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铩已来到身旁,看一眼下面的情况了然几分,转头看向她,那灼灼的目光很明了——若她想,他便下去杀了他们。出身恶人谷的他,不在乎那些。只要有一个理由。
苏小昭足够是他的理由,只看她愿不愿。
然而苏小昭却无视了他的目光,不想欠他任何东西似的,突然飞身直下,手中明明只有一把短刃却像寒光万千剑影无数,铜钱会众人一时被扫了开来,躲得快的尚好,慢一些的已经挂了彩。即使她的出现好像救星一般,金福和他的护卫是见过她的,自然也知道她是敌非友依然没有放松戒备。她趁铜钱会众还未来得及还手伸手去抓金福,金福的护卫自然去拦,她反手一刀护卫手腕顿时裂开,清晰见骨。
金福立即示意护卫不要再出手,以他眼力不是看不出,方才那一刀再用几分力那只手就要被割了下来。他的护卫纵武功高强却跟铜钱会地鼠门打了这许久,多处负伤气力不继,此时绝非她的对手——落在铜钱会或地鼠门手里,倒不如落在花楼手里。
苏小昭抓住他一提,便带他离开了此地。
苏小昭走远了才将他放下,“非常时候,多有得罪了,金总管。”
她很少下手这么狠利,本性上来说苏小昭还是有几分慈善的,非到必要她也不会下手这么狠。
金总管大约也能理解,花楼并非丧心病狂之徒,比较起来没准儿比凤翔赌庄还正派多了。
“姑娘当真是花楼之人?”
苏小昭也不瞒,直言道:“花楼枭。”
“暗夜之枭,久仰。”
按规矩,花楼做的事,是不瞒人的。做了就是做了,若拿了人家的东西,便也明白留下名字让人心里明白。只不过她一直还未得手才没有亮名罢了。
所以金总管也明白,这一回,她是势在必得了。
但金总管也是场面人,客气道:“多得姑娘相救。”
“既然救了你,便拿玉匣子来当谢礼吧,不用客气。”话音落,寒光一闪金总管随身牢牢绑住的包袱已被切开,里面的东西纷纷落下,她只一把接住一个玉雕的扁平盒子。
苏小昭只扫了一眼便知这盒子并非用锁,而是机关盒子,非寻常所能开。这也就难怪委托之人未曾要求查验匣子内的物品。
金总管就算不允也没用,如今没有护卫在身边他一个人做不了什么。
只是玉匣子在苏小昭手里还没拿稳,便有一道白绫眨眼便至蛇一般卷住玉匣子。苏小昭一惊抬手便去割那白绫然而还没碰到便有一道银针击中刀身,生生弹开震得虎口发麻。
白绫已收苏小昭抬头微愠,“莲九笙!”
他出现她不意外,只是未料到他竟这么小人——若是他一开始就跟她争,那倒也罢了,可他明明没有对任何东西表示出兴趣,甚至还说什么随便看看热闹,却等她一到手便抢。
莲九笙是小人,不过跟她想的倒也有出入。
他举起玉匣子看了看,依然似笑非笑的悠然着,“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他没说假话,他的确不为此物,只不过刚刚对这件东西感上兴趣而已。
就是苏小昭再好的脾气,此时也觉得头脑里仿佛什么东西“啪”了一声,别人辛苦做事,他却悠哉哉地随兴而起轻松扰乱。她抽出第二把短刃,薄透,犀利,从一开始就是一对双刀,她平时却只用一把。另一把,轻易不曾出鞘。
她一跃而上双刀寒光重重缭乱仿佛百千,莲九笙似乎并无固定兵器,或是随身玉笛折扇,或是五寸银针,又或随手而就,似乎有意不让人看出路数。但在苏小昭这一对双刀前那些无疑脆弱如冰,所以迎上来的不是兵器,而是玉匣子。
苏小昭心惊收刀,待要去夺却又被收回去。打不下去,她磨着牙瞪他,“你也……不、嫌、可、耻。”
莲九笙却笑了,还笑得那么愉悦,他抬了下玉匣子,“想要便来找我吧,在长安等你。”
银衫翩然而去,苏小昭觉得自己下一次见到他想用的不是刀,而是牙。
镖队已经渐渐集结起来,清点人数查看伤势。
苏小昭已经换回原来装扮,只是迟疑一下自己就这样回去该如何说,莫小铩却从她身后走来,走过她身边时拉起她的手向车队走去。
众人自然只当苏小昭是莫小铩救回来的,既然人无恙便继续寻找其他落单的人无心多顾,就连颜师姐看着她似乎有多少话要说恨不得直接扑过来似的却也只能先去寻公子和其他失踪姐妹。真是连个来打扰的人都没有……
迟早都要面对的。
莫小铩从方才就不说话,只瞪着她,恨不得把她瞪穿似的。
一转眼,她又是那个苏小昭了。乖巧宁静的模样,连迎上他目光的一丝丝无奈苦笑都那么温和,没有一丝方才花楼密探的影子,甚至看不出丝毫伪装的痕迹。
“你这样看着我,别人会觉得奇怪的。我会跟你说明的,只是这里不是详谈的地方。——不要说出去好么。”
即使已经看到她隐藏的另一面,莫小铩此时心还是忍不住一跳,因她那请求的模样,仿佛又有了那夜的影子。有种……惊心动魄的诱惑。
这也是假的?
那哪一个她是真的?
他像憋着口气转头不肯看她,苏小昭却知道他不会说。以莫小铩的脾气,他若要说,方才便不会帮她打掩护,让人以为是他救了她了。
她也无奈,只是着实没有太多心思花在他身上……长安,莲九笙,玉匣子。
玉匣子在金福手上可以说是棘手,而在莲九笙手上……她只有无措而已。
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遭此灾劫,一行人抵达长安之后可谓焦头烂额。
所幸七秀弟子均无恙,廖千良心怀愧疚若不是他的提议,也不会让七秀的姑娘们跟着遭这一番惊险。而如今他也只能匆匆别过,同金福一起去处理后事,苏小昭同七秀弟子一道,镖局和赌庄的事如何她便不知情,也不关心。
长安早有为她们准备好的住处,名剑大会在即她们已算来的迟的,该治伤的治伤该修养的修养,忙调整状态总不想狼狈见人。
莫小铩坐在苏小昭屋里,依然堵着气似的,却又不知堵的什么气,死瞪着她就是不肯开口先问。
苏小昭斟了茶推过去,“喝么?”
他瞪。
“不喝?”茶杯又被苏小昭拖回来,莫小铩才伸手一把夺过去一仰头喝尽了,重重往桌上一放,继续瞪。
说啊,快说啊~!
苏小昭笑笑,果真是个孩子。
她收了笑容,自己若不先开这个头估计丫就一直赌气下去了。
“我是花楼的暗夜之枭,你要找的花楼密探。很遗憾你不在花楼的客人之列,要见花楼公子我做不了主,但你有什么事情不妨说说看,你帮过我,并且肯帮我保密的话,花楼也许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真丫快憋死莫小铩了,一见苏小昭开口他一拍桌子踩凳子起来,“现在谁要找什么花楼公子,我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以前都在骗我?!”
——咱不能小点声么?
“不找花楼了?你去凤翔赌庄,不是为了找花楼的线索么?”
莫小铩被堵了一下。
“况且也不是我要骗你,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刚好是苏小昭而已,又不是我假装自己是苏小昭跑到你面前的。”
莫小铩彻底被堵回去了,他就觉得苏小昭说的好像哪里都没有不对可是就是哪里不对,纠结地抱着脑袋想不明白。
苏小昭喝口茶,估计他纠结的差不多了,“我们无视掉这个问题就好了。”
“也好。”莫小铩又正坐回来,一副要谈判的模样,“那这个我们就先不提了,但是——你还可以继续当我媳妇吗?”
苏小昭小小地被呛了一下,险些喷出去的茶水又咽回去,放下茶杯,“我以前也不是你媳妇。”
——她都没答应过好么。
莫小铩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顿有吃亏之感。
苏小昭乖驯,宁静,身娇又体软,莫小铩美色糊了眼才会当她过去的沉默是害羞。如今想来,她从来都没有回应过他的追求,只是暧昧着被动罢了。
莫小铩感到了十六年来最大的危机。
——丫相中的媳妇都要跑了还不算危机么?
“我要你当我媳妇,跟我回恶人谷!”
“没可能。”
“——你说我可以提要求的!!”
“花楼是做生意的地方,要得到什么,就拿加倍的来换——对于花楼来说,即使我的身份真的泄露,也不过是提前回归花楼,总还有其他人接替我。不过是替我保守秘密,却要拐了花楼一个活生生的密探,你觉得可行么?”
莫小铩一挑眉,“这么黑?”
“生意嘛,你情我愿。”她一笑,便有着那一晚月下惊心动魄的味道,“所以花楼不做一般人的生意,因为这个代价,不是人人都付得了。”
“——所以我能要求的很有限?”
“对。”
“那好,”莫小铩一拍桌子倾身上前,一双眼已灼灼着毫无迟疑,“我要待在你身边!”
苏小昭一怔,隐约理解他的意图,脸上属于花楼枭的神情不禁淡去——
莫小铩脸上的笑容明亮得刺眼,“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答应当我媳妇为止!”
——就这样?
“那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莫小铩蹲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剑眉星目笑得弯弯,“我可不是个用说的就能明白的人,总要试到让自己放弃才行。”
——似乎只有这件事拗不过他,苏小昭无奈地笑一下,“随你。”
至少这一次,她不必骗他。
☆、第九章 长安,名剑大会
七秀作为最后一个姗姗来迟的六大门派,在简单的休整之后便迎来了为各门派安排的接风宴,同时也拉开了名剑大会的序幕。
“漪公子一路辛苦,多谢赏叶某这个面子。路上的事情叶某也已经听说,实在是让各位姑娘受惊了,叶某敬漪公子和各位姑娘一杯。”
七秀公子一身妃色长衫暗绣半卷红莲,水光似流溢映着流苏金钏一派妖娆冷艳,魅色入骨,全然不见在秀坊时的倦懒,举手投足皆让人移不开视线。他抬眼,举了举杯,纤长手指映着瓷色,仿佛比瓷更莹润,红唇一挑浅浅笑道:“哪里,多得叶公子关心了。”
——不是你丫夺命连环贴他们会遇上这种事么?
叶重华觉得自己也许大概是被嫌弃了……?在漪公子那张魅色入骨的笑容里感到一阵微微的冷风。
嗯……反正他没做错,你丫好歹也是六大门派,七秀跟藏剑又是和谐友爱的好邻居,怎么可以不来捧场?
于是他不客气地在七秀公子身边坐下来低声道:“喂,今年霸刀又没少跟我较劲,如果杠上了你可得挺我!”
漪公子看也不看他只看着手里的杯,“为什么?”
“我们是邻居!”
漪公子挑挑眉——好吧,是个理由。
宴席之后,众人便入席名剑大会。
对于苏小昭来说尽管她是第一次跟随七秀公子出席名剑大会,但她处事淡定谨言慎行,在宴席时便已经默默观察过各个门派各种面孔一切足以游刃有余。
但世事永远不是世人可以掌握的。
众人早已坐定,客套寒暄也已完毕,似乎一切再无悬念,苏小昭低眉顺目替七秀公子斟着茶,却听一声通报高唱——“花楼,花楼公子到——”
在座皆是一静,苏小昭更是愕然看向大门,果然见花楼公子宛若一片桃红流云席卷红尘,半衫桃花半含春,妩媚着摇曳着,翩翩而来——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媚如春风却无痕,展颜一笑,便拂乱了一池春水。
漪公子侧目扫一眼桌面,他这春水虽还未乱,那一杯茶水倒是乱了。
“小缺!”
“嗄?”
她被颜师姐一拉才惊觉茶水已经溢满,忙低头擦桌子,丝毫不敢侧目去看漪公子却仍能感觉到那似玩味打量的目光。
她着实失态了……仿佛就连其他师姐也投来颇疑惑的目光,若是其他门派也就罢了,守着七秀公子这样的人,也用得找看美人看到走神儿么?更别说是苏小昭……难道她终于求漪公子而不得要移情别恋了?
顶着这样的目光苏小昭压力好大……她知道自己不该犯这样的错误,只是……她并不是因为花楼公子竟然出现在这里……虽然比起历任花楼当家他的确有点露脸了些。
她注意的,是花楼公子的服饰。
相似又相异,半桃含春,莲绻暗香……那种微妙的对立感……
只一眼,就能明白花楼公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有七秀公子出现的场合,他怎能让他一人占尽风头?
居然,是这么根深蒂固的敌意么……
只因为一个头衔……
苏小昭微微汗颜,这时才敢稍稍偷瞧四座,果然众人都因为花楼中人的到来有些许的骚动,毕竟花楼的存在,虽不是邪门邪派大奸大恶,却是有些神秘的。
花楼公子却毫不在意他人目光,顾自妖娆笑问:“我倒是不曾听说名剑大会设立过什么门槛,况我也是带着帖子来的,不欢迎么?”帖子这种东西,他花楼若是弄不来一张,也就白在江湖混这么久了。虽然连主办人都不知是谁下给他的……但花楼公子这般大方姿态反而让人说不出什么。
叶重华起身迎上去,“哪里,花楼公子说笑了,来者是客,能一睹花楼当家芳容自是我们的荣幸。请。”
花楼公子只带了两个女侍,翩翩而过之处如拂过了一道春,满眼绮绣。
四下虽有窃窃,倒也不曾太过。毕竟没有人想得罪花楼,毕竟花楼也没有做什么太不容天理的事。无非,是对于花楼当家这般年轻美貌的意外罢了。
花楼对自身的定位,是生意人。
花楼公子也便带着三分生意人的笑容落座,不知是否巧合,连座位也与七秀公子相对,一东一西两个美人些许相似的风格却又相反的风情,比起大家看习惯的仿佛遥不可及的七秀公子,那一身红尘满目桃花的花楼公子竟当真抢去了一半风头。
“难得花楼公子肯赏光名剑大会,叶某尚不知花楼公子大名,实在失礼。”
花楼公子折扇缓缓开,虚遮了半面笑颜,“在下,花事。”
花事。
苏小昭并不是有心,只是恰巧,目光落在纯阳掌门那处。
四座都在注视着花楼公子之时,唯有他,目不斜视,淡淡垂眸品茶。一袭白与蓝的道袍干净得像高山上的雪和天,只淡淡坐在那里,便是超然脱俗一派坦然,红尘俗世都与他无碍。
——纯阳掌门,陌上青。
苏小昭很快便恢复了淡然乖巧,静静立在七秀公子身侧。在不着痕迹间,已习惯性的观察了全场,却又习惯着出了神,仿佛自己分成两个,一个尽忠职守,一个不在状态。
她的确没有多少心思观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