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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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译字传奇-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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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钧直仍是端坐席上,神色不变,道:“大王若不断绝吞并撒里畏兀儿、高昌、柳陈的妄念,我天朝只好断绝与贵国之间的贡路。大王早已习惯了使用我中土物产吧?彩缎不去,王无华衣;铁锅不去,王无美食;大黄不去,人畜受暑热之灾;麝香不去,床榻盘虺蛇之害。这些都是大王日用之所不可无者,又不止于此。一旦绝贡,一物不出,大王和贵国国民,能忍受几日?就算贵国能忍,贵国西方之亦力把里、帖木儿国,又岂能容忍因贵国之害,断绝己国之贸易商路?本官说脱不花谋害大王,岂是虚言?”
亦力把里王及沙哈鲁均微微点头,速檀阿力色变,忙怒喝道:“来人啦!将脱不花拖下去!重罚三十鞭!”
一场危机终于化去,左钧直却也不喜不乐。自己又拿了个酒碗,斟满美酒,缓步走到速檀阿力座下,道:“大王可愿就此从哈密国退兵,从此诸国和平共处,共享茶马互贸之利?”
速檀阿力冷冷一哼,侧过身去不理睬他。
此举甚是无礼,唐旷、萨都木等副使均有怒色,左钧直却不紧不慢,转身向众人道:“我天朝有句古话:唇亡而齿寒。今日吐鲁番犯哈密、撒里畏兀儿,接下来便是高昌、柳陈,甚至亦力把里、乌斯藏。方才脱不花说的话,诸位大王都听得很清楚了吧?”
速檀阿力哼道:“方才脱不花信口胡言,诸位勿要放在心上。高昌、柳陈、亦力把里、乌斯藏等俱是我吐鲁番之友邻,本王无意冒犯。”
左钧直淡淡道:“哦?大王能这么想,本官求之不得。说起来,本官和高昌、乌斯藏还真有些渊源。”
众人面面相觑,高昌王却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左钧直端着酒行到高昌王跟前,温然道:“若论血亲,我还得唤大王一声‘兄长’。当年若非大王开恩,留我和我父亲之性命,我岂有今日?这一碗酒,我敬大王恩义。”说着仰头喝干了碗中酒。
高昌王讪讪,惭愧不已。当年岂是他要留左钧直和左载言的性命?实是他觉得白度母的出逃和改嫁丢尽了他高昌王族的脸面,所以派兵去抢走白度母夫人及其一切。若非白度母夫人的侍卫誓死相护,左钧直和左载言也难逃一劫。
如今速檀阿力野心勃勃,便是脱不花不说,他也知道速檀阿力灭了哈密之后,下一步就是高昌。
从没想到,最终竟是要靠左钧直来挽救自己的国家。
可是左钧直不但挽救了他的国家,还不念旧恶,给他这样一步台阶下。
高昌王心中五味杂陈,无言可对,将一碗酒一饮而尽,碗底示与左钧直。左钧直微一点头。回头又自己斟满了酒,行到速檀阿力座下一名红衣喇嘛座前,施得一礼,以藏语道:“迦南国师,倘若归返乌斯藏,请向赞善王问好。”
那名红衣喇嘛深深礼拜。
众人已是目瞪口呆。虽不懂藏语,却能看出红衣喇嘛那一礼不同寻常,乃是对王族之礼。交头接耳间,熟悉或者不熟悉白度母夫人之异闻的人,都大略明白了左钧直就是白度母夫人在中土与汉人留下的一颗遗珠。
速檀阿力心知大势已去。这左钧直这般做,可不是为了认亲,而是为了示好,是为了让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和高昌和乌斯藏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今日既然可以策动赤斤、罕东来对抗吐鲁番,来日也可以联合北面的高昌、南面的乌斯藏来对抗他。而亦力把里向来与天朝交好,如此四面树敌,并非立国求存之道。
本想借此宴克制左钧直、没想到反被压制。奈何!奈何!
速檀阿力心中郁怒,却又不敢动那左钧直一根毫毛,只得端了酒,撒气般道:“好!退兵可以!只要左大人今日能与本王痛痛快快喝一场酒,本王就与哈密签订停战之约!”
唐旷、萨都木等人俱看出速檀阿力的恶意——就算被你逼得退兵,我也要在酒场上扳回一局!
西域的男人都是海量,自然看不起这文弱女气的左钧直。唐旷低声道:“左大人,勿要答应,在下代你喝。”
左钧直轻叹一声:“他今日被我挫了锐气,岂会轻饶过我?酒是西域人的面子和荣光,我若不喝,堕的是天朝的声威。倘是我醉了,唐大人把我拖回去便是。”

指间胡调

一场豪饮。昏天暗地。
到最后,所有国主、酋长俱已醉倒,速檀阿力更是醉得口齿不清,开始揽着左钧直的肩膀称兄道弟:“左……左贤弟……好……好酒……量!……”一个量字说了一半,一头栽倒在酒案上。
左钧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帐。一旁的唐旷和众副使都看得呆了,慌忙跟着追了出去。
“左大人你……”
左钧直扬唇一笑,拱手道:“本官……幸不辱使命。……后面的事情,就交给诸位了……本官……本官要……睡个三天三夜……”
众副使没料到左钧直竟这么能喝,喝倒了所有人,脑子竟还如此清醒。只是这左大人声音忽男忽女地飘忽不定,又是怎么回事?
云中君的赶车人已经在帐外候着。左钧直踉踉跄跄过去,有些把不准马车的位置,险些跌倒。唐旷眼疾手快地扶住,左钧直抽了手,笑嘻嘻道:“多谢唐大人……我……还没醉,不劳唐大人送我回去了……”
这句话中,又有半句是灵韵女声。方才柔滑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手上,唐旷怔然看着一个小毛头手忙脚乱地把左钧直拖进车厢,隐隐约约听到那小毛头说:“……闭嘴……你被打回原形了!”
这一场大宴奠定了两百年西域诸国和平共处的格局,影响极其深远,史称“哈密之盟”。
大宴之后,哈密国主动向天朝称臣。左钧直向朝廷请旨,设立哈密卫。哈密从此纳入天朝疆域,犯哈密则犯天朝。
此外,左钧直与唐旷等边疆旧将,重整撒里畏兀儿诸部,复设安定、阿端、曲先三卫,并经与赏卜塔儿、班麻思结等交涉之后,加设赤斤、罕东和沙洲三卫。
关西七卫,由此而立。从此番夷效顺,天朝西陲百五十年晏然无事。
左钧直不费一兵一卒,唇枪舌战间平战乱、定西疆的事迹被随行史官忠实记录下来,名垂青史,威震四夷。
这自然是后话。
左钧直果然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眼冒金星。扭头看见明德托着两腮,坐在床边的小凳上。
“姐姐,你真能睡。”
床头小桌上搁着碗醒酒汤。左钧直捏着鼻子咕咚喝了。那味儿委实难闻,比当年妈妈喂给她的还难喝。
“姐姐,你叫了好多声常胜哦!你认得括羽叔叔啊?”
难喝的醒酒汤果然更有效!左钧直顿时清醒了,碗差点从手里掉下来,强作镇定道:“明明德你听错了,我叫的明明是长生。我家的白毛儿大狗,你见过的……”
明德:“哦……对哦……”
老天爷!我给常胜将军狗改名叫长生,真他妈英明……
小孩儿却都有些刨根问底的执着精神,聪明精怪的明明德太子也不例外。
“那,姐姐,你梦见长生狗狗什么了?”
左钧直真恨不得过去啪啪啪几巴掌把明德拍晕过去,让他闭嘴。所幸胡编故事也算是她左钧直的一大特长,她绞尽脑汁道:“这个嘛……让我想想……哦,我梦见有天兵天将来捉长生,说他是大闹天界的叛逆神仙,当年一场恶战中被剥夺元神,于是跌落凡尘,化作一只小狗,被我捡到了,从此躲在我家。我养了长生这么久,自然舍不得他啦,于是就和他们抢长生。可是天兵天将太厉害,长生就被抢走了。我眼睁睁看着长生被缚妖索捆住,带上天庭受九九八十一道雷刑,便大喊:长生!长生!……就被你听见了。”
她不过把之前写的那个小故事随便瞎改了改,明德却听得入了神,泪花闪闪道:“长生狗狗不会被抢走的!谁敢抢我就帮姐姐打谁!”
这小笨蛋……也不枉我这一路上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你啊……既然能安睡这么久也没人打扰,看来差不多是尘埃落定了。左钧直心中松了松,揉揉明德的小脑瓜,心道:趁还没回京,就多欺负欺负你吧,等你做回太子,我就没机会了。
“明明德……我好饿啊……有没有吃的?”
明德屁颠屁颠地跑出门去,边跑边道:“有!爷爷早上带我抓了条能吃的大肥蛇!我去端蛇汤给你喝!”
左钧直咚地瘫倒,蛇……又是蛇……许多人都说云中君是妖孽,她真心越来越觉得云中君很可能就是一头大蛇妖……浑身上下,说不准什么地方就会冒出一头小蛇来,也不知与他同床共枕的女帝如何能忍……
还不光是蛇。
这些日子相处得久了,左钧直多少也对云中君和女帝有了些了解。他们出行所携带的随从不多,大多都是女帝的,云中君只有两个亲随,一个便是那个名叫和光的赶车人,另一个……是个烟视媚行的妖娆女子,名叫蓝棠。
和光算是个正常人,蓝棠……额,怎么说,她不会说话,不睡觉时,与云中君永远相隔五步之遥。她的饮食起居,都需得到云中君的指令方会进行。
准确地说,她没有自己的意识。
这是左钧直观察了许久才得出的一个结论。
后来她与和光熟了,向他说出自己的疑惑,和光才告诉她:蓝棠是一具僵尸。
这背后的故事,甚是令人扼腕。
蓝棠大云中君八岁,是北极会堂上一任堂主。
云中君四岁时被明殊带回天姥城,十四岁时剪除北极会堂中叛党,立同是被明殊收养的蓝棠为新任堂主。蓝棠自那时起喜欢上了云中君,立誓非他不嫁,终身追随。后来云中君被明殊封入天姥城下的极寒冰窟,蓝棠为帮助女帝夺取他的身体,不惜自服一种名叫“游丝软系”的尸毒,令修为大增,与明殊对抗。而她从此也化作僵尸一具,只听命于云中君,终身不离其左右。
“君上自认此生辜负蓝棠良多,便一直带她在身边,也算是满足了她的夙愿。你既然知道云中君还有一个女儿名叫云沉澜,那么应该知晓她本有一个未婚夫,名叫蓝烟。那蓝烟,就是蓝棠的侄子,蓝棠化尸之后,君上便收养了那个孩子。可惜那孩子竟然薄命。”
听完这个故事,左钧直只能无言。和光说,中了游丝软系的尸毒,将随着指令者的去世灰飞烟灭。至情至性,生死相许,大约说的便是蓝棠了。
世间竟然真有如此邪诡之事,若非亲眼所见,各种细节又能与雪斋所述相互印证,左钧直断然难以信以为真。
自与女帝、云中君上路后,她曾多次试图打听云沉澜的情况,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女帝和云中君都不是情绪外露之人,所以她也看不出什么云沉澜是存是亡的迹象。
问和光,和光也道不知。
刘徽,你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吗?
等了好一会儿,左钧直自己穿好了衣服,洗完脸梳完头,还不见明德回来。脑子还有些发胀,慢吞吞晃出门去,
一出去便遥遥望见两匹骏马,骏马上坐着两个胡服少女——乌云齐齐格与乌桑齐齐格。
乌云齐齐格举起哇哇乱叫的明德,娇声笑道:“左大人,要你弟弟就随我们来!”
摔,这是太子!这是太子好不好!
鸿门宴上自己的小命都保住了,可别因为这太子丢了脑袋!
左钧直脑子一炸,纯然忘了应该先叫人,自己牵了匹马扬鞭追去。
一直追到一个四面不见人烟的荒漠上。齐齐格姐妹勒马拦在左钧直面前。两姐妹俱是英姿勃勃,紧身短装勾勒出丰满曲线,露着纤细蛮腰,一见便知是西域热辣如火的女子。
乌云齐齐格将明德压在马上,开口以生涩的汉语道:“左大人,我妹妹喜欢你,想招你做驸马。”
“……”
驸、驸马?
左钧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庞唰地红了。乌桑齐齐格一见她这幅窘迫模样,银铃般地格格笑了起来,对乌云齐齐格说:“他害羞了!我还没见过男人害羞的,真是可爱极了!”
“……”
左钧直这下是真没话说了。她努力回想那天的大宴,似乎这对姐妹确乎一直在注意着她。也罢,反正自己是个女人,这桩事迟早是个笑话,先把太子要回来再说吧……
“两位公主,这事好商量,可否先把舍弟送还给在下?”
两姐妹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说话还文绉绉的呢……”
“中原男人真是好有趣!”
“长得好白呀……真想摸一摸……”
“昨天还那么能说,见到我们就张不开嘴了……”
明德呜呜叫道:“救命啊……”
左钧直无奈至极。对待女人,她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之前的葳蕤和翛翛,她没有一次说得过她们。刘徽教训她说,女人都是不讲道理的(你?你还行……你根本不像个女人……),所以要收拾她们,也不能用什么讲道理的手段。可她听了听,觉得那都不是她这种面皮薄又胆子小的人做得出来的。
没有办法,也得硬着头皮去夺。
她策马过去,方靠近乌云齐齐格的马,便被乌桑齐齐格拦腰勾过,“叭”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居然被女人轻薄了!
左钧直自然是又羞又怒,奋力挣开道:“公主,请自重!”
“哈哈哈……左大人,什么叫自重呀……姐姐呀,汉人的手感可比咱身边的那些男人好多啦!”
乌云齐齐格笑道:“这左大人一看就知还没有过女人,妹妹你要好好珍重!”
乌桑齐齐格道:“那是自然。姐姐你难道不想找一个汉人吗?”
乌云齐齐格高傲摇头道:“妹妹你就喜欢这种文弱的,我要找一个会武的!”
左钧直道:“两位公主,我可以同你们走,但是请先把舍弟放回去。”
乌云齐齐格和乌桑齐齐格对视了一眼,乌云齐齐格道:“好!”扬手像丢小马仔一样将明德丢了出去。
左钧直心中大叫不妙,你们在西域这样丢小崽子丢惯了,这明德太子细皮嫩肉的不经摔,掉下去可不得断胳膊坏腿的!方要策马去接,却被乌桑齐齐格一把拉住缰绳。正心急火燎间,远方一人疾行而来,尖利的破风声宛如哨鸣鹰啸,明德在将要落地的一刹,被生生止住坠势,凌空倒飞了出去,正落入那人怀中。紧跟着一名蓝衣女子也如蓝云一朵飘然而至,纱裙飘展,媚眼如丝,好似大漠中一朵盛开的妖蓝海棠。
明德一入那人怀抱,立即伸爪紧紧抱住那人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估计是被刚才那一下吓得够呛,舌头都捋不直了:“耶耶耶耶耶耶耶……”
乌云齐齐格和乌桑齐齐格自然没听明白明德叫的是什么,却也无心去听,齐齐被这突如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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