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溪听着湘君说话，觉得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威严与压力，心中也放松了不少。湘江神君果然如同洛香仙子说得那般温润随和，她谢道：“谢过湘君了。”
湘君招来几个宫侍将白明溪与苏誉安排稳妥，便随着洛香仙子去了别处说话。仙家之事白明溪也不能多听，因此也不好跟着，只得一个人在宫闱中闲逛。
转了几圈，她只觉得湘君的宫殿虽然华丽庞大，却是冷清得很，偶尔看见几个宫人都是气息萎萎不振，面容上忧思布满，神情有哀伤之意。
白明溪走累了坐在一个小凉亭中，静下心来方才记起严峰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无恙，只怕还在急忙朝湘江中赶来。唯恐他们又遇上灵墟派的弟子，她只好遣蛟龙幻雨去通告一声。起初幻雨还百般不愿意，别扭着就是不肯去，白明溪好说歹说一番它才撅着嘴不情愿地化成蛟龙寻人去了。
今日一战，白明溪虽不似从前任人宰割，倒也还是不能匹敌。
那些灵墟派的弟子手中皆有法宝，这法宝好比利器，能使羸弱的人增进一层功力，白明溪即便有剑灵只是攻击力强劲，却也不能护自己周全。今日之事过去之后，她得到荆棘城去好生准备一番。
她双手在空中一划，那个由灵墟派弟子的黑墟玉盘凝聚而成的新月刃便显出了形来。虽说能用冰晶术将它们能聚成形，然而细细看下来，那形状粗糙得很，若是有人击破了冰魄，这个新月刃也会随着破碎。
说到底还是不抵用的。
忽然洛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你的东西？邪气这般沉重。”
白明溪回头看见是洛香，便道：“这是我今日与那些灵墟派的弟子缠斗时，用他们的法宝黑墟玉盘凝结出来的兵刃，左右觉得有些用处，便留下了。”
洛香轻轻一碰，从这新月刃上抽出一团黑雾，她道：“归墟下的残骸，多半都有邪灵气息，这些东西均要净化，日子一长便会侵蚀人的心智。”
白明溪了然地点点头，又听见洛香说：“我看你的修为道术也有了小成，显然《河图》已认你为主，如此一来你总该知道它的益处与弊处了。”
《河图》之益是它乃一介神书，参透天地万物，使人修为一跃千里万里；《河图》之弊被人居心不良的人窥探，掀起纷争纠缠不宁。
事到如今，白明溪早已理解。
灵墟派的人三番两次来纠缠于她，目的便在《河图》身上。而且他们行事这般狠毒冷酷，一看便不是善类，只怕是想用《河图》来做些什么坏事。好在白明溪已是今非昔比的她了，养父的遗物她定是要好好的守着。
第五十三章 凝形之丹（二更）
白明溪斟酌了片刻说道：“仙子，我寻遍《河图》，还是未找到有关我这怪异的体质一说。如今我完成了‘凝’修，时时刻刻用凝息护体才得以在水中保全形体，若是我松懈下来便会原形毕露。到底有何办法能改善我这一奇特的体质？”
洛香微微叹了口气，心知这是白明溪的心结，若不化去终究要纠缠她一世。
洛香道：“我心知你的困扰，我只是一方小小仙子法力有限，实在不能解你困扰。”
她们说话，白明溪还未答，便有人在她们身后插嘴。
“即是你不能解决的困扰，为何不来问我？”说话的两人皆回头看去，竟不知湘江神君何时站在了她们的身后，湘君道，“我虽然不能与河神冯夷匹敌，到底也是一方水神。”
洛香说：“神君先别恼，这左右是凡界的闲事，我怕多半会扰你的清静。”
湘君的口气让人正色，眉目间似有微然的不悦，他道：“若是怕扰我清静，你也不必带这个少女前来了。你何时说话做事这般不直截了当。”想了想，恍然道，“左右肯定是‘他’教你的。他行事总喜欢拐弯抹角，你跟他待得时间长，不想也会耳濡目染。”
白明溪在一旁听得糊涂，也不知湘君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洛香仙子笑起来说：“这可不是他教的，我已是许久不见他。如今他在凡间历劫，我也不知道他在凡下的哪个地方。”
湘君英眉一蹙，哼了一声道：“他的心思我可知道，也不用你为他辩解。如今他在凡间历劫了却心愿，那我便帮他一次作罢，以便他日他位列仙班之后来找我麻烦。”
湘君与洛香闲话一番之后，目光落在白明溪的身上打量了几分，自言自语般地叹了口气，呢喃着说：“因果轮回皆是天意。”
白明溪想起当日在水宫经阁中所看到的典籍里的故事，想了又想，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她道：“弟子斗胆，心中有个疑惑可否问问神君？”
湘君道：“你且说便是。”
白明溪道：“弟子曾经在仙文史录的典籍中，读到‘水玉’神器。书中说湘君用这个神器将湘夫人的凡体脱胎为仙身，让湘夫人变成水灵仙体。弟子从出生开始，身体便能融于任何水中，别人看了都说我是纯净水体。弟子虽不敢和湘夫人相比，但是想问问神君是否有办法将我这身体质变得与常人无异？”
湘君听闻她言，伸手在她眉心轻轻一蹙，眉宇微皱，收回手说道：“方才听了你与洛香仙子的话，又探了你的灵息，得知你身体中的确有强大的水灵。而且这水灵并不是你自身散发出来的，而是异体而出。”
白明溪听得糊涂，似懂非懂，不解道：“弟子拙劣，神君的话我不太懂。”
湘君沉吟道：“你天性水体，而且灵息纯净是没有错。但是你的体内有一股强劲的水灵之力，而且并非你自身才有，它仅仅是存在你的体内依附着你而保存。你这异体想来多半是它所致。”
见湘君一下到处这几年来自己的未解之谜，白明溪急切地问道：“那么说，是有方法可以改善我这个体质的了？”
湘君道：“自然是有的，说来也并不难，只要用‘水玉’将你体内的水灵气吸出，你便能恢复凡体。只可惜水玉早已不在我的手中，它遗落在凡间也有上百年之久，如今也不知在何人的手上。”
白明溪一听，原本奋然而起的心顿时又坠落了回去，仿佛一块石子被高高地吊起，可是忽然又失去了升力，“扑通”堕回了水中，击起阵阵涟漪。
但白明溪也振奋得快，她问道：“若是能找到‘水玉’是否就能吸出我体内的水灵气？”
湘君道：“这是自然。‘水玉’乃是天下水灵的至宝，能引导天下水灵。无奈我在百年前与河神争执中弄丢，如今百年过去也未再见过它。若是他日你真能找到水玉，用它吸出你体内中的水灵，便可恢复凡身。”
只是这茫茫人海白明溪要到何处寻找，她方想问，想到湘君自己也不知便也不再追问了，只听见湘君继续道：“若是你被这水体困扰不堪，我便给你一粒凝形丹，保你从此在水中能显出形来。”
洛香仙子在一旁看着湘君从宽大的袍子中掏出一粒珍珠模样的冰晶魄给了白明溪，她叹息道：“百年过去，神君除了捣鼓这些丹药，也就是这些丹药了。”
湘君神色中忽然流入出一丝淡淡的忧情，他道：“闲来无事罢了。”
白明溪将那粒凝形丹吞了下肚，运气将它化解之后，并也未感觉有何不同。当她试着将身体周围的凝息护体去除之后，身体果真未再与水融汇在一起。
眼见起了效果，湘君又从袖中掏出了整整一瓶给她，道：“这凝形丹吃下去不会永远有效，一粒最多能维持半月。我曾经炼出不少，便将这些赠予你，你好生利用。
“其实天生异体也不见得是坏事，你若能善加利用便对自身利大于弊。”
白明溪微微垂眉道：“神君教诲，弟子铭记在心。”
这湘宫宫闱中，静谧安宁，只是静得实在让人感到忧伤。湘君又待了一会儿，却寻了宫中有事处理的由头便走了，临行前说道：“夜色即将来临，凡人之躯不似仙体能不食不寐，你好生在偏宫休息，明日等你师兄清醒过来，便离去吧。”
湘君方走，洛香也离开了。
而这凉亭中只剩她一人，她望着自己的双手，想起三年前邪灵侵体的那一幕。
这个身体她无论如何也要改变过来，就算在识海中看见的养父白河是假的，即使如此被村民指责为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若是她一日不改变体质，她终究与别人不同，她始终不能融入“人”的群体，她也始终是个特殊的存在。
这天下之中，怎么可能有人会接纳这样异体的存在呢……
第五十四章 蓬莱弟子
入夜之后，湘宫的宫人便熄了宫苑中的两盏琉璃灯笼，让江底的宫殿昏暗了些。湘宫这座华丽的宫城本来就静谧寂寥，灯笼熄灭之后更少有宫人走动。
白明溪想着湘君对她说的一番话便睡不着，独自一人站在偏宫外的宫廊上发呆。不知何时幻雨已经回来了，那小小的身子在宫廊上上蹿下跳地没个安分。最终它无聊得紧，小身子一缩窜进了白明溪的怀里。
白明溪抱着它，脑海中响起幻雨的声音，“主人，那些洞庭湖的笨蛋弟子都没事，你不高兴吗？”
白明溪回过神来低头看它，只见小小的幻雨仰着脑袋，神情担忧地望着她。白明溪伸出手轻轻在它鼻子上一点，说道：“他们没事我自然高兴了。”
幻雨说：“可是主人闷闷不乐。”
白明溪想着自己闷闷不乐的原因，不由得微微深吸一口气，说道：“人的烦恼太多了，心中因此有些不痛快。”
幻雨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主人的……烦恼？”它因与剑灵融为一体增强了灵力，才得化了人形。即使如此，幻雨在蛟龙兽之中还年幼得很，即便它有百年的修为，它也不过是一条小小的幼龙罢了，自然无法明白人情世故。
白明溪郁闷得正愁没有人与她说话，幻雨来了自然要多说几句，可惜它并非人族，不晓得人间的苦闷。
她问幻雨：“幻雨你修炼了百年，若是有一天你的族人们发现你与它们并不相同，它们不喜欢你、排斥你，你会怎么办呢？”
幻雨听得脑中一团浆糊，理不清思绪，它想了又想，还是不懂。
它只好道：“幻雨不懂。幻雨为何与它们不同，是因为幻雨成了剑灵的关系吗？若是这样它们一定会为我高兴的，兽族修炼千万年便是要得人形，方能进一步修仙。幻雨若是与它们不同，它们一定会敬佩幻雨力量强大，为什么会不喜欢我呢？”
幻雨虽然年幼，说得话也是句句在理，只是人族与兽族不同，人的世界与妖兽相比要更复杂许多。
白明溪微微垂眉细想，忽然怀中的幻雨蹙起眉宇面无表情地紧盯着她身后，一副警惕的模样。
回过头看见苏誉正朝着她走来，白明溪在幻雨的小脑袋上轻轻地敲了敲，幻雨撅了撅嘴哼了声说：“除了主人与青霓真人，洞庭水宫的弟子我都不喜欢，看了就讨厌！”然后“咻”地一瞬，化成一道光消失了。
待苏誉走进，白明溪看着他面容上的气色稍微放心了些，她微微笑道：“看来师兄已经没事，我便放心了。”
苏誉醒来便发现自己身处异地，问了身边的宫人才知道这里是湘江神君的府邸，自己被湘君大神救了。出了房门便看见白明溪站在宫廊外，那倩丽的背影有些孤寂，苏誉担心也就过来看看。
苏誉昏迷之后，白明溪是否受伤他也一概不晓得。只是当时他太过大意才让邪灵有机可乘钻进了他的体内，如今想来自觉惭愧。
他看着白明溪的气色，想来她受的伤也不重，心中便宽慰了不少，他道：“师妹无事，我也放心了。”
说了两句客套地寒暄之话，两人便相对无言。白明溪抬起眼睛与苏誉的目光相撞，又下意识地撇开了去。蓦然想起今日苏誉赶来救她时说的那番话，白明溪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那样的感情，白明溪从未想过。她对于苏誉，一向是敬他为兄长般的对待，而且因为殷珩的关系，白明溪多半能回避便回避。可是细细一想，苏誉平日里对她多方照拂想来也并非没有缘由的，而且对她事事上心，能护着便舍身相护。
想到此处，白明溪更是窘迫，心里只怪自己迟钝得不行，之前却什么都没察觉出来。
她被养父抚养成人，可白河自己又去得早，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他并未有任何的交代。只是白明溪一想到自己身为异体被视为妖物的事情，心中那种慌乱而窘迫的心情顿时消散而去，反而被寥落凄凉而取代。
苏誉不知道白明溪心中所想，仅见她脸上难看，便上前一步将白明溪的手放在掌心中给她把脉，担心地问道：“师妹可有不适？”
白明溪被苏誉碰到，双手仿佛被触电一般抽了回来，再也不似从前那般自然。
“师妹……”苏誉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白明溪听着苏誉的声音有些无奈，知道自己的举动让苏誉大感受伤，微微蹙起双眉抱歉道：“对不住，我并非有意……师兄的情意，明溪无法回应……是不是、是不是之前我做了什么让师兄误会了……”
她这样的异体，如何回应男女之间的情爱，倘若她找不到水玉恢复不了凡身，那这“妖物”一词会永远伴随她一生一世。
若是苏誉知道了，还会接纳她么？
这样的“妖物”有谁会接纳？
听到白明溪的回答，苏誉的苦笑愈来愈深。许就是他心急，在那样的情况下才说了那番话，他喜欢白明溪是不错，竟也不想她会这般直截了当的回答。
苏誉笑道：“看来我说的那番话让师妹困扰了。今日那番情形，我心里担忧才说的，你且不必放在心上。”
说不放在心上，可这又如何不让她放在心上呢……
白明溪低头又一阵沉默，千思万绪也理不清楚，只好道：“既然师兄已经醒来，我们也不必在湘宫中久留了，严峰师兄他们已经回到水宫，虽然我已经让幻雨回去告诉他们情形，但他们也会担忧我们的安危……”
苏誉道：“如此我们快些回去向掌门复命。”
白明溪再也不敢看苏誉的眼睛，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偏宫，来到正宫向湘君神君辞行，才到正殿便看见有不少人。
玄日方看见白明溪露出惊愕的神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好在是白明溪先认出了他来。
吃惊道：“玄日？”她打量玄日几分，只觉得四年中玄日没有一丝变化，仍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懒散模样。
玄日嘿嘿一笑，默默鼻子掩盖面容上的窘迫，他道：“我以为是神君府上的哪位神仙美女，原来是明溪丫头，几年不见，竟出落得这番绝然脱尘不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