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芎重新用力握了握晚镜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温暖和安慰,“晚镜,我们回去好好查查师父的笔记,也许会有用。”
“好。”虽然想说如果有用的话,师父就不会死了,但终是不忍拂了川芎的心意。淡淡一笑,转了话题,“说到师父的笔记,其实我比较好奇的是,师父那样的人怎么会爱上赵构。”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到当年的赵构。”川芎轻轻的叹息一声,“当年的赵构,资性朗悟,博学强记,读书日诵千余言,挽弓至一石五斗。整个宋氏王朝里,只有他是不一样的。”
林晚镜轻轻笑,“物是人非事事休,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你知道的,师父是苗疆巫女出身,向来被中原人视作不详,常常遭到无知孩童的谩骂欺负。这还不算什么,那一年,师父所在的村子闹了瘟疫,她被愤怒的村民绑上木台要烧死,恰好赵构游玩经过,于是救下了她,并收留她在康王府中当一名舞女。那时候的师父正值二八年华,跳起舞来,美得连我们这些女子都忍不住心动。”川芎笑了笑,“就像你杀人时一样。”
晚镜点头不语,师父的美,她亦亲眼所见,川芎说她与师父长得像,其实是过奖了,她充其量也只能像个六七分而已。然而,自古红颜多祸水,美人总是薄命的。
果然,川芎接着道:“后来,一场家宴上,太子殿下喝醉了,想要轻薄师父。”
晚镜扯了扯嘴角,商说的对,她真的该去摆个摊子算命,接下来的故事她已经知道了,于是淡淡的接了口,“然后,康王大人便为了师父得罪了他这位大哥,甚至不顾门第,娶了师父作康王妃。师父大受感动,因恩生情,就此爱上了赵构。”
“很俗套的一个故事,是不是?”听林晚镜帮她说完了故事,川芎自嘲的笑笑,“人生,往往就是这般普通,想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要付出代价的。”
林晚镜知她意有所指,却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代价么,她早已付出,就算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就这样吧。
回到金军大营时,完颜亮居然亲自来到营门口迎接,想是那一场大火的功劳,如今天下人都知晓了火云寨被人一夕灭门之事。额手相庆者有之,扼腕叹息者有之,声泪俱下者亦有之。完颜亮无疑属于第一类人,看他那满面红光,踌躇满志的模样。林晚镜虚与委蛇的说着恭敬的话,心中冷笑连连。
五十人去,回来的却只有五人,纵然灭了火云寨又如何,这样的成功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完颜亮,你当真冷血残暴,视人命如草芥,四十五条性命都换不来你皱一皱眉头。老天若不收你,天理何在!
借口有伤在身,兼之舟车劳顿需要好好休息,林晚镜谢绝了完颜亮为他们举行庆功宴的美意。
回到自己的大帐,一觉睡到了晚上,然后不出所料的听到了完颜亮下令明日出兵的消息。林晚镜心情大好的用过晚餐,叫来断续和水苏守在门口,莫让任何人进来。这才点了灯,开始仔细的打量壁上那巨幅的地图。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的目光没有移动过,一炷香过去了,她还盯着那个地方,半个时辰后,她好看的眉头打成了一团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她自诩聪明,然而对地图这种东西完全没有概念……
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她皱着眉不耐烦道:“不是说了不准进来么!有事明天再说!”说完她才惊觉不对,一掌挥出却没有打中反被那人架住,而她巨大的掌风也迫那人跌坐在地。林晚镜一惊,正待挥出第二掌,地上之人戏虐道:“小镜儿,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三十八】江南岂有别疆封
林晚镜缓缓眨了眨眼睛,“大哥?!”摇曳的烛光下,商流景诡异的穿了一身黑衣,很无辜的坐在地上。于是,林晚镜顿时忘了到嘴边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居高临下的指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商流景纳闷,低头打量自身,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于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在发什么神经。看她兀自笑个不停,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捉住了她那只不知死活的手指。林晚镜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跌进了他的怀中。这才想起方才要对对他说什么,忙正了正色,摆出审犯人的架势,问道:“大哥怎么会来?”
“想你了。”将头搁在她肩上,用下巴蹭了蹭她。
林晚镜面上一红,顿时凶不起来。
“刚才在笑什么?”鼻尖摩挲着她红红的耳朵,商流景继续使美男计。
“大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只穿白衣了,原来你穿黑衣这么好笑。”一开口便又忍不住要笑,看着这个小丫头窝在自己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商流景无奈道:“小镜儿,我以前可是一直都穿黑衣的。”
“哈?是吗?”林晚镜强忍住笑,一本正经道,“幸好我以前没见过你,否则一定不会看上你。”
堂堂的商大寨主魔掌一挥,很有失风度的捏住晚镜狐狸一样可爱的小鼻子,威胁道,“小镜儿,你可知道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夜惹怒一个土匪的后果?”
被他捏的喘不过气,又不愿求饶,林晚镜黑黑的眸子一亮,忽然伸出舌头在他手心一舔。商流景怕痒,手上顿时脱力,她便借机逃出魔掌。
“刚刚在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看她兔子似的一下跳出老远,商流景大为得意,拍拍衣服站起来,决定暂时放过这个调皮的小丫头。
林晚镜刚刚回转的脸色再次可疑的一红,“在看地图啊。”只是那声音怎么听怎么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商流景眼珠一转,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小镜儿,你该不会是看不懂地图吧?”
“你才看不懂地图呢!”被戳中了软肋,林晚镜本能的反驳,但明显底气不足。终于在商流景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讪讪道,“我不是,只是……”
伸手捏捏她的脸,“我们一起看,好不好?”牵了她的手,点上那副巨大的地图,“你看,我们现在在颍州,对,就是这里。”不知是不是烛光摇曳的缘故,商流景的侧脸看起来格外的柔和,那笑容有让她想要沉沦的宠溺。“义军以襄阳府为起点,安丰库为中心,向东沿江布防。襄阳以西,多为山陵地带,易守难攻。南渡后金军发起大大小小数十次进攻,皆是无功而返。西南的成都府有吴将军坐镇,且自古便有天险之称。靖康之役后,金人虽年年对蜀中用兵,但都未能讨到半点好处。”
“完颜亮虽然残暴,但并不昏庸。此番他一心求取中原,必然做足了准备。既然襄阳府和成都府不可行,那便只能向东。是这样吗,大哥?”
赞许的点点头,商流景拉着她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长长的曲线,“沿着这条代表黄河的红线一路向东,然后,嗯,这里画的不太清楚。你仔细看,在这里可以自淮南东路南下,途经扬州而后到达平江府。再过来,走陆路或水路折向西南便可以到临安了。”用力在临安处一点,他轻笑,“如此,大功告成。”
适才还乱七八糟一片混沌的地图在商流景的讲解下变得豁然开朗。林晚镜微微出神,脑中忽然闪过四个字——指点江山。初次见面时,白衣懒撒的商;发现她是女儿身时,彻底失态的商;被她调戏时,涨红了脸的商;蓬莱镇外,陪她伤心的商;流云客栈里,惊慌失措的商;火云寨里,第一次吻她的商;璀璨灯光下,红衣温柔的商;还有现在,意气风发的商。她忍不住微笑,和这个人待在一起,总有惊喜,总也不会觉得腻。
“啪”的一声弹上她的脑门,商流景叹息,“小镜儿,我讲的有这么差吗?你居然这么不给面子的在发呆!”
“啊,什么?”捂着额头,林晚镜回神回得有些懵懵然。
“我刚刚问你,完颜亮此次伐宋调动了多少兵马?”
“据我说知,至少有六十万。”一提到正事,她立刻收敛了心绪,将目光重新转回地图。“其实这次伐宋,全是完颜亮一意孤行,金国的大臣们大多是不赞成的。只可惜,完颜亮太残暴。徒单太后劝鉴被杀了,皇后和太子劝他也差点被杀了。”
虽然有耳闻此人残暴,却万万想不到他竟冷血至此,虎毒尚且不食子,虽然最终没杀,但毕竟动了杀妻儿的心。
“完颜亮这次挥师南下是志在必得。你可知他曾写过一首诗——万里车书盍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早在一年前他灭宋之心便已毫不掩饰,昭然若揭了。”
林晚镜语气中的那一丝丝不屑瞒得了别人却逃不过商流景的耳朵,捏捏她的脸颊,他问,“小镜儿,别和大哥说这件事里没有你的功劳。”
“其实,我只做了一件事,我给了他一幅画。”学着商的样子挑眉一笑,她说,“杭州全景图。”
商流景一愣之后,哈哈大笑,“我的小镜儿果然聪慧过人。”
这句赞赏让她觉得不自在,“他若无心,我做什么都是徒劳。”
“所以才说你聪慧过人,你懂人心,更会利用人心。无论是赵构还是完颜亮,都毫无察觉的被你引导着按照你所期望的向前走。问世间自古能做到此事者能有几人?”
“大哥,你会觉得我很坏吗?”她咬着唇,坚强清冷的眸子此刻看来楚楚可怜。
“大哥问你,你做的这一切有哪一件是为自己谋利的吗?”
满意的看到她摇摇头,商流景接着问,“那张仪和苏秦是好人还是坏人?”
张仪,苏秦纵横捭阖,游说诸侯,以两人之力影响春秋诸国,皆是最会利用人心之人。她想了想摇摇头,微有些苦恼,“不好说。”
商流景笑笑,正要继续引导她评价一个人好坏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她却忽然小声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张仪是好人。”
诶?商一愣,接着心中苦笑,这个小镜儿还真是……摆出个不耻下问的姿态,其实他也很好奇,“为什么?”
“因为他姓张啊。”这回答当真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商流景噎住,好一句“他姓张。”这还真是林晚镜式的回答。虽然偶尔跟不上林晚镜瞬息万变的跳跃式思维方式,但堂堂商大寨主的脑子也是相当优秀的,噎完之后他立刻放弃方才准备的一系列引导安慰的话,直接顺着她的话接道,“所以啊,我的小镜儿当然也是好人。张叔夜张大人的女儿怎么会是坏人呢。”说完这句,他静静打量等待她的反应。
林晚镜的神色一黯,叹了口气,“羽姝她……”
“放心吧,都替你办妥了。”
“大哥……”忽然又觉得这灯光有点刺眼,真讨厌。
“大哥答应过你的,你不愿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做。”终于还是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翘翘的小鼻子,小镜儿感动时的别扭模样,真是太可爱了!
她没有问商流景是怎么处理的,他说“办妥了”,她便彻底放下心来。似乎他们从最初便有着这样深厚的羁绊与信任,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默契。
“小镜儿觉得完颜亮这一仗打算怎么打?”商轻叩墙上的地图,不失时机的话锋一转,将晚镜的心思转移。
盯着地图沉思片刻,开口时已是胸有成竹,“如大哥刚才分析的,襄阳和成都不易攻却也不能不攻。所以,如果我是完颜亮,我必会将这六十万大军分成东、西、中三路,西路和中路分别佯攻成都府和襄阳府,东路直取建康和临安。以完颜亮甚比曹操的多疑性格,我猜这东路十有八九是他亲自领兵。他想要速战速决,班师回朝向那些反对他伐宋的大臣们炫耀呢。”
“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我赌他这次有命来,没命回去。”
“大哥,你也该去摆摊子算命了。”
不理会她的揶揄,商接过她的话头分析道:“而赵构这辈子被打怕了,听到战报第一个想法定是找船出海。他不出海则以,若一旦出了海,完颜亮的大军只要将黄河入海口一封锁,以后就没有宋朝了。”他知道晚镜看不明白地图,这一段他要不帮她分析了,只怕她再聪明也是想不到的。
“啊,好险!”果然,她听完长吁一口气,“幸好我提前给刘大人传信,让他务必请赵构对这一战放心。”说完这句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个问题,“大哥,明日可就开战了,你不待在义军大营里,跑来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按我们的分析,完颜亮的攻击重点本就不是义军;再说,这一战我也没打算让义军多参合。你的计划不就是希望我们一开始节节败退嘛。这打败仗,临阵溃逃的本事,宋军可比咱们义军强多了。”
“可是,他们会不会败的太快,直接给我来个空城计让金军如入无人之地的兵临临安城下?”
捏捏她的脸颊,“放心吧,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我让老金和老魏领了三千义军和火云寨的兄弟们提前渡江去守着了。保证能撑过你要的三日!”
“谢谢大哥,大哥真聪明!”抱住他的手臂跳了跳,像个小女孩一样欢呼雀跃。
“傻丫头。”商笑着又要去捏她的脸,这次被她躲了开去,不满道,“干嘛总捏我脸。”
“嘿嘿,第一次看到你时就想捏捏看了。看这小脸又白又嫩,长的跟个寿桃馒头似的。”
林晚镜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拜托,你第一次看到我时,我可是男子打扮,你居然会有这样的心思。大哥你莫非果真是——”故意拖长了声调,黑黑的眸子格外的亮。
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商流景急忙投降,“不是那时候!是你八岁的时候!”
睁大眼睛默了一会,她忽然扑进商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道:“大哥,能遇到你真好。”
☆、【三十九】未妨惆怅是清狂
果然如晚镜所料的,完颜亮大军南下的消息传到朝廷,赵构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找船出海。他的理由理直气壮:当年梁王完颜兀术以四千精骑就横行于江淮之上,现在完颜亮带着六十万大军来了,除了跑还有别的选择吗!当然,心里这么想,当着大臣们的面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他这皇帝也没脸再做下去了。
“完颜亮背信败盟,如今亲率六十万大军南下,对此众卿家有何办法。”他按捺着惴惴不安,强自镇定。
众臣面面相觑,脸上皆写满了忧心惶然。原以为靠着绍兴议和能得一段时间的安宁,没想到这委曲求全的和平如此短暂,战争来的如此突然。
当年的中兴四将如今死的死走的走,皇帝又对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