性命仅余三年之事,只怕决非虚言。
“哈……”他缓缓一声苦笑。
此事怪谁?从未认真教过内功的师父?未曾督促过自己的师兄师姐?将枫叶冷册子随意掷给自己的袁乐游?不不不,这些事情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是自己不知轻重,胡乱练功。一切的根源,都是在自己身上。
他合上双眼,一行泪水慢慢落到枕上。
抱歉,袁姐姐,只怕不能为你复仇了。
就这样,殷浮白足足在这农家小院里休养了半年,直到半年后,他方能如常人一般行动。武功虽还勉强能用,但寸灰剑法,却再难使出了。
他心灰意冷,此刻仇已难报,性命不久,便向那一对夫妇道谢告辞,慢慢地向沧浪水而去。
纵然一切都已不复,我到底还有家可回。
往日里不到半月便能走回的路程,他花了两个月才回到洛水之畔。
此时已然入冬,白雪纷飞,天地万物一片皎洁。他尚未回到沧浪水,却已见大雪中一行红妆,锣鼓喧天,喜庆之极。他不禁抓住路边的一个老者:“老人家,那里为何如此热闹?”
老者笑呵呵地道:“小公子,今日是沧浪水两位门主大喜的日子。可热闹着呢,多少江湖人物都来庆贺,你也是来祝贺的么……小公子!”
在他身边的那位小公子忽地面色惨白,一口血,直溅到他的白衣之上,仿佛绽开了一朵鲜艳的花朵。
他曾经为了严妆少一把剑而远走宁古楚海,也曾为她在玉虚峰顶面色一变对敌一清子,他并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做,只知道妆姐是他心中最重的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相思……已绝……
沧浪水这一次婚礼,操办得十分热闹。虽有当年殷浮白得罪七大剑门之事,但沧浪水这些年来在江湖上亦有声名,仍有许多江湖门派前来道贺。
昆仑代掌门一清子虽未亲身前来,却派弟子云荒送来一份贺礼。江湖中人见了,无不赞扬昆仑果然是名门正派,气量如海。
那投身沧浪水的常不修领了个招待宾客的职务,众人无不好笑。但常不修因着看重严妆的缘故,竟然并没有口出不逊,办得甚是妥当。
鸣蝉卫长声今日也来恭贺。他出身名门,风度极佳,见到龙在田后笑道:“早年里,我亦曾对严副门主心许,但今日方知,二位门主少年相知,共创沧浪水,这一番互助互成方是佳偶天成,小弟自愧不如。”
龙在田心下得意,拱手一笑:“卫三公子客气。”
新郎倌在外面忙着招待宾客,新娘子却只能留在房中,这一日里严妆打扮得十分娇美,只是红巾遮头,外人却看不分明她容貌。
白茫茫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于天地之间,她思绪如雪飘荡,又回到了当日里龙在田向她求婚之时。
在龙在田尚未归来时,殷浮白在昆仑山上那一番所为便已传遍天下。
这名兵器谱榜眼先闯六大剑门,后闯昆仑山,在一众高手包围之下犹能逼杀一¨。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清子,后又全身而退。而他所使那一套威力无穷的寸灰剑法更是震惊天下。需知剑圣之剑法虽然在殷浮白之上,但其成就乃是内力、剑法、经验沉淀多年积累下来的结果,犹在情理之中。这殷浮白却是年纪轻轻自成传奇,所创之剑诡异近妖,实已超出想象的极限。
然而那神奇之极的寸灰剑法却再也未曾现于江湖,殷浮白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龙在田归来之后,沧浪水一派下了许多工夫四处寻人,严妆更是远至北疆。然而她手中全无线索,又如何能寻得殷浮白踪迹?
过去这些年,她一直以为殷浮白是一只风筝,无论飞得多远,线的另一端总是留在自己手里。然而当殷浮白两载不归毫无音信的时候,当她发现殷浮白与袁乐游私下有交情的时候,当她得知殷浮白为了袁乐游杀上七大剑门的时候,她终于一点一点对这个认知产生了怀疑。只有凭借着紧握当年殷浮白与她交换的止水剑,方能增加一丝丝的信心。
然而,当殷浮白在半载内再无音信,当她远赴北疆却全无消息之时,连这一分信心,终于也不复存在。
逝水东流,韶华易老,严妆转眼看向桌上的铜镜,镜中容颜若与同龄女子相比,虽仍是个中翘楚。然而若与当年那个敢闯泰山峰顶的美艳女子相比,却已是颇有不如。
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年华,已然慢慢地离她而去。而在这段年华里,她最重视的那个人重视着剑,重视着旁人,却始终未曾留在她身边。
龙在田缓缓从她身后走过来,一只手按在她肩上:“阿妆。”
她没有回头,只轻轻叫了一句:“大哥。”
龙在田斟酌着言辞,终于慢慢开口道:“不要再等着小白了。”
严妆猛然一震,转过头来,龙在田却没有在她面前退缩,而是道:“小白很有可能不会回来,即使他回来,也不再是过去的小白了。”
他说:“阿妆,其实你很清楚这一点,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严妆怔住,不发一言,面上神色几度变幻,却终究没有反驳。然而龙在田的下一句话,却再次彻底打破了她面上的平静。
“阿妆,嫁给我吧。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物事只有三样,你、小白和沧浪水。现下我们已经失去了小白,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严妆从未想过此事,素来精明的她一时竟有些口吃:“大哥,你……”
龙在田默默看着她,似在思量有一句话当不当讲,最终他还是开了口:“阿妆,你知不知道,我从小时便喜欢你,已经喜欢了这许多年啊。”
这一年白雪纷飞之时,沧浪水两位门主成婚,郎才女貌,羡煞武林。
龙在田在前方忙碌,严妆兀自在房中静思,而秦兴身为沧浪水大弟子,自是忙个不休。云荒虽是客人,但因与秦兴交情好,也就一起忙里忙外。好容易窥到一个空隙,两人才有机会坐下来喝杯茶,吃几口点心。
秦兴甚是歉意,道:“对不住,你原是客人,倒要陪着我忙来忙去。”
云荒挥一挥手:“废话。”好在秦兴知道他的脾气,却也不在意。只叹了口气道:“唉,若是小师叔此时也在便好了。”
从沧浪水弟子到道贺的宾客,这一晚,只有秦兴一人提到了殷浮白。
云荒一挑眉:“你师叔是个难得让我服气的人,当年玉虚峰下……”他叹口气,想到因那一套骤雨剑法,玉虚峰下秦兴大败自己的经历。
秦兴甚是惶恐:“当年……”却被云荒一拦,不以为意道:“当年我就是败了,这有什么。咱们最初在沧浪水里打那一场,你这人死缠烂打,我不屑是真的。玉虚峰下那一场你败我却是凭的真本事,有什么好说。”
秦兴讪讪一笑:“但当初你放走小师叔……还是要多谢你……”
当时殷浮白被清灵一脉拦住,云荒中他一剑,殷浮白这才有机会脱出重围。但秦兴后来方知,这一次受伤,实是云荒有意为之。
云荒却道:“我也不单是想帮你们,而是我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
秦兴一怔:“什么?”
云荒拧着眉喝下一口茶:“凝云剑想找帮手,武当派那么多人可以找,他为什么要找外派的人一起去对付袁乐游?”
秦兴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道:“多半是他与这些人交情较好。”
云荒嗤之以鼻:“交好个屁!凝云剑这个人,但凡武艺差些的人,都不在他心里。薛连、冷玉这些也倒罢了,钱之栋那种功夫,也能人他的眼?”
这道理其实十分浅显,但是当日昆仑山顶众人被仇恨蒙蔽,反是云荒这等置身事外的,想得分明。
他话音方落,忽听外面有一个爽朗的声音道:“未想小道长年纪轻轻,竟也是个见事极明的人物。”
锣鼓喧天,灯彩满地。
良辰已到,宾客齐临,严妆凤冠霞帔,姗姗而出,与新郎装束的龙在田在厅堂之上三拜之后,忽闻窗外传来一阵极悦耳的琵琶声音。
这琵琶声音幽微婉转,款款深情。有那识得音律的宾客,晓得这是一曲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凤求凰》。演奏的这人手法高超,将那一派曲折之处演绎得极是深切。龙在田虽不晓得名字,亦觉动人,却忽见严妆身子轻颤。他诧异看去,却见一滴泪水,自红巾下落到那只素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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