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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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译字传奇-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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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上前握住女帝微凉的手,笑道:“为韩奉和扶桑人牵线搭桥的要害,就在那个海帮二帮主沙荣身上。他们以为叶轻重伤,儿臣便不敢轻举妄动。儿臣若不趁他们疏于防范下手,岂不是让叶轻白白受伤了?儿臣的功夫是父君教的,母皇信不过儿臣,还信不过父君么?”
女帝哂道:“有你姐姐那祸害在前,他哪还敢教你那些妖术!”
“那怎的又肯教括羽?”
“不是说他定性好么。”女帝想了想,面露茫然,“朕一直觉得括羽是个温顺孩子,你们说他是野狼,朕初时还不信。那日见你父君给他喂招,摔得他头破血流的,也不见他同你父君喊一声难,小眼神儿果然像头狼一般。那一下朕竟觉得和他似曾相识,好生奇怪。”
明严哄道:“定是父君陪太久,母皇竟多愁善感起来了。”
女帝笑着啐他,却被他推出勤政殿赶回熙宁宫去歇息了。
繁楼这夜格外热闹非凡。放榜之日,苏杭来的富家公子曲衡沙一掷千金,邀请两百余名贡士在繁楼极量尽欢,慷慨豪奢之名震动京华。
人潮熙攘,喧声闹语,左钧直纤小身量,被推来搡去,让她颇是无奈。
她其实只是来给长生拿吃的的。
长生食量极大,一顿饭抵她和爹爹十天半个月的食量,看得她屡屡咋舌。不得已之下,只得去求助刘徽。刘徽时常不在繁楼,便把这事儿托付给了翛翛。翛翛多了个机会去看左载言,自然欢喜不尽。但这几日繁楼生意红火更胜以往,她忙得抽不开身,长生食量又增,左钧直也只得愁兮兮地自己跑来繁楼。
推推撞撞,她被挤到了一片巨大的粉壁旁边。一个蓝衫的青年左手执壶,右手挥毫,在那壁上奋笔疾书。每落一句周围的年轻士子们便大声叫好。
左钧直扬眉一看,原来那青年已经接连写出了十首《忆秦娥》,墨色淋漓,词气清华,别有一番磊落风骨。左钧直心中暗暗也叫了声好,听见旁边人鼓掌叫道:“寿公子真是才思敏捷啊!”
原来是寿佺,今日贡榜中名列三十九名的徽州才子寿佺。这个寿佺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说他本名入三甲,却因身为北齐重臣后代、在卷中引了《嘲哳曲》两句小词而被降了名次,险些落榜。
左钧直想《嘲哳曲》是她所写,寿佺敢在会试卷子中引用其中的词句,可谓是一大知音,心中对这个寿佺很有好感,便忍不住好奇打量了一番。恰好寿佺墨汁用尽,一眼看到了穿白袍的小少年左钧直,当她是繁楼中行走伺候的童子,便呼道:“小兄弟,麻烦帮忙磨点墨。”寿佺是大族之后,身边常有书童伺候,不习惯自己研墨已成自然。他对繁楼下人这般客气,已是世家子弟中少有。
左钧直心道自己虽未害他,但他多少是因为自己的《嘲哳曲》惹了考官诟病,帮他磨个墨,也算是报答他知遇之恩。于是果真上前给他研墨。
寿佺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提笔又写,第十一首《忆秦娥》一气呵成,又引来一片赞叹。左钧直见他第十二首落笔就是“芳菲歇”,第四字提笔就是一个小“十”字,心中顿时跳了一下,手疾眼快一砚墨泼到了他长衫的下摆上。
寿佺正要发作,却见左钧直慌慌张张过来用自己的白袖口给他擦拭,极小声对他道:“寿公子万不可提故园二字,春尽、子规、啼血之类的黍离之语亦万不可用。”寿佺酒醒了一半,大惊,自己不过写了三个字,后面的词意竟全被这个不起眼的小少年给猜中了。他文思遽转,落出一个“南”字,将本来的萧瑟气息生生逆转过来。十二首词写毕正要拉了白衣少年细问,却见左钧直飞快说了句:“污了公子衣衫,这就找人给公子拿件新的。”钻入人群消失了踪迹。寿佺本还要追过去,却被曲衡沙拉住往阁子里带,说是许多士子仰慕他大才,定要邀他同席。寿佺推脱不开,只得随他就座。
席间吵吵嚷嚷,聊了许多考场放榜之事,话题竟又转去说京城哪家的女儿美貌。选来选去,自然还是亲王之女鸾郡主最是绝色,只可惜年纪太小,卿生君已老。又说韦小钟,那是叶家公子看上的人物儿,自是没戏。最后还是左相的几个孙女儿、韩家的几个小女儿和其他一些京官家未出阁的姑娘们入选。这些新晋贡士们一个个向往着殿试之后金榜题名,便能如上个状元般一步踏入豪门,从此青云直上光宗耀祖。
寿佺颇觉无趣,笑话道:“恨只恨今上没有生个女儿,不然如今正当年华,各位的更有锦绣前程可奔啊!”
有贡士顺着他的话反讥:“自然,攀龙附凤,哪如家中本来世代簪缨!”
不少人亦附和道:“寿公子家世显赫,不知道什么样的绝代佳人才入得了寿公子的眼?”
寿佺浑不理睬众人的讽刺,摹了个梨园戏中的相公摩科,摆了个螃蟹手,捏着嗓子唱道:“我秦衾是那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的饭袋酒囊,怎配得上小姐剪月为魂、裁云为裳的国色天香?”众人哄笑不绝,原来这秦衾正是《嘲哳曲》中那个一生大起大落、大愚大痴、大彻大悟的情僧,这句话,亦是书中原文。
言及了这《嘲哳曲》,曲衡沙神秘道:“诸位可知这繁楼有个妙处,那《嘲哳曲》中的词儿,在此处俱被谱作了妙曲儿。在别处可是听不到的!”说着双掌一拍,两队乐伎抱着丝竹管弦鱼贯而入。众士子点了词牌,乐伎转轴拨弦,歌姬婉转开嗓,果然是绝妙难言。难得的是曲调与文意丝丝入扣,浑然天成。
有士子叹道:“那《嘲哳曲》名唤嘲哳,实则词藻警丽,读来口齿噙香,配上这曲儿,简直妙绝!”
“岂止曲儿好,诸位难道不觉得那书中的画儿配的也是极好的么?这书、画、曲,倒是三绝!”有士子是从外地来,追着问那书中哪来的画儿,被他人好一阵嘲笑:“那三绝书局为了防止盗印,其实是出了两个版本,便宜的是没画儿的,人人都买得起。贵的有画儿,印刷极是精良,一本一两银子,结果复印了数十版了,每每都还是被一抢而空!不就一两银子么?值啊!”
听者有的眼前一亮,“三绝莫不就是说书、画、曲三绝?听说三绝书局和这繁楼的东家都是刘徽,说不准那癫语生,就是这繁楼中人!”
一语点醒,马上招来许多拥趸:“对对!那等风月笔法,一般人怎生写得出!”“说不定是哪个风流才子温柔乡里花光了银两,被那刘爷挟了写文哪!”“……”
寿佺突然想起刚才那个点拨自己的少年来,心道这繁楼中果然藏龙卧虎,连个磨墨的侍童都这么聪慧绝伦。若说癫语生在这繁楼中,倒真有可能……
有人见寿佺兀自出神,问道:“偓仙,你不是最爱这书的么?怎的不作评判?”
寿佺哈哈一笑,口出狂言:“若真在繁楼中,我寿佺定要收了那癫语生!”
“男人也收?”
“收!你家不就有好几个么!”
“倘是个老婆子呢?”
“左五连大他二十岁的女人都收了,我寿佺大四十岁的也收得!”

声香诸识

长生是一条狗。
一条浑身覆着银白长毛、脸却黑不溜秋的大狗。
一条像是和哪吒一样见风就长眼看着就有她大半个人高而且还有不断疯长之势的巨狗!
左钧直发愁,真心发愁啊!
去年八月,《嘲哳曲》写了一半,刘徽看后十分高兴,让她去繁楼,说要介绍鬼手画师柳三生给她认识。
结果兴冲冲进了刘徽的屋子,还没见着柳三生,一团白毛球就滚了出来,四只肉爪子抱着她的腿不放,呜呜蹭爬。
哟,好可怜巴巴的小狗崽子。
刘徽随后抱着个一模一样的黑狗崽子走了出来。
“常胜回来!”
那黑脸儿的小白狗兀自抱着左钧直不放。
常胜?左钧直恍然大悟,原来是只斗犬。刘徽自诩江北第一轻薄浪子,斗鸡走狗那是一把好手。这只狗儿养大上了斗狗场,那便是叫“常胜大将军”。
“刘爷,那只黑的叫什么?”
“子龙。”
左钧直刚喝了口茶,险些喷了旁边的刘歆一身。常胜还算好了。子龙,子龙大将军,那古时的名将赵子龙赵大将军不气得在地下翻过身来才怪。
刘歆把常胜从左钧直腿上费力剥了下来,那狗儿的一双乌亮乌亮的眼睛盈满了泪水,回头对着她嗷嗷叫个不停。
左钧直顿时心就软了。她见过斗狗,其实十分残忍,轻则血肉模糊,重则一命呜呼。这狗儿似是有灵性,一见她就巴着她不放,她怎忍心让这么可怜又可爱的一只小狗儿去送死?
咬了咬牙,左钧直道:“刘爷……这常胜……可不可以送给钧直?”
刘歆不可理喻地看着左钧直,刘徽目光闪了闪:“这狗很贵的。”
左钧直狠心道:“钧直觉得……这回的《嘲哳曲》肯定能大卖,那分成钧直就不要了。再另外附送一个小故事。”
“你觉得能卖多少?”
“刘爷说给我什一之数,钧直觉得卖个五百两银子应该可以。”
“唔,五十两换这常胜?”
左钧直豁出去了,闭眼点点头。五十两,五十两啊!够她和爹爹活几年的了!
“……成交。”
左钧直欢欣鼓舞,刘歆大叫了一声“爷!”刘徽白了他一眼。
左钧直抱起那狗儿,狗儿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痒得她咯咯直笑。
“跟了我,就甭叫常胜啦,嗯,叫长生吧!”
刘徽面皮抽了抽:“你准备加写个什么故事?”
左钧直一门心思全在那狗儿身上,随口道:“就写个寒门女子救了只狗儿,那狗儿后来化为人形回来报恩的故事吧。”
刘歆痛心疾首:“姑娘,你的口味能别那么重么?男主角能别是一只狗么?”
左钧直想了想,道:“好吧,那就写天上的一个神仙受了重伤,化作狗儿流落人间,被一个凡俗女子捡了回去。神仙喜欢上了那个凡人,历尽波折终成眷属的故事吧。”
刘歆无力妥协:“这个勉强能忍。”
常胜,不,长生从此跟了她,让她每天跑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倒是比以前看起来健康润泽了许多。只是她常常觉得,不是她在遛长生,是长生在遛她……
左钧直所不知道的是,她一出门,刘歆就暴跳起来:“爷!这纯种罗刹犬价值千金,白毛犬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无价之宝!”
刘徽无所谓地顺着怀中子龙的毛:“丫头喜欢,送就送了呗。”
刘歆无可奈何地垂下头,无限怅惘:“想常胜长大了是多威风凛凛的一头斗犬,居然要屈身去给一个小丫头做看门狗……”
刘徽道:“狗各有志。”
曲水,修竹,兰芷清芳。左钧直望见那片雅阁,长舒了口气。兜兜转转,几番碰壁,总算还是让她找到了翛翛的阁子。敲门无人答应,她只得在门口守着。守了会儿,天上飘起丝丝细雨来。左钧直无奈往门口靠了靠,谁知一靠向后倒去,狼狈跌进了阁子里——原来门是虚掩着的。
左钧直懵懵懂懂爬起来四面环顾了一下,发现墙上父亲的那幅画没了。定睛再仔细瞧瞧,阁中陈设与翛翛房中大略相同,然而不似翛翛清净,鸳鸯屏侧一只熏香小鸭,浓香馥郁,似有塞外的雪莲味道。榻上丹缣白绫被,散着干红四紧纱织的单衾,首饰盒子还在床边梳妆台上开着,各色金翠饰物精致琳琅,也不知是那个红牌姑娘的住处。
左钧直心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误闯了人家阁子,得赶紧离开才是。谁料刚迈了两步,就听见一男一女狎昵互语,正朝这阁子过来。左钧直脑子里嗡了一声,想着自己现在出去,定被逮个正着,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如先躲上一时,免得招惹麻烦。她回头一望,见墙角一个填漆彩戗牡丹蝴蝶纹的立柜,当下想也没想,拉开门钻了进去。
很久之后,左钧直仍然为自己当时犯的蠢耿耿于怀。她后来特地看过,窗子可以推开。她努努力爬出去就得了。
可是她当时就是鬼使神差地钻了柜子。
拉开了半边柜门,里边黑黢黢的一片。左钧直猫着腰,刚踏进去了一只脚,只觉得天晕地转,惊叫声被一只手紧紧压回了喉咙里,随即眼前一黑,柜门被无声带上。
柜中放了不少被褥冬衣之类的杂物,空间极狭。所幸左钧直身量纤细娇小,只觉被摆弄了几下之后,整个儿地窝在了身后那人的怀中。嘴被捂死,双手腕被牢牢钳制,两腿亦被那人长腿一伸,压在胫下。
左钧直欲哭无泪。
刘徽啊刘徽,我问候你祖宗十八辈。
长生啊长生,你这个吃货!害死我了!
……
左钧直悲了悲,觉得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自救。屈起食指在那人虎口上写道:壮士饶命。手指触上去时,那人的身躯竟然紧绷了一下。见那人没有其他反应,又写道:小的什么都没看见。
还待再写,耳边响起一个飘渺微细的声音,仿若游丝软系,却是呵斥的语气:“不想死就别动!”
虽是威胁,好歹是个保证。左钧直大舒了口气,那声音又命道:“别喘气!”
左钧直心中微恚,这人可真跋扈,不喘气,我不就死了么!却听见脚步纷沓,那对鸳鸯打情骂俏地进了阁。随即撞得阁门砰然一声,二人笑语声遽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和衣帛裂开的脆响。那女子本推半就娇嗔道:“沙官人好生猴急,妾身的衣服都被撕坏了!”男子狎笑道:“葳蕤姑娘恁个尤物,哪个男人忍得!”
左钧直早已听得习惯,心如止水,只是万分惊讶那女子被唤作葳蕤,却不是她印象中葳蕤的声音。
如果这是葳蕤的阁子,那她会认错便是难怪。葳蕤钦慕翛翛,视翛翛如姊,凡事尽力摹而为之。
可是若这真的是葳蕤的阁子,冒充她的女人是谁?真的葳蕤又去了哪里?
她心中砰砰直跳,浑然未觉身后那人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直到那人忽然低头,贴上她的脖颈。
左钧直被放养着长大,随父母四海游历,并不似普通女子那般在意男女之防。然而这种肌肤之亲却是头一次,左钧直浑身僵硬,只觉得那人埋在自己颈窝间深吸了口气,然后极轻极缓地呼了出来,如是反复了好几次。暖热鼻息拂过她颈侧,隐约缠绵出一缕若有似无的异香。
龙涎香!
母亲身份特殊,她自幼对这种只有皇室才享用得起的名贵香料并不陌生。
这人,这人……她鼻尖都渗出凉骎骎的细汗来。
这人来自大内。左钧直虽不会武功,却听说过但凡深谙其道的刺客,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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