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这两人也都不是会一时冲动做什么出格事情的人,她也就应了,先带了雪离开。
待苏小昭一走,莲漪便连七秀公子那冷傲的神情也卸去,只盯着卓惊弦目色微寒。
“卓九爷这般若无其事的出现,又打的什么算盘?”
卓惊弦一派和蔼也已散尽,只优雅不变,“漪公子不必担心,前番的确是我一时执迷,让两位受惊。既然已经醒悟,我自不会重蹈覆辙,至少你可放心,我是不会伤害小昭的。”
莲漪细目微微眯起,似乎从里面听出了什么——
无须问,因为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只在对视之间从彼此眼中看见的就已经足够说明。
“你不会有机会。”
卓惊弦一片坦然从容,“但你却不能否认她现在的确需要我的帮忙。如今你自身难保,也不想她一个人在朱颜阁孤军无援吧?”
莲漪眉尖轻蹙,他“慢慢来”可不是给卓惊弦制造机会的。却又不得不承认,若为小昭,便要容这个男人在她身边。
要怪,便怪自己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而小昭却在他够不到的地方。他不能放她一个人去面对。即使,陪着她的是别人。
——※——※——※——
沐烟和粉蔻之间,因着一个雪,就算彻底的翻脸了。
是卓惊弦派了他手下十二连环坞的大总管亲自去向杜迭姬要的人,一并摆明立场,联盟可以考虑,只是对粉蔻无甚兴趣,换了沐烟尚顺眼些。
杜迭姬该意外么?
粉蔻的本事她是清楚的,无论姿容还是媚术,房中术,没有几个男人能逃得掉。
而卓惊弦几乎是杜迭姬完全交到她手上的,连机会都没有给沐烟。
但若要意外——
沐烟,不正是她看中的么?她且笑不语,想必心中也自有计较。
苏小昭带着雪再回那院中,却已是大张旗鼓的替他选了自己隔壁的房间,一应布置极尽舒适奢华,绝无半分委屈。
粉蔻心头一股怒气哪里压得住,索性此番已是翻脸,抽剑便向苏小昭挑来。苏小昭未动,却是玉岱拔剑挡下。
她只笑笑,漫不经心顺顺衣袖,“粉蔻姑娘这又是做什么呢?”
“贱人不必装模作样!过去你果然一直假惺惺装老实,却一再在背后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哦,”她似十分好笑一般,“那你又要做什么呢?”
“我今日便杀了你,自回去跟阁主领罪!”
苏小昭这回竟嗤一声轻笑出来,便又稍敛了,轻巧问道:“你却杀得了我么?”
可谓一针下去便见血,粉蔻长相再好媚术再好,放在苏小昭身上又有什么用?单论武功却早就是她手下败将吧。
粉蔻一时气急,喊道:“凌姝歧燕!”
那两人却一时迟疑,粉蔻与沐烟之争之前可以说一直是粉蔻多少占些上风,但沐烟的地位却也微妙。如今形势却突然扭转,粉蔻固然能同沐烟动手,她们若也动手却隐隐有些以下犯上了。玉岱出手是护主,她们可没有借口的。
粉蔻似是不能相信这群女人如此现实,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作不得,苏小昭见差不多也便收手不打算逼人太过,“不如今天我就不计较了,左右你这也不是第一次对我动手。先前未撬了你的卓九爷时,你不已经对我拔过一次剑么。一样的事,若没什么效果就不要做两次,未免太没新意了。”
她似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对了,这孩子你□的着实不错,我很喜欢。”一笑轻蔑,她眼里已没有粉蔻,至于粉蔻认为她是真看上了雪还是专为了示威,那都无所谓。
她带着雪宛如招摇,回了房间。
沐烟很少这般飞扬跋扈,那甚至是有些叫人难以相信的。纵是玉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了解她这个人,也有些不解。
从一开始只是形势所迫被划归为沐烟这一边的人,到现在渐渐开始承认她,算是自己的选择,她毕竟无法不在意。
待一进了房间,沐烟周身气焰却像是一下子卸了下来,平静得再无处寻。
她在椅子上坐了,雪便不远不近站在一旁,好像他从始至终也这般模样,不说一句话更别提讨人欢心。
然而沐烟完全不介意似的,全然由着他,甚至也尽量当他做不存在。
——毕竟雪经历过太多,如今他既然不喜欢与人热络,那顺着他也好。反正时机一到待送他离开,也就彼此陌路了。
只是苏小昭思量片刻,抬头与他道:“今晚,你就留在我屋里。”
雪低垂的睫毛似乎微微动了一动,她还在思量着其他事没有注意。
——粉蔻虽动不了她,但对雪想必也是咬牙切齿的,未必不会拿他开刀来报复自己。既然自己已经收了雪,留他在屋里,别人看来也不算什么稀奇。
苏小昭和雪彼此不知对方心思,反叫一旁玉岱看了个分明。
“姑娘……你方才对粉蔻姑娘那般跋扈,是为雪出气?”
“诶?”苏小昭回神,怔了一怔,她做这些是自然,被人看穿却有些微窘了。稍稍左顾右盼,“也不尽然……”
玉岱浅浅笑了,她倒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再去看雪,只见他抬了眼,满目微微不解和迷惑着,正望向苏小昭。
☆、第三十二章 花容雪,破晓无声3
夜里玉岱帮忙在外间软榻上安置了铺盖,苏小昭虽知道雪不爱言语,还是道:“将就吧,总比睡地上好些,地上凉,你身子未必受得住。”
她也不需要雪回应,让玉岱看得微叹,“姑娘,你有时候还真不像朱颜阁的人。”
苏小昭心里一跳,面上浅笑道:“如何就像是朱颜阁的人了?”
“朱颜阁的人,都不像人。”
“那你不也一样,还没有放弃人性么?”
“——不及你。”
玉岱便欠身退出去,屋里只留下苏小昭和雪两个人。
苏小昭觉得也许明天该把这件事告诉七秀公子,虽然于眼下形势来说没什么可太在意的——雪看来也不过十六七岁,于她而言倒也没比莫小铩长几分,一样都是当孩子看待。
形势所迫,一间屋里将就几天,毕竟也没有同榻而卧。
所以尽管雪身上有伤倒也未将床铺让给他,好歹有这一层帘子隔着。若她去榻睡,全无遮拦的,自己也不习惯叫这一个大男孩看见。
他与莫小铩年纪虽近,内心与经历却是大不同的。
坐在床上发愣半天,忽而床前的帐子微动,雪一身素袍掀了帘子静静站在那里,她忙问:“有什么事吗?”
雪一双空茫的眼映着烛光,明明灭灭的,让人看不真切。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进来,苏小昭在片刻间犹豫了一下,觉得他似乎没有害自己的必要更没那个能力,遂也不动如山等他想开口时自然会开口。
然而雪只是走到床前静静看着她,然后解开衣带,单薄的素衣滑落,里面竟是什么也没有,一具纤细白皙的躯体顿时呈在眼前。
苏小昭顿时惊悚,只觉背后的毛都竖了一排,咕咚咽下差点从嗓子眼儿蹦出来的心脏,努力目不斜视只把视线对准他的脸,脖子以下全是禁区!
“你,这是,做什么——”
雪终于开口,带着些许明知故问的语气,“我既已相信你可以带我离开朱颜阁,也答应跟随你,便随你使用。无论你叫我做什么。”
他已倾身正要上床来,苏小昭已撤得比兔子还快,靠着床头阻止道:“停!我没要你侍……侍寝。”
雪眼中显出迷惑,“既要我留下过夜,不是要我伺候么?”
对他来说这不是自然的么,要伺候的不止是客人,还有主子。
苏小昭能说这个孩子什么呢……她移开目光,“我会依约带你离开朱颜阁,也不要你做什么。要你留下只是怕粉蔻心有不甘半夜下手报复,没有别的意思,你穿好衣服出去罢。”
雪似乎迟疑了片刻,才拾起衣服穿好,又瞧了她两眼才退出帘子,自窝进软榻蒙了被子一夜再无声响。
苏小昭给那具白花花的身躯囧囧地吓了一回,虽知道他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却也是难眠。思量片刻,谅粉蔻也不敢夜袭她的房间,遂又起身换了衣服,从窗户翻出去。
——※——※——※——
七秀公子房里的灯依然亮着,院子里其他的房间却是一团漆黑。
不知几时与七秀公子同院的宾客竟已都迁走,叶重华倒是坚持,今晚却也不知被绊在何处尚未回来。
苏小昭正要潜下院中,却听莲漪屋里有说话声传来,便隐在暗处。
“——我日前说的话,漪公子可有考虑清楚?”
苏小昭一怔,那声音竟是唐太守。她寻个缝隙看进房里去,只见莲漪斜坐在椅上,几分轻慢地玩着小桌上的茶杯,“莲某愚钝得很,一时把这事儿忘了。”
“哼,我已经给了你不少时日,还要跟我装傻到什么时候?是逼要我搜查七秀吗,我只怕七秀那些细皮嫩肉的姑娘受不了严刑拷打。还是你要与官府为敌,协同整个七秀背上个叛乱朝廷的罪名?”
唐太守逼近一步,只是他的官威在莲漪面前形同无物,他的威胁只让莲漪眼中的不悦更深几分。
好一张丑恶的嘴脸,莲漪手指微动却不能就这样将他一掌扇出房外真是可惜。
唐太守只怕也很清楚自己不过带了两个护卫根本不是莲漪对手,若真将他逼急了不管不顾起来,现下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美人虽美却也难磨,更让他心痒难耐。
“你好好想想罢,这可是最后一次给你机会——我不会再等了。不怕实话告诉你,若没有我,只怕你难活着出这个太守府!”
他放下狠话离去,有朱颜阁做后盾自是自信满满,只当莲漪不识好歹。
——反正是要死的,倘若顺从他,有他向朱颜阁要这个人情尚能留得一命。
他却不知莲漪早知背后那些暗里的勾搭。一个朱颜阁已经很让人烦,他搅和在其中,却是让人恶心了。
只待他一离开房间,莲漪的神情却缓下来,方才那种嫌恶至极全然寻不到踪迹,只浅浅盈着一道笑容,便要一瞬暖进人心里去——“进来吧。”
苏小昭翻进房间,他起身应了个满怀,手指穿过发间,像看也看不够触也触不够。
苏小昭却作不得他这般自然,满目的忧虑一目了然。
“你听到了。”
“嗯。你要怎么办?这太守府无论如何你是留不得了,但……”
“但我若离开,势必连累七秀。”
——当真是进退两难,苏小昭一时无法,忧虑太甚。莲漪自看不得她这般烦恼,放开了她,安抚着拍拍,“也不必过虑,若是不得已之下,我也有些打算。”
“你打算怎么做?”
他瞧她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卸任。”
——卸任。
还真有点打了个响雷让人打得连懵带茫然,苏小昭竟傻乎乎的问了一句:“卸什么任?”
莲漪笑了一笑,“我倒不知我身上除了这七秀掌门的名头,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亮一亮的。”
苏小昭一时呆滞许久,只觉脑子里辨不过来,似乎在她心中七秀公子从来就是七秀掌门,绝不会是别的什么,更无从想过卸任。
“你要卸去七秀掌门之位……?”
“不必太惊讶,虽然还不是时候,但我早也有这个念头的。七秀由男子执任并非长久之事,若早能出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我也不会在这个位子上这么多年。只是形势逼人,我不能辜负叶掌门所托——但现下,却似乎没得选择了。”
——如今他的存在非但守护不了七秀,反而成了七秀的威胁。
的确是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那七秀怎么办……?”
他沉吟片刻,其实早也预料过各种状况,“眼下,唯有交给如烟。”
苏小昭也微默,莲漪见她这般便知她也已明白,“——如烟的确欠了些火候,性子也有些偏执,但总算一心为七秀拼了命也甘愿,其他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苏小昭也只得认同,如今才知莲漪当真步步思量却步步艰难,一面要为七秀考量适时抽身,一面又是后继无人,当中是七秀的责任压顶,动弹不得。
瞧她一脸同情,莲漪开始觉得爱上个太通透的女孩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只无奈笑道:“这回算让你看穿了我的窘态,只怕我多年的形象全毁了。”
苏小昭总算露出笑容,“早毁了。”
——从清楚的知道莲漪就是莲九笙,他哪儿还有那般冷艳高贵的形象?无非是个衣冠楚然的无赖罢了。
只是事情并不会因为莲漪的卸任就这么完结,苏小昭无法不为七秀担忧,“你若卸任,唐太守会放过七秀吗?若他有心报复……届时,只怕便无人能阻拦……”
莲漪轻笑,“七秀公子不能,莲九笙还不能么?”
苏小昭方大梦初醒一般,瞪了一双清澄的眼,“你是说——”
“莲九笙做事本就没有规矩,就是万不得已杀了太守又有什么奇怪。只是少不得变成朝廷的逃犯罢了。——放心吧,那也只是万不得已,待七秀公子一卸任消失得无影无踪,唐太守纵然迁怒,也不至于拿自个儿性命去报复七秀,多半教训他几下也就罢了。”
苏小昭很疑心这个“教训几下”到底是几下——以“七秀漪公子”骄傲的性子,唐太守这般来恶心他,不作死的教训才怪呢吧。就不知他这性子到底几分是真几分又是伪装了。
得了他这番话苏小昭心里自然是放下不少,面上忍不住笑了,带出几分喜色来,“我才不信你当真放得下七秀?”
“自然是放不下的,承诺犹在——即便这掌门不当,私底下却还得在一旁守着。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长长久久的守护着七秀?”
——这长长久久的,是“守护七秀”还是“同我一起”?
苏小昭故意不应,却问:“那么说若太守不死,你今后不是就不能露出本来面目,要一直当莲九笙了?”
他也便故作犹豫,“那只怕……是得当一阵子了。”
扬州这小地方,若顶着莲漪这张脸,走不了三步远就得给人认出来。
“那你不是要日日带着面具,眼见天气将暖,不怕捂出一脸痱子?”话音里已藏不住笑意,莲漪才知道原来她是绕了心思故意揶揄。
“你这丫头,我不过好声好气两日你倒以为我不敢教训你了么?”
嘴上训着她脸上却连笑容都舍不得收,哪里有什么威严。
——大约只是太开心了吧。
即使一切都还只是假设,却也不愿想要实施起来还有多少艰难。只因他们两人都清楚,此事若成,他们便可以守在一起。
这世上再没有七秀公子,他不是七秀掌门她也不是七秀弟子——那时就再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们。
“我们一起守着七秀吧,一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