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旻。”朱孝宁点点头,看朱孝旻眼睑下微动,重重唤道。
朱孝旻难受地动了动手臂,缓缓睁了眼:“姐姐?”
“你……”朱孝宁看他神色疲惫,面色惨白,几乎看得到皮下细小的血管,再多埋怨的话都咽了下去。
“姐姐别哭,是我不好,令姐姐担心了,但是我已无事了,就是有些乏力。”朱孝旻伸了另一只手拭去她的泪水。
朱孝旻急于求成又不愿让人担心,却不知道他如今这样更令人心焦。朱孝宁总觉得他不够懂事,确实也不够成熟,可眼下的环境逼得他不得不如此——皇爷爷的期望、四叔的觊觎、朝臣的眼光,全都在逼着他。
“姐姐,我已好了,我们回府。”朱孝旻挣扎着起身。
“不许起来,躺下!”朱孝宁见他这般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大声喝道,发觉自己吓到了他人,才放柔了声音,“今晚就在这儿过夜,明日一早再回去,你好好休息。”
“可是……”
“听话。”朱孝宁给他盖了被子,一边吩咐管家取了布帘子出来将屋内隔开,让朱孝旻安安静静地休息,令卓嘉辞和罗院使帘外候着。屋内布置好后,朱孝宁就让管家回了太子府,万一府中发生了什么事也好应对,还要在明日一大早送一辆舒适的马车过来。
朱孝宁忙完后,就一直站在院中吹着冷风。朱孝旻的事情,说好不好,说不好又还好。好歹去了一半的毒,也没有生命危险,她如此安慰自己。
“公主。”卓嘉辞从屋内出来。
“嘉辞哥哥。”朱孝宁坐在院中的矮凳上,示意他也坐下。
此刻无人,卓嘉辞倒是不客气了,径直坐下。
“忍冬,是我不好,该早点知会你的。”
“他再清一次,就能彻底痊愈了吗?”
“嗯,只是放血之后身子很弱,要养上半个月才好。”
“只要能痊愈就行,虽然过程难了一些,好在快狠准。”
“其实我想说,为了近身照顾皇长孙,我明日会进宫请示皇上,住进太子府。”
朱孝宁震了一下,侧过脸。
“如此,好像有些不方便,毕竟公主还住在府中。”卓嘉辞淡淡笑了一下。
朱孝宁忙摇摇头:“没什么不方便。”
“忍冬……”卓嘉辞突然定定地盯着她,打量她良久才移开目光。
朱孝宁总觉得他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可总是描述不出,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忍冬,你长大了。”卓嘉辞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嘉辞哥哥,今夜,好像,很多话。”朱孝宁蓦地被他握住了手,抽又抽不回来,讪讪一笑,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半晌总算讲完了一句话。
“忍冬,你还记得你喝醉的那天晚上吗?”
“我,不记得了。”朱孝宁尴尬不已。
卓嘉辞无奈摇头,却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我的镯子?”朱孝宁摸了摸腰间,张口结舌。
“你曾经说过,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奶娘跟你说……”
“嘉辞哥哥!”朱孝宁连忙夺过镯子,打断了他的话。
“呵呵……”卓嘉辞声音清朗,带着些宠溺,摸了摸她头顶。
朱孝宁本就被张拓奕的情意惊得心绪不宁,再看卓嘉辞这暧昧的眼神,更是手足无措,急急起身:“我进去看看孝旻。”
“那是什么镯子?”朱孝宁进去后,张拓奕突然出现在院中,压低了声音问卓嘉辞。
、26告白
卓嘉辞施施然转身,嘴角上扬:“什么镯子?”
张拓奕总不能说自己方才偷听了他们讲话才问的,虽然卓嘉辞显然已知道了,而且他这话就暗示着不想说,摆摆手:“没什么。”
卓嘉辞见他进屋去了,轻轻地笑出了声。他一直以为他不会再喜欢上别的姑娘了,却是大哥提醒了他。原来身边就有一个姑娘那么像她,那么那么像。虽然长得不像,可这性格跟他初见时的她简直如出一辙。
大哥不是不愿意他跟“她”在一起吗?他偏要跟她在一起。
张拓奕进了屋,没见到朱孝宁,听到院子后头有细微的声响,便寻了过去。
朱孝宁正蹲在灶台后头烧热水,火光映在脸上,分外温暖,一抬眸,眼中便是两团跳跃的火苗,看到张拓奕进来,给了个大大的笑脸。
张拓奕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取过柴火:“忍冬,我来吧。”
朱孝宁听他讲话不咸不淡,只是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似乎是不习惯,偏偏强作镇静,好笑地撞了撞他手肘。
张拓奕皮糙肉厚,那小手臂撞在他手上跟挠痒痒似的,也笑了。
倒是朱孝宁,力道控制不住,撞疼了自己,撅着嘴直瞪张拓奕:“你长这么壮做什么?”
“怎样?”张拓奕捉住她的手臂,奈何不能掀了袖子查看,一听她埋怨,哭笑不得,“公主,我可是武将。”
“武将?婆婆妈妈跟娘儿们似的。”朱孝宁戳了戳他的额头嘲讽道。
“忍冬……”张拓奕也觉自己束手束脚,畏畏缩缩地,实在不像个武将,低着头沉吟半晌。
“你想说什么?”朱孝宁歪过脑袋,从侧边正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黑色的阴影罩在他下眼睑上,减淡了粗糙之气,顿显柔情,分外好看。
张拓奕侧过脸,正看见她清澈如水的眼眸,带着盈盈的火光,嘴角蕴着浓浓的笑意,似乎是鼓励,更像是期盼。他握了握拳,狠了狠心,即使被骂下流他也认了:“有一句话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知道吗?”
“知道啊,你懂关雎啊。”朱孝宁调侃话未完,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他这是……
果然,下一刻,张拓奕便道:“我虽不是君子,却也想追求这样一位姑娘。”
朱孝宁不敢接话了。
“忍冬,你懂我的话的,接受我可好?”张拓奕抖着唇说完,她却沉默,继续念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就是我遇上你之后的写照,遇上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朱孝宁这时候总算明白了他为何总是吞吞吐吐的,因为在这种时刻,她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回应他。她不喜欢畏手畏脚的感觉,自己却成了这般模样。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答应他,可是脑子里有无数思绪飞过,她的牵绊太多太多。想着,想着,她不禁怀疑,他真的喜欢她吗?喜欢这样的她?她除了一个还算尊贵的身份,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吧。
张拓奕看她一直埋着头,粗粗地叹了口气,扔了一把柴火到灶窝里,拍拍手起了身:“我懂得了。”
朱孝宁盯着他黑色的官靴上金线闪闪,下一瞬就已离了眼前,慌慌忙忙站起来,可是蹲得太久,脚麻了。
张拓奕的脚正要跨进门槛,猛地看见她往前扑去,一个回旋就转到了她跟前,揽了她的腰。
朱孝宁虽然没摔到地上,却因为冲劲太大,径直将张拓奕撞倒在了柴堆上。
张拓奕见她无恙,放心地松了口气,扶了她起来:“我进去了,你小心些。”
“张拓奕!”朱孝宁突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张拓奕看她可怜兮兮的,就好像被抛弃了一般,跟那天喝醉的她毫无二致,想起她与卓嘉辞的亲密关系,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难受滋味。
朱孝宁发觉他缓缓地抽手,仍欲离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张拓奕,我……我不是很懂……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而且,待我孝期过去,你都该成老男人了……你……”
“我能等,只要你不嫌弃。”张拓奕不假思索道。
“张拓奕,我,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你,我……”朱孝宁神色踌躇,结结巴巴的,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但是张拓奕仍在耐心地等着她。
“你慢慢想,慢慢说,我会等你。”
“那,你给我两日时间可好?”朱孝宁像是下了决定般,面上却局促不安。
张拓奕轻轻嗯了一声。
朱孝宁总算放了心,却觉察到锅里的开水顶起了锅盖:“水开了。”
“我来。”张拓奕将她推到一边,退了灶膛内的火,将水舀到一旁的木桶里。
朱孝宁看着他的动作幅度不小,时有热水溅到外头。他从来不是个温柔的人,但是对她,却柔声细语,体贴入微。一个武将,当着她的面,烧火热水。似乎不像一个追求姑娘的男子,却有着不同于普通男人的风采。
“你烧了水做什么?”张拓奕将水全都盛到了木桶中,回身看到她发呆,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啊?”朱孝宁怔了半晌才回魂,神情极其不自然,“我忘了。”
“傻姑娘。”张拓奕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张拓奕,你对我太好。”朱孝宁的声音略为沉闷。
张拓奕吃吃地笑了,低下头,她的镯子未塞好,在腰间露出了半个环:“这个是?”
朱孝宁一看,竟是镯子掉出来了,急急将镯子收起来,可转念一想又取了出来:“据我奶娘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你母亲?”
“我母亲是个胡人,你知道吧?”朱孝宁走到篱笆边上,眼睛看着黑魆魆的院子后头。
“我知道。”
“奶娘跟我说,我母亲本也是胡人的贵族,可惜后来没落了,就做了歌姬。奶娘是汉人,一直住在边境胡汉通婚的村落里,在她爹娘去世后也被卖为歌姬。那时候,她们才六岁,后来,她们相依为命过了十年,直至来到南京,遇上了我父王。我母亲的事情,即使我不说,你也该听说了。”
“我是听说了,但是我想听你说。”
“可是我不想说。”朱孝宁垂着头,手里把玩着镯子,上边挂着的三个铃铛声音清脆,在暗夜中跟鸟鸣一般。
“忍冬。”张拓奕心中没来由地疼了一下,长臂一伸,将她抱进了怀中。
朱孝宁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转瞬间就停了动作。
“忍冬,你以后还有我。我知道你要守孝,我会等你。都这么多年了,我不介意再多等两年。我一直一个人,或许就是在等你。”
“张拓奕……”朱孝宁感动得无以复加,热泪盈眶。
“我答应了给你两日时间,你不必这么快应承我。”张拓奕用手堵住了她的唇。
朱孝宁颔首应下,回手抱住了他的腰:其实她已经想好了,若是让她选择跟一个人过这一辈子,大概就是他了吧。
他对她好,她对他,好像也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不那么确定。她不确定,她那扑通扑通跳跃着的心,是不是因为情爱。
张拓奕的脸颊贴了贴她额头,一片凉,再一握她的手,更是冰冷:“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好。”朱孝宁走在他前头进了屋,屋内卓嘉辞和罗院使正给朱孝旻把脉。
“如何?”
“脉象平稳,回府养一段时日再换血移毒即可。”罗院使答道。
“好。”朱孝宁令他们二人在外间休憩,她则在朱孝旻床边坐着,直到天明。
回到太子府时,已是晌午,幸而无人发现皇长孙的秘密,朱孝宁吊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未时过后,卓嘉辞就由人领着进了太子府,看来是已和皇上请示过了。
朱孝宁让管家安排他住在朱孝旻边上,又拨了两个丫鬟给他,却不料被他拒绝了。
“阿嚏——”朱孝宁正准备去看卓嘉辞,问问他有什么缺的,可是一直打喷嚏,一旦出了房门吹着了风,就涕泗横流。
“奴婢去请卓太医。”玉芷瞧她这副模样,显然是着凉了,未等她吩咐就去请了卓嘉辞。
卓嘉辞到来时,朱孝宁正捂着被子擤鼻子,面色苍白,嘴唇艳红,触了触她额头,烫得吓人:“着凉了,还发热,我写个方子让人去煎药,早晚喝一次,要连喝三天。”
“嗯,阿嚏——”朱孝宁应下,打了个更大的喷嚏,吓得屋内的狮猫不满地朝她叫了几声。
“这猫从何处而来?”
“是张将军送的。”玉芊答道,覆雪自进了府就一直缠着朱孝宁,今日见她生病倒是躲一旁去了,没好气地笑。
“公主得病,最好避开猫狗,将猫赶到外边去罢。”卓嘉辞捂了捂鼻子,眼神中微有嫌恶。
“可是覆雪从不离开公主房间。”玉芷确实撵过几次,总是不成功,神情窘然。她说着,伸手去赶覆雪,别看它身子圆滚滚的,动作却利索得很。一直在旁跑着,左藏右躲,就是不肯走。
“我来吧。”卓嘉辞上前,堵住了覆雪的去路。
覆雪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皱着眉,还伸手赶它,眼巴巴地盯了朱孝宁几眼。
“卓太医,无妨的,它聪明得很,不会靠近我。”朱孝宁心一软,劝道。
“不成,这味儿太难闻了。”
“味儿?”朱孝宁诧异道。
“我闻不得。”卓嘉辞说着,堵着覆雪往门口去。
覆雪见无路可走,喵呜一声,蹿出了门外。
“哎呦!”
玉芷听到有人摔倒的声音,赶忙出去:“秦管家,如何?”
“无事,只是被覆雪吓得摔了一跤。这覆雪平日里怎么都不肯出房门,今日怎么出来了?”
玉芷未回答,似是转了一圈没看到覆雪:“覆雪呢?怎么不见了?”
“它身手比我还厉害呢,适才我眼看着它翻了墙头,往张将军府上去了。”秦管家咋舌。
、27甜蜜【一更】
朱孝宁自然听到了管家的话;无奈拧眉,再看卓嘉辞,反倒格外轻松愉快。
卓嘉辞似是没注意上朱孝宁的异样,见秦管家口中呵着白气,搓了搓手进来,才看到院中的地上结了冰霜;天气又冷了不少。洛阳比南京更冷吧。
朱孝宁听着管家回报朱孝旻的情况,看看天气又吩咐他去给朱孝旻加被子;提前烧了地热。
“公主。”卓嘉辞不知何时已出去一趟又回来了,递给朱孝宁一个暖炉。
朱孝宁虽然着凉了;但是捂着锦被,又坐在屋内,并不觉得冷;诧异抬了头。
卓嘉辞看她不接,将暖炉递到了她手中,在她面前蹲下,捂了捂她冻得通红的手指:“忍冬,南京冷,比不得,比不得高唐县。而且你胸前的伤才好几天,小心养身子。”
“知道了。”朱孝宁想把手抽回来,奈何卓嘉辞越握越紧,“嘉辞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忍冬,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形吗?”
“当然记得。”朱孝宁点头,她第一次发现卓嘉辞的力气不小,完全不似表面的文弱样。反抗片刻,他却温情脉脉,毫无反应。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怎的,朱孝宁抗不过,只得停止了挣扎。
张拓奕抱着覆雪到太子府来寻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卓嘉辞蹲在朱孝宁跟前,墨色的眼珠里满满的都是温柔与宠溺,时不时地勾了嘴角轻笑。朱孝宁的手握在他手中,神情淡淡,面部线条柔和,讲话轻声细语。
男的俊女的俏,天生一对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