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感觉到庆幸吗?她所依附的这个女人,有个这么温柔的丈夫,他或许不爱她,但绝对会对婚姻忠诚,对于初入大宋的她而言,借着芄兰的护荫在这里的生活应该会很好,她或许该安心,该满足,该静静地做着芄兰,等着某一天回去或是消失,或者说,等着真正的芄兰回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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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感觉不到半点欣悦,有的——只有心痛。
这副身体里的心,是芄兰的还是她自己的?为何会为眼前的男人疼痛?
“泽华,”她轻声唤着他,双目渐渐迷蒙起来,“你会……喜欢上自己的妻子吗?”事情有些糟糕啊,她……不会是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吧?
赵德芳讶然侧目,漆黑的眸子落在她有些茫然的俏脸上,为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措而沉思——芄兰……想到什么了?她的问题……实在有些意思……
喜欢上……自己的妻子……吗?
第4章、旧时闺密释过往(1)
隔天,芄兰刚起不久,正坐在镜前让璇儿给她梳头。芫娘笑呵呵地抱着叙儿走了进来,在芄兰诧异的目光中将孩子放在她怀里。
“我就说孩子跟娘不要分开,偏偏王爷还不让孩子留在你屋里,现在好了,以后夫人自己带娃儿,这孩子跟你也会亲近多了。”
只一眼,芄兰便爱上了这个包裹在素白锦锻襁褓中粉嫩玉白的娃娃。她小心翼翼抱着他,看他对着自己弯起小嘴笑着,她在刹那间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心在瞬间满足,是那样骄傲,那样心喜。
“他叫惟叙?”芄兰有些紧张地抱着小小的稚儿,感觉这个小小一团的娃儿应是异常脆弱,若然一不小心便要伤他。
“是,小少爷叫惟叙。”
赵惟叙,她的儿子。
芄兰咬了咬唇,眯起有些刺痛的眼笑了——对,这是她的儿子,那个临阵脱逃、在关键时刻扔下儿子不管的芄兰没资格做母亲。
“好可爱。”芄兰轻轻笑出声来,空出一只手握住他扬高伸向自己的小手,凑近唇边亲了一下,“叙儿叙儿,我是你娘,知不知道?”
她有些傻气的举动惹得一旁的芫娘和璇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熟悉的含笑声传来的时候,芄兰唇边的笑顿了一顿,胸口随之一滞,她敛目非常轻地叹了一声,这才抬眼,对上绕过屏风进来的男人,勾唇。
“怎么有空过来?”现在还早不是吗?他不曾这么早来找过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德芳看着眼前抱着儿子对他露出一脸柔笑的妻子,她那熟悉的美丽容颜上带着陌生的温暖,这份自然,竟令得他平静而毫无准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拔动了一下,他微怔,突然垂眸勾唇笑了一下。
他不禁要想,她昨日的问题,自己是不是快有答案了?
喜欢她……好像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是不是?
可是……
“泽华?”
他扬眸,瞧着站起身的她,微笑,“嗯?”
可是……她忘了过去,是否也将大哥遗忘得点滴不剩?将来的某一天她想起后,又当如何?
芄兰奇怪地看着他,“你一大早过来找我,便是站在我这发呆的吗?”
他被她隐着丝微幽默的话逗笑,“不,我是来告诉你,有人来看你了。”
芄兰惊愕睁目,“看我?谁来看我?”要糟!这来看她的人可是芄兰什么人?如今她定是一个都不识得,一会儿出了问题可要如何是好?
她眸中掠过的慌乱,自是被一直盯着她的赵德芳瞧了去,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芄兰,别慌,是薛小姐,我已同她讲明你的情况,没事的。”
芄兰暗自叹息,讲明又如何?她终归不是原来的芄兰了,“这薛小姐是何许人?与我是何关系?”
赵德芳笑了笑,示意一旁的芫娘将芄兰手中的稚儿抱走后,又吩咐璇儿去大厅将那薛小姐请到樱园来,这才拉着芄兰坐往一旁的卧塌,替她解惑。
“薛小姐闺名素心,乃是当朝宰相薛居正的小女儿,自小便身患哮喘,你与她向来走得近,只是自你嫁入秦王府后,你们就一直没见过,这次想是她听闻你险些难产,便亲自来看你。”
也就是说,这位薛小姐算得上是芄兰的闺中密友喽?那她定然对芄兰的一切都清楚是不是?若她能将这位宰相千金拉拢的话,要知道芄兰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如此想着,身边的人却突然站了起来,她随之抬头,正欲询问,游移的视线却对上进门的一个紫衣姑娘,那姑娘生得很是精致,秀眉轻舒,细目微扬,如秋波一般清沏盈然,正随在璇儿身后瞧着她。
芄兰哑然张嘴:她还不曾见过这般温婉秀雅的古典美人。
薛素心对于芄兰的失态自是瞧在眼里,但她仅是讶然地扬了扬眉,便屈膝对赵德芳行了个礼,一张丽颜恬淡依旧。
“王爷。”
“勿需多礼。”赵德芳微笑着点了点头,转眼看着一旁的芄兰,道,“你们聊聊,我还有事处理,先离开了。”
“泽华!”
几乎是想都没想地伸手扯住他举步便要走的身子,芄兰无助的眸子在对上他垂下的视线后,双手又急急放开,暗吸了口气,浅声道,“一会儿有空了,我去找你。”
找他?
赵德芳诧异地扬眉,“好。”她找他做什么?
芄兰看着赵德芳离开后,视线转向那依然站在原地的薛小姐,弯嘴笑了一下,“薛小姐,抱歉让你看笑话了。”她居然在那一刻想要泽华留下来陪她。
薛素心摇了摇头,举步上前走到她旁边,柔目静静地看着她,“芄兰,我很高兴。”
芄兰讶异,“高兴?”这话如何解释?
“对,我替你高兴,或许这是上天的旨意,要你放下过去重新开始。”薛素心非常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笑得很温柔,“芄兰,秦王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可以放心依附于他,若是当真想不起过往也不用惧怕,他不会伤害你的。”
芄兰怔住,这位薛小姐……当真是与芄兰很知心的是吗?
“薛——”
“叫我素心吧。”
芄兰微哂,弯唇一笑,拉着她坐到软塌之上,“那么,素心,可以将我的过去告诉我吗?我想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我必须了解过往的自己,才能知道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当然。”薛素心俏皮地冲她一眨眼,“这就是我之所以来的目的呀。”
芄兰低笑,这位宰相千金,看似柔弱,却从其话语中不难听出她内心其实很坚强,身患哮喘,却能这般毫不介怀地与人调笑,当真很让人喜欢。
第5章、旧时闺密释过往(2)
芄兰原姓焦,乃是知河南府、彰德节度使,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之女,开宝八年——也就是去年初春嫁予秦王赵德芳为妻,年十七,比赵德芳大了九个月。两人的姻缘却是来得很突然,芄兰自小得宋皇后喜爱而收在身边,被皇上封为德庆公主,与赵德芳以及赵德昭算是一同长大,但或许是三人中赵德昭的年岁偏长的原故,芄兰非常喜欢粘他,倒是不怎么同与她年岁相仿的赵德芳来往,可惜的是,未料赵德昭是故作不知,亦或是真的不曾将心放在芄兰身上,竟是半分没看到芄兰对他的心思。
后来赵德昭出阁,离了宫,芄兰念君心切,原想求了宋皇后随赵德昭而去,却不知怎么的,赵德昭竟在短短时日里娶了妻,将芄兰那不及开口的情意打了个七零八落。心疼芄兰的宋皇后正寻思着是否能让芄兰进了燕王府,偏生芄兰性子要强,既然倾心之人已不属已,那便一世也不会开这个口。
宋皇后无奈,正头疼之际想到隔年便要出阁的赵德芳,便想着将这两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拉到一块,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两个当事人竟一点异议都没有,当真依了她的愿成了这个亲。
薛素心说到这里的时候很是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说,你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居然就这么拿婚姻大事当小儿戏一般办了去。
芄兰仅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想起赵德芳昨日同她讲的那句话,他说,他需要一个妻子,而那时的芄兰需要丈夫,所以他们成亲了。但是芄兰为什么需要丈夫?难道当真是因为燕王在她不及表白情意之前骤然地娶了妻,她便死心嫁人?这个理由看似明正言顺,真要深究起来却是有些牵强的,她实在怀疑当时的芄兰怀着的是什么心思?
“赵德昭是个什么样的人?”芄兰突然问了一句。
薛素心愣了愣,随即扬唇,温言道,“燕王是个相当寡言少语的人,待人冷淡有礼,不假辞色,性格较为刚烈,倒与秦王殿王完全是两个极端的人呢。”
“那么他是否喜欢以前的芄兰呢?”这一点一定要弄清楚,她也好判断以后对这个燕王用什么态度才好。
薛素心愕了一下,轻笑出声,她顶了芄兰一下,“你问我做什么?你当我与那燕王有多熟?他喜不喜欢你我怎么会知道?”
芄兰俏皮地吐吐舌,与她相视半响,两人“噗”地一声齐齐笑了起来。
薛素心走的时候约莫快晌午了,临走前看了看她的儿子,说这孩子与王爷长得很像。芄兰原想留了她一同用过午餐再回去,她却说出来太久家里人会担心,以后有机会再见,芄兰也表示等坐完月子选个时间去找她闲聊,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她走。
薛素心真的是个很好的闺友,就不知道现在的芄兰她是否能一如从前视为知己?
“夫人?”
芄兰回神,才惊觉自己站在榻边发呆,她抬眼看着眼前的粉衣丫头,微微一笑,“什么事?璇儿?”
“您该用膳了。”璇儿半垂着眼,低声答道。
芄兰没有动,她静静瞧了这丫头许久,直到觉察出她越来越僵的身子,才缓缓开口,“璇儿,知道王爷在哪里吗?”
璇儿似乎愣了一下,旋即毕恭毕敬地答道:“王爷这会儿还在书房。”
“很好,”芄兰点了点头,越过她坐到了桌边,看着满桌的佳肴,扬声道,“你且过去将王爷请了来,便说我要与他一同吃午饭。”
璇儿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芄兰挑眉,“没听明白?”
“不,奴婢听明白了。”急回一句,璇儿勿勿往外而去。
芄兰在她转身之际勾唇笑了一下,很有意思地支颔瞧着门口——这丫头真的在怕她,这事实在有些奇怪,听素心所言,以前的芄兰性刚而倔强,但应该不至于对下人狠戾才是,这璇儿何以会怕自己的主子?
正考虑着怎么从璇儿嘴里问出事情根底,一直望着门口的视线里却闪进一个人来,随来人一同出现的,是娃儿尖锐的哭声。
芄兰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迎上抱着孩子进屋的芫娘,“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芫娘笑笑,“没事没事,小少爷饿了,我这不抱过来给您喂奶么。”
喂奶……
芄兰滞了一下,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哭得好生委曲的儿子抱了过来,边拍哄着他边往内室而去。
这孩子是她的儿子,是她的责任啊。
可是——
“嘶——啊——好疼!”
芄兰龇牙咧嘴,哀叫连连。巴掌大的孩子,嘴巴怎么那么有力?吸得她|乳头痛死了。
芫娘在一旁笑道:“夫人,这还是轻的呢,等孩子长了牙,怕都给你咬破呢!”
“啊?”
不过孩子吸了几口之后,胸口真的不像之前一般涨了,出于本能,她把孩子换过另一边,轻轻搂在怀里。小孩子紧闭着眼,毛茸茸的小头颅蹭了几下,找到|乳头,张开嘴巴含住,用力地吸着。
芄兰看着他闭着眼一脸满足的模样,勾唇轻轻笑了一下。
当娘的感觉……好奇妙呢。虽然在她的世界里,她甚至不曾与人恋爱,不曾嫁人,但此时此刻,她竟然有种骄傲的情绪,女人……当真是天生的母亲吗?
不一会儿,孩子不吸了,鼻子呼出的气息均匀地吹在她裸露的胸脯上。
芫娘笑眯眯地道:“夫人,小少爷睡着了,我来抱吧。”
“哦,好。”
有些不舍地将儿子递过去,芄兰的视线依然盯着那张沉睡的小脸,心口暖暖的令她有股莫名的激动。视线随着芫娘抱着孩子往外走,突然与站在屏风边上的一双漆黑深邃的目光相撞,她一震,刹时失了所有反应,呆呆地与他相望。
他什么时候来的?
胸口有点凉凉的,她惊觉自己衣襟还敞着,俏脸不可抑制地一阵燥热,芄兰霍地起身转了过去,急急拉拢衣襟,无声呻吟。
天……她居然就这么光着身子与他对视……
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急跳的心脏,芄兰缓慢地转过身去,却见他眼神有些呆滞,依然愣愣地看着她,眼底是一片温柔的颜色。
“芄兰……”赵德芳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举步向她走了几步。
芄兰心一跳,脚下自然往后退去,一脸惊疑地瞪着他,“你、你干嘛?”
赵德芳似乎从她的举动中瞬间惊醒,他猛地止住步子,好生错愕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即垂眸苦笑——他居然,也有这般情不自禁的时候?
他干嘛笑得那么苦?
芄兰拧了拧眉,再不迟疑地举步上前站在他面前,方才那份尴尬与羞涩暂被她扔在身后,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掌,叹声道:“不要告诉我你在胡思乱想,我不会安慰人的,你不要为难我。”
赵德芳怔愣住,漆目轻扬对上她有些懊恼的眼睛,“芄兰?”
她却是不理会他的傻愣,径自道:“那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啊,没别的意思,虽然你我是夫妻,但这种情况下很谁都会紧张的吧?”他应该了解才是啊。
赵德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听到后面他的唇角不可抑制地越弯越大,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这小女人以为他因为她的那一避而伤心,所以在安慰他?他哪有那么脆弱!
她在担心他。
赵德芳谓叹一声,敛眉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中——当她心有所属,并且倾心对象是自己从小便崇拜不已的大哥时,他没想过与她要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与她成亲只因为她需要,而他也需要,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