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之后,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语气却越见迷茫:“当然这并不是书的错,只是身为女子的我想得太多。可是,所谓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呵呵,夫为妻纲,这也是对的吗?我不明白,难道就因为是女子,所以注定无用吗?纵然我满腹经纶,一腔抱负,最后也只能是相夫教子,以夫为纲吗?我真的想不明白,也许是我想得太多,可是,圣贤难道就没有错吗?我讨厌这种因为是女子就活该被轻视的命运。”
“所以,你选择女扮男装,独自一人闯荡江湖?”
“是啊——”她熟练的将长发挽成一个男子发髻,自嘲的掀了掀嘴角,“我做不来一个三从四德的好女人,可是,做男人我得心应手!或许还可以功垂千秋。”
自她说完,商流景就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就在林晚镜以为他打算就这样看成一座冰雕时,他忽然一伸手拔掉了林晚镜刚插好的发簪,顺手揉掉她披散下来的发丝,让它乱成一团,然后看它光滑柔软的顺回去,“你说的或许有道理,可是,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三从四德的所谓‘好女人’,比如我这样的山贼土匪。所以呢,你根本不必去学别人,因为这世上潇洒不羁,扬眉得意的女子只有你一个,这是谁也比不上的独一无二。更因为,这样的你,我真的很喜欢。”
林晚镜没有应声,空洞无物的眼神飘向山下,似乎是在望着灯火辉煌的火云寨,眼底是一望无际的茫然。商流景的心便也随着这片寂静的茫然一点点沉溺,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沉到底,下一秒便要溺死的时候,那个茫然的人收回空洞的眼神,缓缓前倾,然后狠狠的抱住了他。
这毫无征兆的突如其来,令他瞬间不知所措的红了脸,好在林晚镜埋首在他肩窝,看不见他此刻的窘迫之态。耳畔林晚镜闷闷的声音传出,“虽然早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听起来还是很感动啊……”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从这不正常的声音也大概能猜出——这丫头怕是已经哭出来了。
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商流景嘴角忍不住上扬,这样会哭会笑的林晚镜真像个普通的女孩子呢。
商流景的手带着习武人的粗糙感,却很温柔也很温暖。林晚镜趴在他肩上缓缓抬起头来,天空中星空熠熠,浩淼如海。人生苍茫如此星海,要找到对的人多么不容易,她幽幽呵了口气,“大哥,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商流景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半个侧脸,那犹自带着点点泪痕脸上,笑意盎然,没有半分勉强。明明是那样完美无暇的笑容,看着他眼中却有了一种悲凉的味道,似乎有种看破一切的寂然。
*她的长发,他听见自己内心的叹息:小镜儿,你为什么还要笑呢?每次看见你这样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你的心在哭……
☆、【十】旧时名将今何在
转眼,林晚镜和小红在火云寨也待了四五日。
那日的考验之后,五位小寨主对林晚镜都是打心眼里佩服。江湖中人,性格总是比庙堂中的人要单纯很多,对于武功比自己高的人他们只会格外敬佩,而不会嫉妒到欲除之而后快。
其实这样看来,虽然江湖是个刀光剑影的地方,却不一定比身在庙堂更加不安全呢。至少不需要担心随手被扣上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满门抄斩。
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可是啊——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愿意为官呢?一个个前赴后继,比任何一个侠客都还英勇。权势的吸引力当真如此之大吗?
午后,阳光暖洋洋的照进屋子,林晚镜独自坐在厅中,脑中忽然冒出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来。她端起案机上的茶盏浅呷一口,顿时唇齿留香,收回自己的目光,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人前一向古井无波的眼底有暖暖的笑意闪动。
“看什么看得这么开心?”商流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身后,这是他一如既往的恶习。
瞧见是他,林晚镜眼中笑意更甚。商流景不禁吃了一惊,这丫头中邪了么?乐成这样?
“到底怎么啦,乐成这样?”见林晚镜还是笑而不语,他伸手在她光洁的脑门上一弹,“死丫头,你是不是想让我误会你是在为即将离开而高兴啊?”
“哎呀,真的没什么啦,”林晚镜无辜的揉着头,“呐,你不觉得看着他们,很温馨很有家的感觉吗?我只是觉得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院子里,小红和老金他们一面切磋一面说笑,俨然一副一家人的模样,这个画面,的确是很温馨很温馨啊……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里,干脆多住几天不好吗?”
“再舍不得也还是要走的呀,已经在这里待了五日,再不走就来不及赶回京城了。”这句话一语双关,商流景抿了抿嘴角,轻轻握住了林晚镜的手。
“呵,你小心被他们看到,吓着他们,以为你这个大当家的有断袖之癖。”林晚镜抽出手来,促狭一笑,娇媚无限。
商流景无语,当初怎么会觉得这丫头很优雅很有君子风度?这分明就是只毒舌的小狐狸啊!当时自己眼睛一定是忘记带了。
————
晚上的送行宴自然又是热闹非凡,喝酒划拳闹成一团。
老金领着一众人轮番给林晚镜敬酒,直说接风宴的时候让她给逃了,今晚怎么也要不醉不归!
林晚镜也不推辞,只要有人来敬她便喝,虽然喝得很快,却无一点粗鲁之态,优雅和侠气那么自然的结合在一起。两轮下来,便连魏随风也不由心生佩服,他号称“魏晋风流”,自幼好酒,整个寨子也只有老金的酒量勉强及得上他。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秀柔软的半大孩子居然会有这么好的酒量——两轮下来,桌上已放了二十八只空碗,这么多酒也不知道她喝到哪里去了。而她的脸色依旧白皙,看不出任何变化,一双黑瞳越发的清亮,丝毫不见醉意。
眼见她提起酒坛再次倒满十四碗,抬去头对商流景淡淡一笑,照旧一碗一碗的喝下去。魏随风端着酒碗的手开始不那么平稳,终于他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将碗往地上一摔,哈哈笑道:“林兄弟海量,魏某服了。当真是百年难见的奇才,居然连酒量也是天下无双,吃菜吃菜!”
放下手中空碗,林晚镜淡然一笑,坐下拾了筷子,安静吃菜。她话本不多,偶尔一句也是温文尔雅,举止得体,小红见她是真的清醒理智,没有丝毫醉意,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在座众人不知林晚镜是个女子,她却是心知肚明的,刚才老金过来拉着晚镜要拼酒,她本欲阻拦却被林晚镜按住了。眼见她举重若轻的喝下那么多酒,她担心的一颗心整个悬在嗓子口,直到现在才算是落回肚子里。
众人一直闹到近二更才陆陆散去,喝的东倒西歪几乎没有一个清醒的,除了林晚镜和小红。林晚镜是千杯不醉而小红是滴酒不沾,用她的话说做杀手的一旦和酒扯上关系也就离死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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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一刻,常人睡得最熟的时间。坐落于群山环绕中的火云寨格外安静,夜色中除了间或想起的一声夜鸟低鸣,再无其他动静。一道黑影从飞檐翘角的屋檐上掠过,如一只巨大的蝙蝠,迅急且无声。
火云寨议事大厅的后面是兵器库,据说收藏着历朝历代以来的数百件珍贵名兵,被视为火云寨的重地,一向有人看守,今日也不例外。只是,到底还是受了热闹气氛的影响,看守者由平日的四人变成了两人,且也是哈欠连天心不在焉。这间屋子所有的窗户都上了铁栏,而大门上一个沉重的黄铜大锁彰显着它的不可侵犯。
黑衣人敏捷的勾住屋檐倒挂下来,咔咔两记手刀利落的劈晕了两人。而后他脚一松,轻飘飘的落下地来,一手接住一人,轻松的拖进屋角的阴影中。取下其中一人腰上的钥匙,他环视一眼,然后迅速开锁,推门,滑入门内,反手掩上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的令人眼花缭乱。这是当然的,因为这些他已经在心中反复练习了千百次。
黑衣人进入兵器库中,点燃一只火折子,微弱的火花下无数的刀剑枪戟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相信对任何一个武者来说,这都是绝对的诱惑。然而,此人目不斜视,径直向前,倒真的是视这些名兵如无物。
他像是对这间屋子相当熟悉,绕过大大小小的兵器架,一步不停的走至墙壁前,蹲下身摸索到地毯覆盖下的一块小小的突起,用力按下。然后站起身,伸出手轻轻推想面前的墙壁,原来这面墙中间居然暗藏着一个旋转门。黑衣人推着门转入了墙后,那门转过半圈再次与旁边的融为一体,随后“嗒”的一声轻响,似乎重新锁上了。
旋转门内是个不大的暗室,墙上挂着一张画像,画上人一身戎装,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像下摆着一张案几,几上放着一个牌位、一个香炉、一个头盔和一柄长枪。
看着眼前的情景,黑衣人神情恍惚,他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五官的诡异面具,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瞳。他久久的盯着眼前的画像直至眼中起了氤氲。过了一会,他默默的取了案上的三炷香,点燃,高举过头,恭恭敬敬的跪下,向那牌位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将香插入香炉中。再抬起头时,一双漆黑的瞳仁中无喜无悲,深不见底,那片刻的氤氲仿佛只是错觉。
做完这些,他小心翼翼的摘下墙上的画像,卷好,然后自怀中取出一方黑布,仔细的将画像和头盔包在一处。最后提上那柄扎眼的长枪,打开旋转门,重新转了出去。这次,他连火折子也没有点,在一片漆黑中,迅速而无声的绕过障碍向门口走去。终于,可以看见大门了,他一直紧绷着的心微微放松下来,深呼吸一口,向前迈出一大步,伸出手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但他的手还根本没有触及门栓,门不是他开的,那就只能是被人推开的。事出突然,他完全来不及躲闪,就这样保持着一个伸手的姿势与推门者打了个照面!
“轰——”脑中一个闷雷炸开,来的人怎么会是他!一袭白衣随意的披在身上,眼中还带着浓浓的醉意,不是商流景还会是谁?
这一声闷雷虽然炸的他心惊肉跳却也让他立刻清醒过来,长枪在手也不用多想,当下一枪刺过去。
黑衣人震惊,商流景比他更震惊,他本是因为喝多了酒,口渴的睡不着,出来寻水喝顺便吹吹风醒醒酒。不想走到武器库附近时居然发现无人看守,一时奇怪便过来看看,他本以为是看守的弟兄们贪杯误事,怎料一推开门便见一带着诡异面具的黑衣人。
他这边还没缓过神来,那黑衣人却已经一枪刺了过来,他急忙退后两步,险险躲过枪锋。黑衣人要的便是他这一退,当下欺身而上,窜出门去。
屋外,月亮正在中天。商流景何等眼力,方才是因为屋内一片漆黑,如今借着月光他一眼便看清黑衣人手中所持的可不就是暗室中供奉着的长枪“沥胆”!
虽然不知来者何人,但这沥胆枪关系重大,对他来说更是意义特殊,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人夺了去。他身边没有兵器,眼见那人就要逃脱,情急之下拔了头上的木钗朝着黑衣人的背影掷去!
黑衣人背上背着包袱,包袱里包着头盔和画像,商流景这一掷虽包含内力,但到底只是一只木钗,根本不可能穿破铁盔,更妄论伤他分毫,所以这一击他是大可不管的。可是,他竟急忙转身,一枪挡开那只木钗,眼神仓惶,看起来无比紧张背上的头盔和画像,生怕它们有一点损伤。
这人到底是谁?商流景一拳击上他空门大开的左肩,本该用尽全力的一拳却因这一念收而减了三分力。高手过招,向来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黑衣人一声闷哼,被击的脚下不稳,踉跄着连退几步。虽然如此,这留了情的一拳却并非致命打击,手中长枪迅若流星的在空中划出冰冷的轨迹,刺痛商流景惊诧的眼——这一势,他不会看错,这是正宗的岳家枪法!
枪夜色中一声轻响如裂帛,那是闪着寒光的枪尖刺破血肉所发出的惊悸之音。枪尖在往前一寸就可以刺穿商流景的心脏,他的眼神却瞬间黯淡。比刺出更加快的,黑衣人拔、出(为毛这个也要河蟹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