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你救不了她!她死定了!”岳落雪的面庞出现在黑暗中,一脸的阴笑,五官皱在一起,像一张被揉成团的破纸。
不等我反应,她从黑暗中走出,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的身子又继续向下坠,“嘭”一声,我好像碰到什么东西,我用尽气力将眼睛睁开。透过*,看到一丝光亮。
手好像也有了知觉,被一双手举了起来,“大夫,大夫,她醒了!她醒了!”
好像是幻墨的声音,光滑的皮肤摩擦着我的手背,“姑奶奶就知道你不会丢下姑奶奶不理的!谨王殿下守了你三天三夜,你怎么能不醒?琪画已经离开玉香阁了,你怎么敢抛下我一个人?!”
幻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一只粗糙的手轻碰我的额头,又将我的眼皮掰开。“这位姑娘体内的毒素,已经吐干净了。在休息几日,便可以如从前般。只是,怕是这肠子不如往昔,身子会更消瘦。”
“谢谢大夫!”幻墨放开我的手,我轻轻握了一下拳头,虽然吃力,却还是可以做到。
我用力睁开眼,倦意越来越浓烈,身旁的幻墨惊喜地扑向我,“水烟,你醒了!姑奶奶担心死了知道不知道?”
我想要开口,却还是做不到,倦怠涌来,又睡了过去。
幻墨,你要小心。你听得到吗?
再醒来,已是深夜。
头像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脖子上,我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突然,一个人从地上冒了起来,我惊得大叫。
定睛一看,竟然是岳长骏。
岳长骏的上斜眼眯成了一条缝,“醒了?饿了吗?渴了吗?要不要给你煮东西吃?”岳长骏手忙脚乱地起身,刚走几步,我竟然发觉小拇指疼了起来。
一看,竟然是一根细细的红线,另一头,就拴在岳长骏的小拇指上。
岳长骏似乎也感觉到了痛楚,慌忙跑回到床边,“痛么?我真该死,竟然忘记还拴着这个!”
我看着他慌慌张张解开红线,又急急忙忙端来茶水,本来光鲜的模样,如今却憔悴起来。心里一阵痛楚,“你……守了多久?”刚一开口,声音就像许久未被雨露滋润的大地,龟裂地让人心寒。
岳长骏温柔地将茶杯端在我的嘴边,笑,“没多久,以后的日子,怕要你守着我了。”
茶水不烫,正好将我的喉咙变得湿润起来。
我猛然想起幻墨,“长骏,你记得你说的公主的事吗?”
岳长骏忽然沉了脸,浓黑的眉毛紧紧皱着,呼吸声就像即将咆哮的猛兽一样,“落雪对你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原谅她!真想不到,我岳长骏的妹妹,竟然会是如此的不入流!”
“长骏,听我说,幻墨背上有红痣,她才是公主,才是你的亲妹妹。岳落雪只是皇上打进长安时捡来的女婴!”我抓着他的手臂,解释着。
岳长骏眉眼舒展,温热的大手拂过我的脸庞,落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只是与落雪这些年,早已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却不想疼爱这么久,却换得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妹妹。我已经向父皇说明了,幻墨这几日都有穆将军守着,你不必担心。”
他扶着我躺下,浅吻我的额头,“好好歇息,明日再说。”
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那一刻,我觉得这个男子,怕是要离开我了。
可是,他却笑着,钻进我的被子里,还一味认真地模样,“我绝对是坐怀不乱的亲王,水烟姑娘大可放心!”
我笑着靠在他的胸膛,夏日如此炎热,只是为什么,还觉得自己这样冷呢?
第二日,岳长骏被皇上叫进宫里。
幻墨陪着我,春光满面地讲这三日的事情。
幻墨说,她看见我倒在房间里,便慌忙跑来。
幻墨说,当时我的样子就像人们说的女鬼,脸色惨白,嘴唇发黑。说罢,幻墨还打了一个寒战。
幻墨说,这三日,岳长骏就像失了灵魂,呆呆坐在我的床边。
幻墨说,岳长骏命令穆水去查这件事,知道了是梦公主的所为,气得发疯,在慕容府大闹一场。
幻墨说,琪画也来过,她哭得像朵凋零的蔷薇花。
幻墨说,欧阳宇也来过。原来欧阳宇实在不愿自己的弟弟在玉香阁这种地方疗伤,而琪画又坚持与我和幻墨在一起。欧阳宇便开出了条件,只要琪画去他的住处照料欧阳凌,我和幻墨便可以在这玉香阁不受欺凌。也就是后来,香妈妈忽然变得客气的原因。
幻墨说,水烟,咱们多傻,总是要做些为姐妹生死离别的事。
“那你现在愿意嫁给穆将军了吗?”我看着幻墨。
幻墨两只手托着腮帮,忽然像初遇时那般天真美好,“只要他不嫌弃我,我就嫁给他!”说罢,自己痴痴地笑了起来。
、044
皇上永远都是那样决绝。
岳落雪十几年的陪伴,毁于朝夕,贬为庶女,流放边疆。报信的小太监说,岳落雪始终不愿意离开皇宫,还是士兵们拖着她离开,衣裳被扯破,膝盖都流了血。岳长骏偷偷送了很多银票给岳落雪。他说,十几年的妹妹,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是啊,十几年。
幻墨召进宫,被封为安公主,意为平安归来。
岳长骏曾提起过幻墨与穆水的婚事,皇上却敷衍着,不做允诺。
慕容笛风还是那个*不羁的男子,没有了岳落雪的牵绊,他甚至公然闹到谨王府去。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初他只是一味地折磨身在玉香阁中的我们,却不愿意去上官亦清身边大方追求。后来才明白,他所谓的“爱”,不过是因为上官亦清拒绝他而产生的不甘罢了。他谁也不爱,只爱自己。盼得天下美人归,才是他的心愿吧。
上官亦清那般可人,却毫不领情,他自然是不甘愿的。我嗤笑,一个男子,竟会如此断送前途。不知是该说执着,还是痴傻。
皇上本就忌惮太子和慕容府的勾结,慕容笛风这么一闹,倒是随了皇上的心愿。再加上幻墨曾被慕容笛风糟蹋,皇上更是恼怒,除了慕容府左丞相的光辉,一家人都被流放。媚秋在我的碧水间哭了一夜。
她说,“水烟,我媚秋这辈子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笛风离开我。”
她说,“水烟,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替我向香妈妈说说好话,我可以没日没夜地接客,求她放我去看笛风一眼。”
她说,“水烟,怎么办,他走了!”
媚秋哭得天昏地暗。对她而言,这个玉香阁,不过是一个地狱。
慕容笛风被流放,春娆又嫁与他人。她没了姿色,日日被人*,偌大华丽的风尘地,不过是她悲伤痛苦的源头。
其实我忘了,或者说不想记起,这个玉香阁,也只有我了。
一个夏季,梦公主贬为庶民,幻墨成了安公主,慕容笛风被流放,春娆嫁与他人,媚秋躲在我的房间痛苦,琪画在欧阳凌的宅子中没有音信,穆水与幻墨的婚事没有被皇上允诺,岳长骏被召进宫后再也没有出来。
我一直想告诉岳长骏,在昏睡的那段时间。我梦到了他,和他成了亲。
他是那么温文如玉,那么笑颜俊朗。
他的一袭红袍,不再是上官亦清的味道,而是专属于我的味道。
他那么美好,在梦中那样真实的存在,让我慌了神,以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梦境,我们一直都是幸福地存在着。
只是为什么?岳长骏,你怎么突然就失去了消息?
再见到琪画,是欧阳宇将我从玉香阁带了出来。
萧瑟秋风,故人相逢。
马车里,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身材已经瘦到岳长骏那般漂亮,脸上也不再油光满面,倒是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我随便地硬着,撩起帘子,看着百姓们欢快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像被困住的鸟雀,深锁牢笼,连羽翼都残破不堪。
欧阳宇忽然抓住我的手,“水烟,其实,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娶你。你还可以和琪画姑娘天天一起,不会孤单!”他说得很真挚,不像昔日那般色迷迷的模样,如今倒是多了几分风度和理智的模样。
“商人最是爱伤人,欧阳公子不要说笑了!”我将他的手推在一边,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欧阳宇叹了口气,也只是静静坐着。
我的心砰砰地跳着,似乎脑袋里面全是滚烫的血液。这样的话,岳长骏,你说过几次呢?只是为什么现在,孤单的还是我?为什么现在,被晾在一边的还是我?为什么现在,身边没有意中人的还是我?
琪画已经在宅子门口站着,样子恬静,一如当初。
我跳下马车,扑在她的身上。缕缕蔷薇香,悠悠姐妹心。蔷薇美人,这是多久,都没有见到你?又是多久,没有这样心贴心地拥抱?
琪画拍着我的背,我似乎能感受到她莞尔一笑的模样。
“琪画,我想你!”我将脸埋在她瘦小的身躯里。
她的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声音依旧那般甜美,“清水美人,琪画也想你!”
清水美人,岳长骏这样叫过,如今琪画也这样叫。
琪画领着我去看欧阳凌,脸色光洁红润,鼻息也匀匀的。好像一个沉睡中的孩子,伤口也已经结痂,只是那双眼睛,一直都没有睁开。
“你看,他睡的很香。这些日子,偶尔他能听到我说话,若是难过,他还会流泪。水烟,为何当初我没有发觉他这般重要?”琪画笑着,眼泪像已经干涸一般,只剩红红的眼圈。
我抱着她的肩,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呢?幻墨。
“水烟,你在玉香阁定是很苦,不然来这里,咱们一起,也好做个伴。”琪画握紧我的手,又瞟了一眼在门外溜达的欧阳宇,“欧阳公子说了许多,听着定是对你动了情。既然谨王殿下没有音讯,倒不如寻个好人家,嫁进来,咱们也好继续以前的日子。”
“不要,我要等他!”我笑着,却觉得好苦。
琪画眯着眼睛,薄薄的小嘴抿起来,嘴角荡起温暖的涟漪,“那我陪你到玉香阁。”
欧阳宇真的变化很大,竟然同意琪画去玉香阁陪我。每日清晨坐马车到玉香阁,傍晚再回来欧阳凌这边。琪画说,一个男子若是肯为了自己改变,也是一种福气。
可是蔷薇美人,若是爱情可以将就,又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悲剧呢?
我爱着的岳长骏,是要陪我走一生一世的岳长骏,不是将就,而是心之所属!
欧阳宇经商很有一套,在玉香阁总是一大笔一大笔金子地塞给香妈妈。
香妈妈自然是不好难为我的,总是让我照料一些好伺候的客人。
偶尔,还会看到夏色,一脸天真地看着我,“水烟姐姐,当了首绝的女子,都是这般清闲美丽吗?”
我该怎么回答你呢?如果我说,入了风尘女子,就像被推入地狱一般万劫不复,你还会如此期盼爬到这地狱的顶端,只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吗?可是夏色,你怎么会知道?在这风尘待得越久,就离想要的生活,离得越远。
譬如我,譬如媚秋。
秋风落,北风起。
不知觉,冬日又临了。
琪画将手放在炭火上,看着火光笑,“水烟,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快了。”
“是啊。”我应着,竟然没有岳长骏的日子,也这般不觉难过,说过去就过去了。我摸摸心口,没有痛苦,只是为何觉得一片凉意?
琪画看着我,柳眉弯弯,“若是苦,说出来也好,何必这般憋着。你不是一直像幻墨一般豪气吗?为何如今,倒像我这般模样了?”
琪画,我多么想回到以前的自己,只是这一年,有太多太多不想记起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不能忘记的人。
我看着火焰蹦跳在炭火盆中,黑色的炭块中那般明亮的光芒。是不是一定要粉身碎骨,才能换得一丝干净的光芒?
忽地门被打开,岳长骏站在门口,身后是愁容满面的穆水。
琪画收起手,行礼出了门。
我却痴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双手在火光上方,似乎能闻到焦灼的味道。
岳长骏慌忙跑进来,将我的手移在一边,“不是说过,无论如何,不可以伤害自己吗?”
“那你不是也说,无论如何,不会离开我吗?”
岳长骏冰凉的大手包着我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剑眉深深地悲伤着,“水烟,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无时不刻在想你。”
“长骏,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很美好,只是不像你。”
、045
岳长骏捧着我的手,听我讲着那个真实存在却虚无缥缈的梦境。
我看着他,笑了起来,“长骏,有没有觉得本姑娘变得矫情了?”
他笑笑,宠溺地摸*的刘海,上斜眼温柔地眯起来,“这才是我想要看到的。水烟,你一直都是那种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却心思细腻的女子,我想要的,是你在我这里无拘无束,而不是变作另一个模样在我的面前。”
岳长骏是个好男子,这一世都难得的好男子。
女子有何求?不过是遇到自己心爱的男子,相守一生罢了。
像媚秋那般,纵然慕容笛风千般不好万般不该,她还是义无返顾地付出。哪怕倾尽所有,哪怕背弃天下。
而我,遇到这样一个贴心的男子,对我无微不至。郎情妾意,儿女情长。甜情蜜意的滋味都尝过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岳长骏,皇上还是不同意你和我在一起,对吗?皇上也不同意幻墨和穆水在一起,对吗?
没关系,没关系,那我就在这玉香阁中,守护你一生。
岳长骏轻咳了几声,盯着我的手指发呆,声音缥缈,“水烟,父皇不同意幻墨嫁给穆水,父皇想要将幻墨……嫁到吐蕃。”
“吐蕃?!”我张大了嘴巴,五官都不自觉地纠结在一起,“幻墨不是失而复得的公主吗?为什么还会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水烟,你不了解父皇。他的心中,只有江山。落雪不过是为了笼络左丞相,幻墨如今若嫁与吐蕃,就可以让这边疆安定。父皇最大的心愿,不是承欢膝下,而是江山安定、百姓安康。在他的心中,子女,早已置之度外。他是个好皇上,却不是个好父亲。”岳长骏叹气,垂着头,眼睛流出浓浓的悲哀。
我想要责怪他,为什么不拦着皇上做这样的决定。可是他这么颓败地垂着头,在我的面前低声下气,他说,“水烟,你怪我吧,我护不了你,也护不了幻墨,连一起长大的落雪也护不了。我是个废物,彻彻底底的废物!”
对,岳长骏,你就是个废物。你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可是岳长骏,怎么办,我已经爱你爱骨头里,如果我化为灰烬,你一定能在那骨灰中发现你的名字。
皇室悲哀,皇子悲哀,公主悲哀。
我似乎能看到幻墨本来豪气的模样,如今在繁重的首饰下,愁眉苦脸的模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