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老奴生受不起。”秦管家咚一声就朝朱孝宁跪下了,诚惶诚恐。
朱孝宁赶紧扶了他起身:“你在太子府多年,忠心耿耿,孝旻也是你看着长大的,这一声叔是你应得的,不必跪了。而且我们姐弟今后倚仗你的地方多着呢,这会儿孝旻想自己动手,秦叔就去外头休憩吧,或者替我们理理外边的菜畦也好。”
“好,老奴去理。”秦管家知道多说无益,起了身,抹了抹脸去了前院。
、24心动
朱孝宁眼看着他的背影出去,身手虽还矫健,但是背已驼了,鬓发也微白,似乎背负了极其沉重的包袱。这或许是除皇上之外,对朱孝旻最好的人了吧,连她这个姐姐,都不能与之相比,毕竟她回来不过半年不到。
“姐姐,还在发呆?”朱孝旻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朱孝宁侧过头,见他已择了菜,连米都下锅了,才察觉自己竟沉思如此之久。她伸手掀了锅盖:“水太少了,煮不熟的。”说着加了些水。
朱孝旻点点头,挠了挠头:“姐姐,我不会烧菜。”
“我会。”朱孝宁忍不住笑了,说到底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少年。
“不过我会烧火。”朱孝旻不欲为她所轻视,钻到了灶台后头。
朱孝宁见此,欣慰一笑,挽了袖子,取了油盐出来开始炒菜。
秦管家就买了几样蔬菜,还有半斤肉和朱孝旻最爱的盐水鸭,倒还方便,两人捣鼓了一炷香时间就好了。
姐弟俩坐在屋内,伴着昏黄的灯光,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谁都不愿开口打搅这宁静的气氛。
待得用膳完毕,朱孝旻才放下碗筷,轻轻道:“姐姐,我好久未这般平静安心过了。”
“我也是。”朱孝宁神态温和。
“自从去岁父王害病后,我一直在旁伺候。可惜我自己身子也不好,不能帮上什么忙。那时起,我每天都在想,若是父王和母亲一样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我想了很久很久,也不敢深入想象没有了父王庇荫的日子。直到父王过世前两个月,他有一天突然叫了我过去。”朱孝旻定定地看着朱孝宁,“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朱孝宁缓缓摇摇头:她从未跟太子相处过,怎么猜得着他说的什么。
“他说,我还有个姐姐。”
朱孝宁心中动了一下,仍旧不语,朱孝旻继续道:“父王说他这辈子未曾负任何人,除了你。他年轻的时候,根本不敢违抗皇爷爷的意思,而且朝臣也不会同意一个血统不纯正的女孩儿成为皇家的长孙女。以胡人和我们的关系,你恐怕即使生下也活不了,所以他宁可自己受良心谴责,失去你的消息,也不愿害你性命。但是你有胡人血脉又如何,那也是他的孩子。他也嫌自己太笨,若是悄悄地把你养在外头又有谁能知道。可惜他的错已不能弥补,他只能让我跟皇爷爷说,把你找回来,要皇爷爷好好对你。”
朱孝宁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不认为父母的遗弃有错,因为他们给了她生命便是天大的恩情了。只是曾经受过的苦,终究不那么容易从心头抹去,也不是一两句话安抚得了的。朱孝旻的话,让她想起曾经风吹雨打,吃不饱穿不暖,任人白眼,甚至令人唾弃的日子,眼中水气氤氲。
“姐姐,父王对你来说可能是不尽职的,但于我而言绝对是个好父亲,对下人是个好主子,对皇爷爷来说更是个好儿子,可惜好人不长命。”朱孝旻见她的手微微颤动,捏住了她的指尖,“姐姐,除了皇爷爷,我便只剩你了。而父王,我只能来到这里才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皇爷爷甚至要看着我们俩,他才心有慰藉。所以他初时寻了两个月未找着你也未放弃,就为完成父王的心愿。父王的亏欠或许不能弥补,但我和皇爷爷一定会好好对你。”
朱孝宁别过头,良久才将心中酿起的悲意压下去,环顾一圈最后眼神定在了朱孝旻被灯光映得通红的脸庞上:“孝旻,本该是我安慰你的,怎的却反过来了?”
朱孝旻抿了抿唇,放开她的手:“我只是方才见你发呆,惊觉实在不该带你来这儿。这里大概会让你觉得父王只是我的父王,却不是你的罢?”
“怎么这么说?”朱孝宁微有些愤懑,哑着嗓子,“孝旻,你想错了,我对父王没有什么不满,虽然过去受过的苦我都记在心上,但是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自怜自艾。倒是你,到如今,思想还是这般狭隘,以己之心度人,却不知察言观色。我适才为何发呆,你真知道?”
朱孝旻怔了一瞬,茫然地摇摇头。
“我只是见秦管家渐显老态,想着这个世上能无条件对你好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多有感慨。并不是因为看到这居所,就想起曾经遭受的苦难来。”
“姐姐,我错了。”朱孝旻未料竟是这样,原来是他想岔了。
“孝旻,皇爷爷说何时送你去广西?”朱孝宁巴不得他迅速成长,语气急冲。
“皇爷爷给了我两日时间考虑,还等着我回话,不过即使要去也是年后。”
“嗯,我明日再进宫与皇爷爷说说,让方先生与你同去,再挑几个人随身保护你。”朱孝宁起身,朱孝旻也随之起来。
“姐姐,你与我同去可好?”
朱孝宁想了想,摇摇头:“你要长大,首先要学会独立,姐姐能帮你一时,不能帮你一世。况且姐姐在京中,能时刻给你递些消息,于你也有好处。”
“好罢。”朱孝旻失望不已,神色颓唐,低下了头。
“天色已晚,我们尽快回去吧,否则待会儿打着灯笼也看不清路了。”
“姐姐,我想在这儿待一晚,让管家送你回去吧。”
“那怎么行,在这山中不安全,你与姐姐一道回去。况且这大冬天的,天气寒冷,如何能在这小屋里睡着?”朱孝宁站在院子里,冻得直跳脚。
“姐姐,你不必担心我。”朱孝旻说着将她推出屋外,“这儿有冬日的棉被存放着,还有暗卫在侧,不会冷也没有危险,快回吧。”
“孝旻……”
朱孝旻根本不听劝,手一挥:“秦叔,送姐姐下山回府,我要在这儿待一天,明晚再回去。”
“是。”
朱孝宁第一次见他如此固执,甚至比张霓的事情更决绝,想着他该为自己所有的决定负责,不再劝说,与秦管家一起下了山。
但是,第二天朱孝宁一直等到夜间也未见朱孝旻回来,因为地方隐蔽不便暴露,她只敢派了管家过去。只是管家也是一去不复返,无有音讯传回。
但是朱孝旻身边有武艺高强的暗卫护着,而且那暗卫还是太子留下来的近身暗卫,应该不会有危险,只可能是朱孝旻不肯回来。
他为什么不肯回来?他有什么事瞒着她?
朱孝宁突然想起来,朱孝旻昨晚就有些不对劲了,定然瞒着她做什么去了。她想通后,更加着急。
她在屋内思来想去,她不能进宫告诉皇上,不能让下人知道,否则引起流言可不得了。
朱孝宁握了握拳,洗漱后吹了灯,吩咐婢女去睡下,才悄悄地披了黑衣,穿过太子府和张府间的小门。她往来张府几次,差不多记住了张拓奕的房间位置,绕了几条回廊,避过下人寻了过去。
“张拓奕。”
张拓奕刚躺下,倏地听到门口有敲门声,还有朱孝宁的声音,但是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很不相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拓奕。”朱孝宁心急地轻敲房门三下。
张拓奕这才确定他没有听错,迅速去开了门,看她一袭黑衣,身后还没有婢女跟着,将她放了进来:“公主,你怎么过来了,还一个人?”
朱孝宁看张拓奕衣裳凌乱,领口大开,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尴尬地别过脸去:“张拓奕,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好。”张拓奕答应得干脆利落,披了外袍。
两个人避人耳目出了府,张拓奕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辆小马车,往城门口赶去。
朱孝宁心中着急,一股脑地将朱孝旻的事情全告诉了他。
张拓奕一听也担心起来:“皇长孙真是太不懂事了,说了要回来的,结果至今未归。幸而身边还有人保护,否则岂不是要让人急死。”
“眼下也不是怪他的时候,怕只怕他出了什么事,自己不肯回。”
“公主,看城门的是原先与我共事的,我去叫开,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此刻,城门已关,朱孝宁就怕出不去,也怕不安全,才没办法只能去找张拓奕。到了城门口,张拓奕主动去叫门,朱孝宁倒是省心了。
管城门的人和张拓奕极其熟悉,只说了两句就放他们出去了。
出了城门,便离小山不远了,张拓奕加快速度赶了去。
尽管是冬天了,走在黑魆魆的山路上,也时有野兽的叫声传来,吓得朱孝宁直往张拓奕身上靠。
张拓奕见状,径直将她揽到身侧,握住了她的手。
“谢谢。”朱孝宁的手包在他的手心里,温暖且令人安心,闻着冷风里混杂的男子气息,瞬间心如鹿撞。
若不是在黑暗中,张拓奕定能看到她粉面绯红。
张拓奕的嘴角勾了勾,卓嘉冲还给他想了法子,让二人亲密接触,结果机会不取自来:这也算亲密接触了罢?他紧了紧手心里的小拳头。
、25情愫
朱孝宁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力道加大,嘴巴张了张却没说话。
张拓奕眼角看见她用右手紧了紧领口,似乎有些冷,真想抱住她让她暖和些,可惜他另一只手还提着灯笼。
“张拓奕,你怎么慢下来了?”朱孝宁话未完,冷风入口,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吓飞了树上安睡的小鸟。
张拓奕便停下了脚步,将灯笼递到她手上:“拿着。”
“做什么?”朱孝宁脑袋有些晕,讷讷道。
张拓奕未曾言语,已脱了外袍披在她身上,取过灯笼继续往前走。
朱孝宁左手握在他手中,暖暖的,身上披着他的袍子,更是温暖,不过心中却如沸腾的水一般,咕噜咕噜地跳跃着。
“走累了?”张拓奕察觉她速度渐慢,站定转身。
朱孝宁脑袋里正迷迷糊糊地绕着些念头,脚下未注意,也未意识到他停下来,埋着头就撞了上去。
张拓奕下意识搂住了冲撞上来的朱孝宁,温香软玉地抱了个满怀。
“我……”朱孝宁这辈子都未如此狼狈过,居然不经意间就“投怀送抱”了。
“公主。”张拓奕低下头,正对上朱孝宁抬起的眼眸。
朱孝宁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异样的情愫,吓得脱开了手去,心慌意乱地推开了他。
两个人,站在台阶上,一上一下,一高一矮,都沉默着,气息凝滞。
张拓奕的手则在半空划了个圈,缓缓地收了回去。
“我们走吧。”朱孝宁提起落在一旁的灯笼,擦过张拓奕身边走了过去。
张拓奕烦闷地挠了挠脑袋,再一看这四周黑漆漆的,寂静无人,不就是嘉冲所说的最好时机,最好地点?但是他是个正人君子,不能做小人之事,还是算了罢。
“张拓奕……”朱孝宁走了几步,发觉他没跟上来,回头觑着他,竟然还在原地发呆,压低了声音唤道。
张拓奕连忙大步追上。
朱孝宁就继续走,低头看着前边的灯笼光晕一点点往前挪。
张拓奕则在身后一遍遍描绘着投影在地上的娇俏身影,自己一点点靠过去站在她身后,伸了手。他回头一看,两个影子交缠在一块儿,就好像他将她揽在了怀中。
朱孝宁走了一阵,发觉两个人比之前靠得更近,侧过头一看,他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她肩膀上,再一转头,就见他面上眼底是满盈的情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看似是嗔怒,但看在张拓奕眼里,那扬起的眼尾,清冽的眸光,无一不诱惑人心。不过他才不敢惹恼了她,讪讪地收了手。但是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该明白了罢。
朱孝宁即使不确定,这会儿也该知道了,只是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好像很喜欢很舒服很兴奋,可是更多的是忐忑和惊慌。她心里咚咚咚地敲了几下,走得更快。
“小心。”张拓奕见她几步就蹿进了一处林子,似是走错路了,连忙捉住她的手臂。
“嗯?”朱孝宁诧异回头。
“公主是否走错路了?”张拓奕扫了一眼黑幽幽的林子。
“没有。”朱孝宁嗤一声笑了,回手捏了他的小臂,带着他往前走。
张拓奕看她浅笑嫣然,眼中却带着浓浓的担忧,想起皇长孙还在这山上某个角落里,加大脚步,二人一同寻去。
朱孝宁走至小屋前,就看到屋内灯火通明,听得两个人激烈的讨论声,还有管家担忧的询问。
“孝旻。”朱孝宁急急推门进去,就看到地上一滩的血,一旁还摆了个血盅,大惊,“怎么回事?”
“公主。”卓嘉辞和罗院使前来作礼。
朱孝宁坐到床前,朱孝旻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似是晕了过去,气得一声大吼:“怎么回事?”
“公主,是微臣的错。”卓嘉辞咚一声跪了下来。
“嘉……”朱孝宁看了罗院使一眼,改了口,“卓太医,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皇长孙的毒很深,但是为了不让公主担心,皇长孙一直不让微臣告诉你。此次微臣得了个方子,可以迅速清毒,就是放血移毒,只是略凶险。”
罗院使见卓嘉辞解释得很无力,似乎仍在自责,也跪下了,接着道:“微臣同卓太医本想征求公主和皇上的意见,但是皇长孙不同意,他说若说有风险,皇上和公主定会阻止的。本来这方子也是我的师父传给我的,从未试过。后来卓太医寻了几位中毒者试过后,效果很好,跟皇长孙提了提。皇长孙想快速清毒,就勒令我二人不要上报,反到这山中来解毒。”
朱孝宁听着罗院使讲话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好歹解释清楚了,只是朱孝旻如今这样,让她怪他也不是,骂他也不是,气得直甩袖子:“既然效果很好,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微臣给皇长孙放血时还好好的,或许是皇长孙身子太弱,血量放得过多,就晕了过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清晨。”
“那也就是他昏迷了一天了?”
“是。”罗院使和卓嘉辞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有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罗院使迅速答,一边卓嘉辞却不确定道,“暂时没有。”
朱孝宁捏了捏朱孝旻的手,冰凉,再看他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微有血迹:“那毒都清了吗?”
“因为皇长孙身子弱,我们不敢放太多,所以控制住了,所以还需再放一次。”
“孝旻。”朱孝宁点点头,看朱孝旻眼睑下微动,重重唤道。
朱孝旻难受地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