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思思听不出楚唯这话里的喜怒，但还知道摇头，“我能有什么见解。”她这也不全是因为惧怕楚唯，男人都搞不定的女人，女人又能想得出什么法子。
楚唯没再说什么，又沉默了会，便起身告辞了。
楚唯这一趟来，总共呆了不过半炷香时间，说话不过三句，相比往常，实在是不寻常的很。
仇思思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不寻常的原因所在，焦语桐今日没跟过来，卢璇自然也没来，少了焦语桐的闹腾，她和楚唯自是没什么话可说。
“莫不是又在自杀了？”仇思思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她本是随便想想，却没想到真的猜了个准，而这次，却是真正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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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唯走后没多久，就又有人寻上门来，是个十三四岁丫鬟打扮的女子，仇思思隐约记得，这是平日伺候焦语桐的丫头紫菱。
仇思思见紫菱脸上尽是急切慌乱之色，隐约便有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她还没说话，紫菱就抢先开口道，“木儿姑娘，不好了，焦姑娘现在在悬崖边，嚷着说要跳下去。”
小丫头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仇思思反倒想到了一些有的没的。比如，焦大小姐怎么找到的悬崖，她咋就从来没看到过？比如，焦语桐跳不跳下去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紫菱是吧，焦姑娘跑到悬崖边的事你通知卢公子和你家少主了吗？”
紫菱连连点头，一副生怕多浪费一秒焦语桐就会等不及跳下去的样子，“卢公子那是红萱去告诉的。我刚刚去找了少主，是少主让我来请姑娘的。”
紫菱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仇思思的预料，比听到焦语桐要跟她说临终遗言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仇思思还是答应了，“那快点带路吧。”她要去看看楚唯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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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急步赶往凤鸣山庄西面的角落。
仇思思问了紫菱才知道，原来凤鸣山三面皆是山林小道，唯有西面有一处绝壁崖，那里因为平日本就鲜少有人出入，所以若不是特别提到，并没有什么机会说起，当然，就更没有理由特地告诉客人此处了。
既然是被人遗忘的角落，那焦语桐又是怎么得知的？
仇思思刚要问出心中的疑问，便听到身后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叫唤，“姑娘。”
仇思思回头看到来人，不免有些惊讶，“秋月，有事吗？”
自来到凤鸣山庄后，平日除了料理她一日三餐外加伺候她早起沐浴，秋月几乎一直是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人鲜少有交流，就更别提秋月姑娘主动来找她这码子事了。
秋月当做没看到仇思思一脸见鬼的神情，只淡淡回答她，“我陪姑娘一起去吧。”
仇思思这下反倒不惊讶了，焦语桐心性反常，赵德芳如今不在，秋月自然不可能让她在没她或陆雁铭保护的情况下去见焦语桐。
仇思思点点头，便嘱咐紫菱继续带路。
凤鸣山巅，绝壁悬崖。
三人还没到悬崖边，便远远看到那里已经站了一堆人，除了楚唯和卢璇，其余看打扮似乎皆是庄里的下人及护卫。所有人都沉默着，只听到卢璇的相劝声不时响起。
“小桐，你先过来。”
“小桐，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说，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小桐，算我求你了，你过来好不好。”
……
类似的话，卢璇一直在不断的说，焦语桐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只一个人站在悬崖边看着底下环环绕绕的云雾发呆，不嚷也不闹，与仇思思原以为的情景大相径庭。
仇思思深吸口气，才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楚唯看到她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说。
仇思思皱眉，忍不住转头看向紫菱。紫菱说是楚唯请她过来的，如今她来了，为何他却什么话也不说。
紫菱丫头约莫也搞不清楚状况，看看她家少主，再看看仇思思，懵了。
仇思思和紫菱看来看去的功夫，焦语桐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听着竟大白天的都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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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桐，你怎么了？”卢璇也被焦语桐这笑声吓到，担心她会真干什么蠢事，一步步便要朝焦语桐走过去。
“别过来！”焦语桐转身喝住他，脸上神情冷漠而决绝，“卢璇，我跟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管我，我死活又与你何干。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自己心爱的女子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铁汉也要心痛三分，卢璇本就不是铁汉，焦语桐这番话对他来说自然无异于晴天霹雳。仇思思看着卢璇那双本该勾人心魂的眼睛渐渐没了光彩，心里着实为这个痴心男子叹了口气。他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喜欢上焦语桐那样的女子。
“好，我不出现在你面前。”卢璇点头。“小桐，只要你离开那里，答应我不干傻事，我立刻就从你面前消失。”就算她嫌弃他厌烦他，他一心一意在乎的依然只是她的安危。
“不干傻事对吗？”焦语桐又笑了起来，没有之前那般癫狂，仇思思看着却依旧心里发毛。
“你们，你们，你们，”焦语桐开始胡乱指着他们这堆人，声音几乎冷到骨子里，“你们统统给我消失，我不要看到你们，给我滚，滚——”
除了一直冷着脸的楚唯，几乎所有人都被焦语桐这副样子惊吓到。下人们开始面面相疵，用眼神相互询问着，焦姑娘要他们消失，他们到底是消失，还是不消失？
所有人又默契地看向楚唯，见自家少主没吭声，心里拿不准归拿不准，步子却是不敢随便迈出。
焦语桐也看向了楚唯，对上楚唯的眼睛，脸上表情终于柔和下来，“我只要你留下来陪着我，你让他们都走开吧。”
卢璇脸上闪过痛苦之色，深深看了眼焦语桐，还是依照她的话转过身打算吩咐下人们离开，“你们……”
“都给我留在这，一个都不许离开。”卢璇刚开口，就被一个声音制止了，是楚唯。
卢璇愣住，焦语桐也愣住。
却是焦语桐先回过神来，“楚唯，你什么意思，我单独留你说些话难道都没资格？”
“孤男寡女，你我非亲非故，焦姑娘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复还要考虑到未来妻子的脸面，怎可能单独陪着焦姑娘。”
“少跟我来这套，”焦语桐脸上浮现怒气，“楚不复，你往日单独幽会的女子还少吗？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你愿意陪，却唯独不愿陪我？”
楚唯平日的风流韵事在场的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被这么堂而皇之的指责是另一回事，凤鸣山庄的下人们极有默契地全部低下头，谁也不敢去看楚唯此刻的脸色。
这还用看吗？自然不可能在喜笑颜开。
仇思思偷偷瞄向楚唯的脸，乖乖，果然比锅底灰还黑。
“焦姑娘何必借由诋毁他人来抬高自己，她们是没焦姑娘你地位尊贵，但至少还知道女子的矜持。”
“你这话什么意思，”焦语桐声音又尖锐起来，“你在嫌我没有女子的矜持？我为了你到如此地步，你现在居然在责怪我没有女子的矜持。”
“不复从未要求过任何人为不复到哪般地步，何况本就不相熟的焦姑娘你，姑娘既一意孤行，如今为何却要怪到他人头上。”
“楚不复，你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不肯陪我对不对？”
“是。”楚唯冷笑，“焦姑娘地位尊贵，不复一届莽夫高攀不起。”
“我就知道。”听到楚唯的拒绝，焦语桐反而大笑了起来，笑得所有人莫名其妙，皆在心中感叹这女子性格实在诡异。
焦语桐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出眼泪，“我就知道你定不肯陪我的。你当我真的是不在乎回报的傻子？我只是一直在赌，赌你何时会被我感动，现在看来，却是我一直高估了自己。你知道我为何要杀那些薄情男子吗？因为他们都像你，只是没你那般高明。你看则对大多女子皆有情，其实却是对谁都无情，我舍不得杀你，便只好杀他们解气。楚不复，今天是我最后的一次赌，以后，便不会再有如此为你万劫不复的女子了。”
焦语桐一番话说完，转身就跳下万丈悬崖，这一次，没给任何人阻止的机会。
待所有人回过神来，绝壁崖边，那抹倩影已经消失。
唯有悬崖下山谷间，还瑟瑟回荡着女子最后的话语。
“以后，便不会再有如此为你万劫不复的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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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桐——”卢璇大步冲到悬崖边，眼看就要随着焦语桐一起跳下去，好在被楚唯及时一掌劈在了左颌角下侧。
“把卢公子送回房间，”楚唯将卢璇推到一个小厮身上，然后转身吩咐另一个衣着打扮档次不低的男子，“白波，告诉司徒管家，让他尽快派人到山下寻找焦姑娘，务必在天黑前找到。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此万丈悬崖，跳下去生还的希望几乎等于零，会说“活要见人”，便代表心里终究存着一丝侥幸。
楚唯大概也意识到这点，顿了顿，才又道，“快去吧。还有，其他人也下去吧。”
男子领命急匆匆地走了，其他下人也陆陆续续相继离开，不过须臾间，原本还算得热闹的悬崖上就只剩下仇思思、秋月以及楚唯三人。
楚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依旧没与她说话，只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焦语桐跳下的那块悬崖发呆。
仇思思等了又等，楚唯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理她们。仇思思无奈，咬咬牙，只好自己先出声唤他，“楚公子？”
楚唯这一唤倒是开口了。
他视线不曾离开那片悬崖，说出的话又极轻，按理说该是在自言自语，然而仇思思又分明听清楚了他话是对她说的，“木儿姑娘，你信不信我原本请你来，是想让你劝一下她的？”
仇思思起初并没反应过来楚唯这话的意思，待想明白后，心里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觉得她听到这话比不听到更难受。
他本无意要焦语桐真的自寻短见。
可是。
人不还是死了？
“我信。”仇思思还是点了头。
楚唯又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跟她想到了一处去。
仇思思这次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沉默，而是静静等着，等着他自己先开口说话。
她本是打定了他若不先开口，她就一直等下去的心思，好在楚唯毕竟还是楚唯，没多久，她就又听到那磁性的嗓音低低响起，“劳驾木儿姑娘白走这一趟了。漪园桃花正好盛开，两位要不要去那看看，这里……没什么景色的。”
这里，本就没什么景色的。
仇思思望了眼那万丈悬崖和那云海飘渺，毫不迟疑颔首，“也好，那木儿和秋月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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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思思自然不会真的去漪园看什么桃花，和秋月回了院子后便各回各屋，受到焦语桐的影响，仇思思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一直在处于低落状态。
直到傍晚赵德芳回来，仇思思依然垮着一张脸。
“木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凡是仇思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赵德芳总会先想到她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倘若平日仇思思还会在心里怨怪他两句眼神不佳，今日却是连这份心情也没了。
仇思思转过头看赵德芳，直到他在她身边坐下，她才幽幽开口，“你知道焦姑娘的事了吗？”
赵德芳点点头，未几，又深深叹息，“焦姑娘杀孽深重，如今以命相抵，那些冤死的灵魂也终于可以瞑目了，只是这死无全尸的下场，着实有点可怜。”
这番话本是在情在理，然而仇思思听进耳朵里，横竖都觉得不舒服，“你是不是也觉得焦语桐死的活该？”
赵德芳愣了愣，听出她言语间隐约的怒意，却不明白她这突然的脾气是从何而来，“木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赵德芳苦笑一声摇头，“木儿，我从未觉得这世上谁是本就该死的，我只是觉得人活在这事上，谁都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你或许觉得焦姑娘死得可怜，然而那些被她平白夺去性命的人，难道就不可怜？”
她哪里有觉得他们不可怜，她又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仇思思瞪向赵德芳，未几，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有凶神恶煞的嫌疑，于是连忙别看脸，“我自然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但是焦语桐她并不是因为那二十六条人命才选择跳崖的啊，她若没有杀那些人，你们还会觉得她死得应该？”
赵德芳叹了口气，“自然不会。”
“所以，难道就没人想过她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选择轻生其实是不值得的。”
“她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杀二十六个无辜的人同样不值得。”
“……”
仇思思愣住。
赵德芳说的这个，她刚刚并未想到。
“木儿，”赵德芳扳过仇思思的身子，让她面朝着他，“世间之事，因果轮回，焦姑娘当初为情所困妄动杀念，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如今同样因为情而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便是她该得的果。这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若真要说不值得，便是她不该爱上对自己无意的人。”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焦语桐自然是个情痴，所以才会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一步步走到如今无法挽回的地步，然而这世间为情所困的人又何止她一个，若人人都如她一般，天下岂非大乱。
“我并不是不明白这些……”
她其实并不是不明白这些，她也知道焦语桐如今的结局算得上是她咎由自取。
“我只是……”
她只是……
“算了。”仇思思埋下头，“我们说些别的吧。”
伊人已逝，如今值得也好，不值得也罢，对也好，错也罢，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赵德芳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只好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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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语桐的尸体找到后，据说楚唯曾修书说明原委去请示焦继勋，没多久，焦继勋就回信过来表示会尽快赶到凤鸣山庄，并恳请楚唯替代他尽快为焦语桐料理掉后事，好让女儿早些安息。
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便被称为人生三痛之首，焦继勋不用亲眼见到女儿入殓，于他来说，也未免不是件好事。
楚唯将焦语桐安葬在了她当初跳落的那个山谷，以大葬之礼，不仅如此，还独自为焦语桐守了一夜。
赵德芳说，楚唯如此算的上已经仁至义尽。
仇思思却不赞同。
焦语桐人都不在了，现在干什么都是多余的，活着的时候冷漠无情，人死了，做再多的也是白搭。
当然，白搭归白搭，总比什么也不搭好。
焦语桐死后，楚唯再也没来过仇思思的院子找她，彼时三个人在她院子里闹腾的时候她时常嫌烦，觉得自己倒霉，如今真的如愿清净下来了，又反而觉得缺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