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好像被一阵风刮断,身后的宫女们忽然也不再议论纷纷,而是有些伤感地看着她。
她自言自语,“你们两个,下次见到你们姑奶奶一定会狠狠骂你们一顿!竟然在姑奶奶这么开心的时候,不陪着姑奶奶。”
身后的宫女忽然也落寞下来,谁人不是这般抛弃身边姐妹进了皇宫呢?
幻墨笑了笑,两只脚泡在冰冷的湖水里,阳光很好。她仰起头,眼泪好像就又流了回去,不会流出来。
皇宫是个怎样悲伤的地方?就是一个活泼积极的女子,最后会抑郁成疾。
水烟进宫之后,幻墨却依旧无法和她回到以前的日子。水烟被东宫的人欺压,幻墨想要帮忙,却被岳烈煌硬生生地压制着。这皇宫里,只有一个主子。他岳烈煌就是天,想要你死,你活不得,想要你活,你死不了。岳烈煌想要水烟在东宫生不如死,自然没有宫人敢违背。敢违背的人不过两个,一个岳长骏,一个岳幻墨。
幻墨眼睁睁地看着水烟变得强大起来,那样面对一切事情。她忽然忘记了当初在玉香阁,水烟是怎样脆弱不堪的女子。她以为,水烟是需要被她一生保护的妹妹,可是进宫这些日子,水烟竟然已经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幻墨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或许,人就应该学会一个人生活。更何况,水烟她,早已有了岳长骏。作为姐姐,早该安心了。
安心,或许自己也该好好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幻墨不知是第几次,在梦中看到穆水的样子。她还记得最初遇到穆水时,穆水盯着她口水横流。她内心那样鄙夷,男子都是这般好色之徒。想到慕容笛风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她就恨不得将世上的男子都杀绝。
可是穆水却不同,他敦厚老实,不会拐弯抹角。不知何时起,穆水就紧紧跟着幻墨不放。幻墨刚开始有些烦,便用各式各样的怪点子整蛊他,他却不恼不羞,依旧紧紧跟着幻墨。什么也不做,只是听曲,或者在她遇到麻烦时出手相救。
幻墨笑,“你这丑鬼,可是对姑奶奶动了心思?”
穆水痴痴地跟着笑,“我知道,我就是粗人,我配不上你。不过,我可以对你好,真的!”
穆水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一动一动,幻墨忽然觉得,原来这个男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作呕。其实这男子,并不丑……至少,心不丑。
幻墨开始不敢与穆水讨论这感情之事,她害怕,害怕穆水知道她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害怕穆水会因为那天的慕容笛风,而离开自己。她要做好准备,准备着,离开穆水。在他离开自己之前……
她还没有准备好,穆水就知道了。穆水的不嫌弃,让她更加下定决心离开他。是的,这样不干净的躯体,怎么能送给自己如此单纯喜爱的男子?
只是幻墨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公主。她笑着接受这样的封号,只求可以给穆水一个足够完整尊贵的妻子。
可是,她回神。皇宫的帐中,依旧只有她。
岳烈煌,没有打算答应这门亲事。他要将这个冒出来的亲生女儿,交到吐蕃王子的手里。
她不想接受命运,她拼命闹,让吐蕃王子知道自己不是清白之身,让吐蕃人嫌弃自己。她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只为给穆水守着最后的那一方干净之地。
她不知道,她这一闹,自己躲过和亲,却又给自己的姐妹,招来一个情敌。
她不再那般开朗明亮,而是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直到嫁给穆水,她也无法回到当初的日子。她拼命在琪画和水烟的面前装作一切都没有变的样子,可是夜深人静,可是难过无法抑制的时候,她就再也掩藏不住,只是那个沉默哀伤的幻墨。
月心的痴颠,水烟的不顾一切,她更是自责。
她这一生,太多太多的事要关心,她这一生,太多太多的人要保护,她这一生,太多太多的情要权衡。
她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在水烟背过身去之时,她再也忍不住,撞向石狮。
是的,她累了。从慕容笛风开始,她就累了。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女子,为什么要承受这样多的事?为什么要让她这样坚强地活着?可是她不是那种可以放下一切,让周围人担心她的女子。她,不会让爱她的人担心她。
所以,固执一次,永远不必再牵挂。
她没有死,只是醒不了。她听得到穆水的每一句话,可是就是无法睁开眼。
穆水的撕心裂肺,穆水的真心恳求,穆水的声嘶力竭。她痛得要命,她觉得这是她这一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她开始努力摆脱这个梦境,她要醒来,要抱着穆水的脖子说,“丑鬼,姑奶奶要你把姑奶奶抱上床去!”然后再看着穆水害羞的模样笑。
她越来越觉得浑身有力气,一个狠心,她咬破自己的嘴唇,痛得睁开了眼。
穆水正在她的床边陪她说话,两只小圆眼哭得通红。看见她醒来,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水……”幻墨用尽气力。
穆水根本不知道她说得是要喝水,他以为她只是在叫他。昏迷了这么多天,他一眼未合,看着醒来的她,他更是不能自已,紧紧吻住了她。
幻墨怔着,任由穆水的泪水和口水流入自己的口中。
嗯……咸的。
“臭婆娘,你可知我这些日子多难熬!”穆水的眼泪停也停不了。
幻墨笑,这一生,到底为什么事而烦忧?其实只要有穆水,她就可以安心。这世上的事,自由它们去,她只要穆水,就好了。
忧心一生度鬼门,只为真情恋红尘。
、番外之【琪画】
花丛美琪,安若媚画。
“你这病怏怏的身子,我香妈妈怎吃得消?”香妈妈一面打量地上发抖的丫头,一面不明所以地笑着。
男子心恼,狠狠踹在丫头的身上,“香妈妈,你瞧,这般糟蹋她都不哭,以后定是这玉香阁的摇钱树啊!”
香妈妈啐了一口,“你懂什么?连声儿都不出,客人们怎会喜欢?算了算了……我买了就是,倒是长得不错……当个清倌人养养眼也好。”
丫头摸着自己被踹痛的腰肢,不敢吭声,只是憋着眼泪。
香妈妈瞥了一眼,“起来吧,快去做事!”
她不是第一个这样受苦的丫头,她知道香妈妈从来没指望她赚多少来养活这个青楼。她长得好,太过顺从,反而不是这个青楼所要的。
她看着幻墨如何张牙舞爪地在香妈妈面前厉声言语,也看到了水烟如何平静地争取那一方干净的席位。可是她不是她们,她是琪画。
“美如琪玉,宁若风画。”岳长骏摇着茶杯,却望向水烟的住处。
她聪明,她安静,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逼着水烟走向岳长骏的怀抱。她那么清楚,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心里没有给她留一席之地。可是她还是奋不顾身地爱着,爱——那么自私。自私到就算是姐妹,也会妒火中烧。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经意地关上窗子,“岳公子好兴致。”
岳长骏叹气,“水烟她,真的那么喜爱慕容笛风?”
“或许吧。”她不想说谎,她也知道,就算瞒得住现在的岳长骏,也藏不住水烟对他的心意。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反倒会让大家都舒坦些。
岳长骏仰头笑,“琪画,你觉得水烟待我如何?”
每一次的直视,她都心花怒放。那双丹凤眼,此刻属于自己,不再是水烟,不再是任何人,只是自己。她有些昏头,竟鬼使神差地走向他,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很好。”
“很好。”他呢喃,不自觉地握住她的手。
她也坦然接受,脸上泛着红晕。
假意也罢,真情也罢。至少这一刻,他的身旁,是自己。至少,是自己。至少可以,陪着他。
可是结局,还是要面对,不是吗?
她笑着接受他们在一起的事实,靠在水烟的肩头。手指间,是明媚的阳光。那一刻,仿佛她自己都被阳光灼伤了一般。她是琪画,是这玉香阁,最脆弱的女子了吧。她明明才是那个需要被呵护的女子。
幻墨进玉香阁之前,穿着那样好的衣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而水烟,虽是被亲爹所卖,却还有个爹。可是自己呢?什么都不知道,一直流浪,直到被人贩子卖进这里,才终于温饱起来。
按理来说,她明明应该是这三个女子中,最强大的女子。可是她却那般柔弱。不敢和媚秋春娆顶嘴,甚至不敢和任何一个人大声说话。
或许就是这份柔弱,这份安静,这份大家闺秀却又虚无缥缈的感觉,让岳长骏心生怜意却无法心动,让她的爱那么安静地开始,那么安静地结束。
她有多爱岳长骏,她也说不清。但是,绝不比水烟差。
岳长骏那些温暖的琐事,虽是为了刺激那个不知心意的水烟,却也有满满的怜意和歉意。她都懂,所以她没有选择恨他们,而是这样祝福他们。
欧阳凌是她从未想过的。
欧阳凌那么稚气,那样白面书生弱不禁风,还有些粘人。完全比不上岳长骏的沉稳风雅,比不上岳长骏的男子气概。
她一直回避着、躲闪着、排斥着,她始终觉得,应该再找一个像岳长骏那样的男子护着自己。
可是她不知道,欧阳凌对她的情谊,早已不知不觉中如此深重。
慕容笛风将柔弱的她撂倒在床上,她早已习惯于屈服,只是紧紧抓着衣裳,想要守着最后的清白。慕容笛风的丧心病狂让她颤抖不已,她不会哭号,只会求饶。
如果求饶有用,那么怎么会有后来受伤的欧阳凌?
欧阳凌闯入,拼了命地将慕容笛风拉开,充满稚气的嗓音大喊,“你做什么?不许欺负琪画,她是我的女子!”
那一刻,她忘了哭泣,忽然觉得身旁,原来有这样一座大山。
慕容笛风的兵器银光闪闪,她来不及看清发生什么事,就只听到慕容笛风落荒而逃的叫声,还有倒在血泊的欧阳凌。
“琪画……没事……就好……”
其实爱情对于她琪画而言,没有那么重要。是的,她不像水烟,没有爱情,或许会死。她是她自己,她想要一个安定的生活,罢了。
她喜欢欧阳凌,只是到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她才明白。
一直守着这个男子,直到他醒来,直到可以与他厮守,她才心安。
只是她忘了,他是欧阳凌,就算沉睡再久,也是那个稚嫩的孩子。欧阳凌与水烟的闹剧,逼得水烟不得不逃出宁福堂。她一面理解着他的兄弟情义,一面却又为自己惋惜着。她谁也不恨,只是怨念这命运,为何总是让她如此难过。
可是琪画,这不是最悲伤的时候。
岳长骏赐婚,终于让他们找到一个理由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欧阳凌终于放下一切稚嫩的想法,不再那般刁难任何人。
一把大火,却几乎毁了她整个身子。
整个,身子。
大火烧过的皮肤,是触目惊心的伤疤,宛如蜈蚣的爬行。这或许是她最心灰意冷的时候,她终于无法掩饰这一路而来的委屈,她拼命地哭着叫喊着,对着欧阳凌吐苦水,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吐给他看。
这一次,她没有失望,她的欧阳凌紧紧抱着她,承诺着永不分离。
“真的,永不分离?”她闭着眼,不愿看到任何伤口。
欧阳凌笑,“当然是!你是琪画,永远都是琪画。”
当江边的水烟和岳长骏嬉闹在一起时,她忽然恍惚起来。
身边的欧阳凌,不知何时也这般风华正茂起来。眉宇间,都是大男子的味道。
她忘记岳长骏有多久呢?好像,很久了……
久到,自己都忘记自己是那样刻骨铭心地爱过……
悲雨洗尽凉风画,再看人间媚如春。
、番外之【穆水】
“穆将军?”幻墨一脸的嬉笑。
他仿佛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子。慌忙应了声,“幻墨姑娘……”
幻墨傲气地别过头,任由他在一旁痴痴地看着。
何等的女子,如此豪气,如此美丽……他痴痴念着。
“你喜欢我?”幻墨忽然扭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他想都来不及想,拼命点头。
幻墨眼里闪过一丝哀伤,穆水读不懂,只是冥冥中觉得,这个女子,一定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水烟总是那样关心他对幻墨的心意。
“别想了,你和姑奶奶不是一路人。”
穆水不是第一次被拒绝,这个叫做幻墨的女子,三番两次地提起这件事,又那样郑重其事地拒绝。他也知道这样心高的女子,不应该会想要自己这般粗俗的男子。可是不知为何,看见她,他就是忍不住紧紧跟在她旁边。不言语,不并肩,只要她一声令下,他千刀万剐也要拼过去。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样的粗人,”穆水款苦笑,“其实,我也没指望……”
话还没说完,幻墨便转身离去。穆水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还是紧紧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微微仰起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不知道,幻墨在哭。
“从来美色出风尘,奈何绝世空悲嗔……”幻墨念给他听。
穆水愣愣地看着入迷的幻墨,“这什么意思啊?”
幻墨笑,“若你懂了,姑奶奶怕是就写不出这样的曲儿了。”
穆水笑,幻墨也笑。
他从来都不理解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子内心里,究竟装了多少的心事。隐隐约约地,从她和水烟的对话中,听得出一些端倪。可是他,是穆水,就算心思细腻,怕也想不到那样的事情。幻墨的哀伤,他从来不懂。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女子才不愿与粗人在一起,他想。
水烟与慕容笛风那活色生香的画面,穆水气得七窍生烟,将迷醉的水烟抱出房间,厉声几句不愿再理她。
他不懂,为何水烟口口声声说着爱岳长骏,却还是和慕容笛风如此……
他不懂,为何水烟好像那么爱岳长骏,却丝毫不能理解岳长骏的迫不得已……
他不懂,为何水烟那般作践自己的时候,幻墨竟然满眼的心疼……
幻墨追着他出来,他心里隐隐作乐,却又想起水烟那几乎褪尽的衣裳,不觉又气得怒目咧嘴。
“你做什么?你没看见她喝成什么样子了吗?那么凶她作甚?”幻墨一个巴掌抡在穆水的背上。
穆水狠狠疼了一下,转身看着幻墨,嘴唇上的小胡子都快飞了起来,“是!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之乎者也的事情。我只知道,水烟姑娘她口口声声说着多爱二皇子殿下,可是为什么会和慕容笛风苟且!”
“她伤心……”幻墨说着,仿佛不是在说水烟,而是在说自己。
穆水没有注意到幻墨的神情,“伤心?殿下也是有苦衷的!如果殿下不在乎水烟姑娘,我又怎么会来玉香阁天天守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