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她的意念在这一刻崩溃。我和他早就是夫妻,这次不过是补办酒席,他没必要躲我。况且我还有他的孩子,他放不下,放不下的。她的笑意有些牵强,顿了顿,问,还是他出了什么事?
玉锦低着头,仍能感觉到她脆弱疑惑的目光,咬咬牙再遮不住口:惑……惑昀盗走九锦仙子的遗体……慕上仙可能已经进入魔界。
九锦!阿梳睁大眼睛,喉咙里像卡了什么,发不出任何声音。
玉锦沉着脸色,轻轻道:慕上仙重情重义你是知道的,你是他的妻,你有他的儿,他不会丢下你。等办完事儿,他定第一时间来找你。
阿梳眼神空洞,踉跄一步,木然道:他随九锦而去,纵然九锦已逝,她于他还是在我之上。我一次一次去信他,他也三番五次对我保证,甚至下了血印的誓言,可纵然如此,他心里还是九锦重要些,可他又何必要装得好像非我不可?
她这般难过,玉锦也不知怎么安慰才好,绞尽脑汁想了想:慕上仙的结界消失,暂时在天境的结界也不知够不够牢靠。你还是先回东陵殿等等消息,上面也安全一点。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正文 【086】天鹰噬心
阿梳集风掌中,往外一推,翻起院子的大石。慕卿结界消失,一并消失的还有她身上的封印。她重返仙力,结界破碎,撤销他给的所有保护,只剩下单个的自己。
长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蹿入身体,脑袋也清醒几分。近日来的事件并非幻相,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可是心里有多怨多气,就有多担心。不由分说,阿梳架起云团,迅速往天地之角——魔界之口而去。
出乎意料,魔界口已聚集不少人,二郎神和李天王站在首位,肃目盯着黑风阵阵的魔界口。看到阿梳,二郎神目光微凝,和李天王低声说了两句,飞快走来。
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快走。二郎神神情威严,回头谨慎望了一眼魔界口。
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亲在里面,我又怎么安心。我会照顾自己,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消息。阿梳道,看着黑沉的魔界口心也蓦地一沉。魔界口黑风大作,里面定不平静,慕卿如今怎么样了呢。
二郎神想了想,还很为难:你和玉锦仙子都有身孕,不该来这种地方!
这时,队伍后面站出一个玄色的影子,清秀的眉目凝重严肃,他到阿梳和玉锦身边,与二郎神说:不如由我照看站在后面,二郎真君尽管和李天王专心对付魔主即可。
二郎神虽知慕卿和大阿折之间不悦的关系,但眼下若阿梳不肯回,他也别无办法,只好答应。大阿折带着阿梳和玉锦到队伍最后,勉强看见整个魔界口。阿梳问:天界准备借此机会干掉惑昀吗?
大阿折说:本是这个月末交手,可是惑昀盗走九锦遗体,提前了战役。慕上仙先请进入魔界。一方面夺回九锦遗体,一方面以身试险。大家已经在这里守了好几个日夜,今日魔风大作,里面肯定起了动荡,慕上仙……慕上仙他很快就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魔界口突然黑风狂起,天界的旗帜被风折断,飞落云霄。飓风形成在魔界口形成一个偌大的屏障,谁人靠近就将卷入飓风中团搅而死。而飓风中心的力量并没有外围强大,这时的魔界口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从里面吹出一股腥风,带出一道白影。他勉强立于云端,大气粗喘。魔界的风胡乱飞刮。站在外围的人不轻易靠近。他站在云头摇摇晃晃,嘴角溢出一丝黑血,面容青黑。
中毒之相!二郎神沉吟。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屏息望着魔风中站立的男人。
魔风越刮越大,慕卿控制不好方向。被迫飞向魔界口有一块木架。那个木架很特别,上面刻着许多魔文,还有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凹槽。这时,魔界口传来一声高长的鹰鸣,定睛看,密如黑雾的鹰群从魔口冲了出来。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惑昀要耍什么计谋:天鹰噬心!
传闻魔界天鹰以啄食心脏为生。在魔界通常食动物心脏,也有死去的魔物心脏,而人心和仙心最具诱惑力。活取心脏。残忍无比,痛不欲生。取心之时,天鹰争食,难免会将肉身也毁得一塌糊涂,就算是仙也难逃一死。
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阿梳颤抖的肩膀。大阿折脸上带着柔和诡异的笑。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身影一闪。急速飞入魔风之中,盈风宽大的衣袍覆盖在白色人影上,身体发出深红色的光晕,白影被抛出魔风之外,玄色却来不及闪躲,被突然飞来的银蓝色的冰针刺进胸部,牢牢钉在木架上。刹那间,上千上万的天鹰嘶鸣袭上,或是盘旋,或是挤入争夺的战场。
啊!密密麻麻的鹰影中,传出大阿折痛苦的叫吼。谁也无法迈进魔风天鹰阵,全都束手无策。不忍再看下去,有的别过脸,有的捂住双眼,天鹰尖锐的长鸣不绝于耳,玄色身影完全淹没在鹰影中。一抹血色划开拥挤的鹰潮,盘旋的天鹰冲着迸发的血珠飞去。撕心裂肺的叫声让人毛骨,渐渐地,没了大阿折的声音。
一只较为强壮的天鹰从鹰群中乍然腾起,尖锐的黄喙叼着一颗拳头大小的血物。
心!那是心!玉锦失声尖叫,捂住眼睛。
猛然间,阿梳的心也空了一空,好像也同时忍受着噬心之痛。二郎神飞云将慕卿载到安全地带,阿梳的双眼紧紧望着因争夺心脏渐渐飞散的天鹰群,木架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他的脸上全是喷洒的红血,玄色衣袍有浅有深,胸口被挖出拳头大的空洞。
银蓝色的冰针在天鹰散去后融化,魔风也瞬然停止。大阿折的身体滑下木架,失重坠下。阿梳正要上前,一朵云接住了他,是太上老君。
今天只是热身,你们暂且做好准备,我会让天界的人一个个尝尽天鹰噬心的美妙滋味!安静的天空盘旋惑昀猖狂的笑声,魔界之口恢复平静,幽绿色的藤蔓将其包围,开出一朵朵血口大花,一阵腥风吹过,黑色结界将外界隔离。
慕卿被众仙神围在一起,匆匆忙忙抬去苍术处。阿梳赶向太上老君,大阿折身下的云团被染得血红,唇瓣干裂,面容惨白,他紧闭着眼睛,任凭老君如何呼唤也不动弹一丝。
大……大阿折?阿梳蹲跪在他身边,不可置信望着那张再无生动的脸。血迹渐渐从他身上聚集升华,不多留地,大阿折在老君怀中彻底羽化,化入轻风如烟飘散。
太上老君老眼沧桑,一丝泪光在风中干涸:大阿折与我说过,慕上仙曾救过他一命。所以你们不必觉得欠了什么,这都是他该还的。作为师父,我向司命说一说,看能不能给他写个好来生。他摇摇晃晃站起,两袖耷垂,孤寞飘远。
阿梳。玉锦轻轻唤了换,我们去看看慕上仙吧。
此时阿梳的心里早已乱七八糟,头一转,毅然飞回苍然天境,将追来的玉锦封在结界之外。天境空荡,她独自度过三天,孕期害喜令她万分难受,躺在床上下不来。这日,体内突然破出一股气叫她恍惚了一下,透过窗她仰头望向天际,一朵白云火速飞来。
慕卿破了她的结界,飞落到苍然殿,赶到她面前。他的脸色不大好,憔悴之中阴郁难测。
阿梳淡淡望着他,脸色一青,呕!握在榻边吐一口清水。
慕卿木木望着他,举步不前,幽幽道:看来你是真气着了,看见我就吐。
阿梳刚刚抬眼,喉咙又涌上一股恶心,呕,呕!
榻子轻微一沉,大手抚上后背,温柔轻拍。唇边递来一杯清水:我让苍术下来。
阿梳接过杯子,却将递杯的人推开,喝下水后顿觉浑身清爽。慕卿仍呈被她推在一边的状态,靠着榻栏,眼里微有惊讶,慢慢说:那个是漱口的。
捏着杯子的手微微发抖,阿梳羞愤喊: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少跟我嬉皮笑脸,每次都以为哄一哄我就没事,不然就是硬逼我不想做的事。我这次是看清了,我对于你就像一个玩偶,无聊的时候理会一下消磨时光,遇到别的更喜欢的,就立马丢到一旁!
慕卿的眼神深幽,轻轻叹了口气:那件事太突然,我没来得及和你解释。进入魔界后更与外面失去联系,我知自己失约,对你愧疚万分,也担心万分,就怕你再误会。
阿梳冷笑一声:九锦毕竟已经死了,那不过是个躯壳你要她作甚!为了一个没有生命无法复活的躯壳,你就把我一个人抛到天境,你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我多期待那天吗?你知道我多希望自己可以像玉锦一样开开心心、全心全意交给喜欢的人吗?可是那天你为了九锦,还是丢下我。我倒是希望惑昀把九锦彻底毁灭,省的你终日记挂!
给我闭嘴!慕卿怒喝,直起身子微微颤抖。
你心痛了?!你难受了?!那你就永远守着跟她的回忆,不要再来找我!阿梳冷笑更甚,指着门外道。
愤怒激动的目光很快转为柔和,他坐下来,深深皱着双眉:我是有苦衷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嘴角处泛起丝丝自嘲,阿梳扭过头望着里榻:那你就别告诉我。我不想听见你说你爱她有多苦,有多难,有多么割舍不下。要我说,现在也觉得你不做军师是对的,如此感情用事,白白搭上别人的性命。你这一命是大阿折换的,你和九锦之间的爱情真伟大,又真可笑!
身旁的人一言不发,尖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最后冷哼一声,夺门而去。
害喜的状态在晚上越发严重,阿梳吐了五六次清水,苍术才赶到。也不知是不是,阿梳觉得是慕卿故意的,故意到她吐得快晕过去的时候才找来苍术。
苍术一个人进来,诊脉之后便去后院煎药。在屋子里闷了几天,阿梳也想出门透透气,于是跟着他到厨房,坐在小凳上看他煎药。
正文 【087】火烧苍然殿
“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赶紧,玉锦回来后魂不守舍,估计又看了什么血腥的东西,我得早点回去陪她,否则她睡不好。”苍术往炉子里扇风,一边道。
“你对玉锦真好。”阿梳羡慕说。
“慕卿对你也不错的,你遇到他的坏,可不能忘记他的好。”苍术还说起慕卿在魔界中毒一事,他说慕卿一时心切,触碰了九锦身子,没料到惑昀会在九锦遗体上下毒。不过那个毒不重,是惑昀想逼他入魔的手段,他不肯,惑昀便起了杀心。
就差那么一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将会是慕卿,而大阿折代替了他。
煮好安胎药,苍术细心地将药汁倒入碗中,拿扇子凉。
“据说两个人相处久了会产生一种莫名的默契,比如你不理我,我也就不理你。”将药凉了差不多,他递过去,“来,吃药。”
阿梳接过药碗,屏气一口喝下。苦涩的药味在舌头上蔓延,她平生怕苦,此时眉头也不皱一皱。苍术清洗药罐,一边语重心长:“男人的思想就是一根筋,女人就是思想就是九曲十八弯。男人没多想,女人偏偏爱想多。于是男人说女人疑心重,女人觉得男人不在乎。其实没必要绕那么多弯路费那么多口舌,面对面称述自己的观点,包容对方的观点,矛盾迎刃而解。”
阿梳淡淡笑了笑:“想问的以前就问过许多遍,只是越来越不确定他的答案是不是百分百出自真心,问了也白问。”
苍术道:“你若相信他是真爱你,说不定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你的目的就是进入他的心底,找到那句难言。我说的容易,做倒是很难。这种事不能一成而僦,需要跟着时间慢慢推敲。”放好药罐。苍术伸伸懒腰,“好了,我走了,我婆娘还在等我。”
阿梳躺在床上,窗外微微透着黄色的烛光,直至后半夜也没有熄灭。阿梳将苍术的话回想好几遍,披上衣服在院子里兜转,最终踏入烛光辉煌的大殿。大殿中每一盏烛灯都被点燃,亮得有些过头。里侧的贵妃榻上,修长的人影安静躺着。脚下滚着两只酒壶,怀里还抱了一个。
她轻步走近,明亮的烛光下愣愣望着这张令她难以入睡的脸庞。指腹轻轻抚摸他细腻的皮肤,憔悴的面容因酒微泛红晕。这几天阿梳有多想见他,可这种热烈的想念却在见到他那一刻时突然冷漠,想起他这次进入魔界的原因,想起天鹰噬心。心头就一阵阵的痛。可尽管如此,尽管他最喜欢的不是她,她还是一样地爱着他。低下头,唇瓣轻轻压在在柔软的唇上,清淡的酒气从唇间散发,他动了动。伸出舌尖。阿梳吓了一跳,离开他望着。
只见一双迷蒙眼微微开着,伸手在半空晃了晃。最后抓住她的手腕,唇角上翘。
“你肯原谅我?”他的声音有点醉。
喜欢,却很介意。心里的矛盾如生长了一年的杂草在秋风中萧瑟,缠成一团一团,越理越乱。她弯唇游出虚浮的微笑:“你说四万年我一开口便知是真话还是假话。可是很遗憾,这四万年相处。我却不能如你一样分辨真话和假话。我心怨你恨你,亦是对你不舍。你心多痛,我就有多痛。我们彼此伤害,又彼此说谎,我害怕一而再再而三失去,有时候真想干脆不要。你说我该怎么办?慕卿,我喜欢你,很爱你,可是我下不了决心再相信你。”
她忍住欲落的泪,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可能是你把我宠坏了吧。这四万年来,我要什么你给什么,我闯什么祸你都能帮我解决。以至于……以至于我太依赖你,爱上你之后容不得谁一点侵犯,就算是……是你还深爱但已死去的恋人,就算是在记忆力,我也不愿意。我不贤惠,更不阔达,我想完完全全拥有一个爱人,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只属于我。可你不是,就算我有你的孩子,你的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个人,所以你不是。我信不了你,也要不了你,你若要这个孩子,出生后便由你带去东陵殿,我若不要,我自己解决。”
他眼眸暗下,冷声问:“什么意思?要和我分开?”他突然站起来,身上的酒壶打碎在地上,“我心里没有别的女人,我爱的一直是你,是灵魂中的你。九锦……她是你,所以根本不存在两个人。”
看着脚底下的酒壶碎片,沁人的酒香令人陶醉。她忍着心中强烈的震感,从他的话里晃过神,好笑道:“我不曾为仙,我又怎么会是九锦。我们是两个本体,她的身体还在魔界,我好端端站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是她。”
他抓着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