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非分之想。
她是这般乖驯,那莫小铩却是个率直到不知收敛的,居然一跃而起在半空一个翻腾正落在她跟前,“喂,小昭,她们说你喜欢七秀公子,真的吗?”
真……直白得叫人愕然。苏小昭给他问得愣了,下意识向师姐们看了一眼,师姐们讪讪,也叫莫小铩突然这一下子闹得哭笑不得,不过只是闲聊,怎么突然就找小昭刨根问底去了。
苏小昭看看眼前一脸坚持的莫小铩,又看看旁边侧目瞧着她的颜师姐……她刚刚才说自己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心里稍稍横了一横,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反正全七秀的师姐妹们都知道她喜欢公子。这七秀坊里,又哪里会有人不喜欢公子?
她点点头,声音不大,却足够听清,“喜欢。”
颜师姐眉头一动,还不等她说什么,莫小铩已经先哀嚎上了,“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这还不叫相好叫什么?”
小昭却淡定依然,只略停便继续道:“但公子却不会喜欢我的。”这话是说给颜师姐听,也是她心中最清楚不已的事实。
“她们说他对你……”
“那不是喜欢。”
全七秀都知道苏小昭喜欢漪公子,全七秀都知道公子对苏小昭青睐有加,但这青睐有多少,只怕只有公子自己知道,就连苏小昭也不知道。
十年里,无论苏小昭怎样笨拙,他也只是笑笑从不责备,也护着不叫别人责备。
这仿佛,就是全部。
他永远是远远站着,妩媚笑着,眉目弯弯,瞳如琉璃。像相隔彼岸的一个华丽的偶人,精致,妖娆,完美得没有一丝缺憾,却永远都看得见摸不着。
拉不进半点距离,触不到半分温暖。
那样,就算青睐么?
所以,颜师姐何须担心?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又怎么会有无谓的执念和非分之想?
颜如烟别开脸,想必已经了解罢。
只有那个不解风情的还在追问,“真的?那只是你单方面的喜欢了?那就没关系,若你们两情相悦我怎么也不能干那种夺人之爱的事,但既然他不喜欢你,我一定对你好的,迟早你会忘了他,死心塌地跟我好。”
“……”
话说他到底哪儿来的自信啊?已经带他来了七秀坊,樱红柳绿遍地花,怎么还盯着她不放呢?
最可怕的是,一众师姐妹们居然一起想要把她打包送出去似的,非但全力支持,甚至在不留男客的七秀坊里给莫小铩安排了客房。苏小昭倒是想有意见,却断然被师姐们否了——
“诶,别说坊里不留男客什么的,你是给颜如烟那厮教迂了么,可不是所有公的都叫男人,不过是个男孩而已~~既然叫我们一声姐姐当然要好好照顾他,他在这里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不留在坊里,要去哪里?”
“没错,他是我们的客人,你个妮子反对个什么劲呦~”
“小昭师妹要变成个小颜如烟喽~~狠心,冷血,没同情心~~”
面对师姐们的指责,苏小昭囧囧地闭嘴了——其实他才是她们的亲师弟吧~!她根本就不是师妹吧~~!她不管了,随便怎么折腾都没她的事~~!
师姐们已经完全被莫小铩笼络了,他被安排在外坊的客房里,虽说公子通情达理从不为难弟子,这种事借口莫小铩年纪尚小,公子也不会过问,但内坊他依然是进不得的。
苏小昭躲进内坊,莫小铩吃过晚饭寻她不着只得找人来问。
七秀师姐看看天色便笑,“那妮子怕是吃过晚饭早早就去睡了,她一向如此,小孩子习性。你明日练舞时找她就是了。”
苏小昭早早便睡的习惯不知被师姐们笑过多少回,小孩子才一到晚上就该睡觉呢。但她多年一直如此大家也便习惯了,入了夜她房里一熄灯谁也不会去扰她。
但莫小铩似乎却不是如此。
月暗星稀,莫小铩伏在房顶,一路跟随着一位七秀师姐走进弟子闺院——
“小昭睡下了吗?”
“好一会儿没见她了,这个时候该是睡下了吧。”
“我去瞧瞧。”
那师姐瞧一眼已经熄了灯的窗户,便旋返出去,然而出了内坊却未见本该等在这里的莫小铩,“奇怪,回去了吗……”
而此时的莫小铩却已经跳进院中,轻巧闪进熄灯的房间——
“小昭——咦,小昭?”
他疑惑着,应该并没有找错房间,却借着窗外透进来微弱的灯火光线中,看到空荡的房间和床铺……
不是说,她已经睡下了吗?人呢?
——扬州,凤翔赌庄分庄。
“你们一个个都精神点啊,好好巡逻别偷懒!”
“哎呦这都熬了三天了,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啊——”
“别说了,这种时候抱怨也没用,赶紧巡逻吧。”
今晚的凤翔赌庄,像之前的几夜一样充满了紧张感。护院们不像往日浑水摸鱼打打牌喝喝酒四处闲逛,而不得不打起了精神瞪大眼睛巡逻——这都是因为几日前赌庄的陈掌柜被杀了。
赌馆里即使夜里也喧闹一片,根本没人注意到什么异常。待到有人去寻陈掌柜时人已经死透,身上的账房钥匙却不翼而飞。凤翔赌庄的账房里,不知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护院们匆匆赶到账房时,许是那贼人尚未得手见已来不及所以干脆点了一把火打算烧了账房毁掉一切,随后便在他们面前逃遁而去——
远去间一身夜行衣上隐约可见红色荆棘花的纹路,依稀似是花楼中人。
然而账房虽毁,却烧出了账房之下的密室。灭火之时人多眼杂,密室的存在是无论如何无法掩藏的了。此时要将密室里抢救出来的东西送走,无疑等于招人来抢。这扬州的凤翔赌庄只是个分庄,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匆忙联络长安主庄,加强戒备待长安派人来处理。
这几天,怕是最难熬的。
瘦小的身影像一只黑色的鸟落在屋顶,无声无息静静蛰伏,观察着院子里的一切——
——阿枭,凤翔赌庄密室的事,听说了么?
——……是。
——那既是说,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哦~
笑眼红唇间,似乎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那的确是她的疏忽。凤翔赌庄这样的地方,她该想到有密室的。
她跃下房顶无声落在守卫身后,守卫来不及吭一声便软倒在地上。
有一件事,他们猜对了。
做这件事的就是“花楼”。而花楼中最以来去无踪宛若幽灵著称的,就是有暗夜之枭之名的花楼枭。
无论何处的守卫,皆以出入处最重,无路便无守,所以要走常人所不能走。
凤翔赌庄的库房不过尺方的窗户,砌以石栏,就是防人从窗而入,而她手中短刃削铁如泥,身形细瘦柔韧无骨——
碎石纷落,短刃之下的窗楞几乎已经削断,她却蓦然停住,一瞬间身后强烈的存在感让她回头,那感觉快得像是不需要靠近的过程便霎时出现在身后,绝非寻常的护卫打手。
月正当空,她从未发觉到今夜的月有这么圆这么亮,在回头的一瞬间自己如被暴露在光芒下的夜行之物,有着无所适从的错觉。
而对方却袖手闲暇,悠然地落在不远处一枝树梢,背着月光闲闲打量。
多年的训练足以让她在瞬间掩饰一切不适,她迎着月光打量回去——没有杀气,没有敌意。来路不明。
黑发如漆白衣如银。
黑夜里分外显眼的一身白衣在清冷的月光下宛若盈辉,而逆光中,他面上半张银色面具却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抿弯唇,似乎含笑又似乎错觉,淡淡盈盈,透出微冷的色彩。
“花楼——枭?”
弯唇轻启,开口时已料定了她是花楼的人,但是花楼中的哪一个,仅凭猜测。
她很荣幸自己的名头可以这么响,连他这样的人物都有所听闻。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也回视过去,带了七分客气——“邪侠,莲九笙?”
☆、第三章 银霜踏月,邪莲九笙
锦衣夜行,丝光如银。
三更半夜还这么招摇如过市,在半空亦如履平地,人在数丈之外,却让她感觉到紧邻身后的压力——还有那张,从没有人见过其面目的银狐面具。
除了莲九笙,不作第二人选。
很好,彼此都算是江湖中黑名在外的人物,不管是不是势均力敌还不算输了阵势。
她可以在黑夜里隐藏了身形,对方却大摇大摆锦衣银装站在那里,她可不想跟他在这里耗。
“邪侠在这里,应该不是给凤翔赌庄看门的吧。若对里面的东西有兴趣,不妨一起进去,各取所需。”
面具下淡淡盈盈的粉唇笑意越发深了,他就那样闲闲站着,却孤洁得像不属于这个世间,被那张面具镀上一层神秘——
“这里面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不过是来看看热闹,看今晚会不会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所以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你。”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邪侠,即为邪,又为侠。他没有来历也无目的,做事全凭兴趣,无谓正邪。也就没有顾忌,更无弱点。跟这样的人纠缠吃亏的只能是她。
她决定无视掉此人的存在先砸开窗户进去,他若当真动手到时候再扛着,不管怎么说东西要先拿到手——
莲九笙当真没有动作只是站在树梢上瞧着,但他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也如另一个月亮般耀眼非常。
“——那里有人!!”
“什么人!?”
“抓住他!!”
——差一点就可以进去了!
她知道已经错过了进库房的机会,现在进去只会成为瓮中鳖。默默看一眼笑意不减的莲九笙,面对越来越多聚集过来的火把他全然不急脱身,依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默然片刻却没有逃,而是一闪身进了暗影之中,乍看上去竟与房檐融在一起当真如若无人。
不愧是传闻中来去无踪的暗夜之枭,只是她这又是何意呢?莲九笙唇角一勾,躲起来是不错,但现在倘若他将她卖了出去她再要脱身可就不容易了。这算是在试探他么?在她连筹码都没有的时候,赌得不嫌有点大?
“在那!!”
赌庄护院已来到树下,银狐面具后面透出的一双眸子只是轻漫一扫,看也没看她藏身之处,旋身飞去,徒留簌簌摇动的空空树枝。
一众守卫纷纷追赶而去,仓库里被巡视一番便又加强戒备。她拖了这些天终于把护卫都拖疲了松懈下来才寻到机会,却没想到被莲九笙破坏。
他没有将她抖出去,是不屑?
但至少,非友也非敌。
她在黑暗中无声匿去,直到远处方才停步,看一眼如轮的银月,那时回首一眼间的冲击像是已经烙在了眼睛里,银霜踏月,似邪非邪。
——※——※——※——
银月如盘,碎光撒在一片桃林里,似有悠悠弦声远远传来像是引路一般。黑衣的身影上蜿蜒着红色荆棘花的纹路,踏着一地落花走向一盏方亭。亭中人在一片映月幽红中赏月酌酒,悠然风情与方才全然不似同一个世界。
见她到来,在亭外弹琴的随从已停手端坐,如同不存在一般几乎没有存在感。
“公子。”
“回来了?”
回头间但见一双桃花春眼嵌在一张像在红尘俗世里滚了几千滚的漂亮脸蛋上,俗媚俗媚得却像媚到了真髓里,连那一身百花长袍都在印证着那句大俗即大雅,却再无一人能将俗媚诠释得如此雅致。
那便是传说中的花楼当家,花楼公子了。他一笑,那眉那眼都在笑,“东西拿到了?”
她摇头的时候,分明看到花楼公子眼中诧异的神色。
“今夜若是没拿到,三日后长安总庄的人可就要到了。规矩你是知道的,既已是你的差事,便由你一手办到底。我想你应该不想大老远跑趟长安吧。”诧异之后他依然笑意盈盈,看不出几分责备,她却顿时感觉到压力增加——
从扬州到长安,她怎么可能去?
花楼公子也不急,斟了酒,才慢悠悠道:“这次对你本不是难事,今夜的失手可有些不像你。”
“今夜莲九笙也出现在凤翔赌庄。”
花楼公子手中酒杯一顿,“邪侠莲九笙?”
她默默点点头,花楼公子又缓缓放下杯,“那你倒是吃苦头了吧。”
“也没有……”想到莲九笙没有揭露她的行踪反倒招摇而去引开了赌庄护卫的视线,当真如传言一般让人琢磨不透。
“公子,莲九笙此人究竟什么来历?”
花楼公子妩媚一笑,“你想知道?”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不该问的感觉——
“正好,我也很想知道,那不如你去查喽。”
“……”
她面前的人不是之于江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花楼公子么?为什么现在她却好像要揽了一个大麻烦上身?
“开个玩笑罢了,不必有压力。任何秘密都是需要去发掘的,若你真能挖到他的身份倒好,那么将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花楼能知道莲九笙的身份便是你的功劳。只可惜莲九笙此人没有来历没有朋友,一向独来独往从不与人有所瓜葛,就算要查,也无从查起。所以,我们暂时也不必在他身上费力气——只是他今夜去凤翔赌庄是为了什么,这却要弄清楚,免得日后再生变故。”
“……”
为了什么……她要说他是去看热闹的么?这种理由连她都信服不了吧……
“你先回去吧,莲九笙要来,我们也挡不住。小心避开,不要招惹到他就是。”
“是。”她抬头见花楼公子似乎若有所思在考虑什么,连任务之事也没有再提,便不再打扰,告退离去。
江湖之大,似乎总有那么几号人物几处组织,他们亦正亦邪,行事或低调或高调,却都神秘莫测,叫人防不胜防。花楼从不评价他人,因为他们本身亦是如此。但即使身份不明,也总有一个目的,例如,钱。
不管什么来路,有目的有欲望就不难应付,但是莲九笙不一样。
没有目的,没有顾忌,他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束缚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性而为。这样的人才是最惹不得的。
——世上,真的可以有这样的人么?
她坐在镜前,对着镜子细细卸下易容的妆容,看着镜子里那张“苏小昭”的脸。清眉秀目,眉眼顺和,染不上半分杀气的宁静。
当她是花楼枭时,她似乎也可以抛开些许顾忌,即使杀了人放了火,转身卸下容妆,那一切便于她无干,没人可以找上她。但她依然生在世上,身在世俗,如何抛得开一切束缚……
她懂的,公子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换好衣服,她如常潜回七秀坊,在沉睡的寂静里无声回房。
她在七秀坊十一年,没有一个人会怀疑那个简单,干净,甚至有点呆拙的苏小缺,直到今晚。
闪进房间的瞬间她已经感觉到那毫不收敛的气息,带着天然的野性难驯,直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