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衡对上那女子的脸,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急促起来。那女子与她有八分相似,只比她更为成熟端庄。林瑾衡想问她是谁,却见女子怀中的小皇子突然哇哇大哭,口吐鲜血。
林瑾衡心如刀绞,她想上前给小皇子擦血,可是手穿过那具小小的身子,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声嘶力竭的唤人,命令传太医,可是周围的人都一动不动,神情讥笑。
那女子便自己抱起孩子外跑,林瑾衡赶紧跟上,跑着跑着,穿过那逼蹶的长廊,四周突然变成了祠堂,林瑾衡后知后觉发现这是林家祠堂,可是里面的灵牌却比她见过的多了很多,密密麻麻一片。没等她细看,耳边传来一阵尖锐咆哮,如同失去幼崽的雌兽,就见那女子看着空空的双手尖叫起来,疯狂的穿梭在灵牌之中寻找。
林瑾衡也在寻找,可她整个人斗殴动不了满眼都是刻着她熟悉的名字的灵牌,林晋海的,重华长公主,兄长的,嫂嫂的,元儿的也有,最中间的一个灵牌崭新崭新的,却一个字都没有。
怎么可能,这肯定是假的,父母兄长那么厉害的人,怎么能死,怎么会死的,林瑾衡知道自己肯定是在做梦,她掐自己的胳膊,咬自己的手,不疼可怎么都醒不过来,林瑾衡想喊人,可是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眨眼之间又换了一副光景,她又回到了栖凤宫里,萧索冷清,门可罗雀,又见到了那个女子,此时她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拔步床上。
突然间,栖凤宫又变得富丽堂皇,其中来往穿梭的宫娥太监都面带微笑,喜气洋洋。
正殿里,穿着龙袍的十二皇子,气度非凡,俊美如俦,对着凭窗而立的女子,温声道,朕说过会把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
身姿曼妙戴着凤冠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来,赫然是泪流满面的杨婉月。
芷言看着双手无意识抓着锦被,额头布满冷汗,眼角还在流泪的林瑾衡吓了一大跳,忙俯身轻推林瑾衡,大声道,“郡主,郡主!”见林瑾衡神色痛苦,顾不上许多,重重的掐了林瑾衡的人中一把。
林瑾衡猛地睁开眼睛,直直的坐起来,茫然的看着芷言。
“郡主,郡主”芷言见她模样大惊失色,一叠声唤道,“快去找太医,郡主魇着了!”
林瑾衡愣愣的把手伸到眼前,这只手莹白如玉,圆润修长,粉色的指甲上还勾着精致的鸢尾花样,哪里是梦中青筋直露,骨瘦如柴的模样。突然不可自抑的流下眼泪来,她就知道,肯定是梦,肯定是梦!
芷言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泪,柔声道,“郡主可是做噩梦了?那都是梦,当不得真!”话音一落,芷言就感觉到坐在那里的林瑾衡很明显的打了个冷战,连牙齿都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芷言心下一紧,林瑾衡到底梦见了什么,吓成这幅模样。
林瑾衡抱着膝盖喃喃道,“是啊,当不得真!”
芷言见林瑾衡小脸煞白神不守舍的模样,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恰在此时,帘子被掀起,以为是太医来了,忙欣喜的转头。却只见青竹单独进来,青竹为难道,“八公主遇刺,皇上把太医都传过去了。”
林瑾衡脸色一白,紧张的追问,“父亲和哥哥们怎么样?”做了这样不吉利的梦,醒来遇上却遇上这等事,林瑾衡一颗心都悬在喉咙口。
“国公爷和几位少爷都安然无恙。”
林瑾衡松了一口气,又问,“八公主伤势如何?”
青竹摇头,“不知道,太医们还没出来。”
林瑾衡目光一动,问道,“八公主如何会遇刺?”好好的公主怎么就遇刺了,“刺客抓到了吗?”
青竹回来之前便打听过,可时间有限,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似乎是遇上了老虎,皇帝兴起去追,带的人不多,便给了刺客可趁之机,刺客原是冲着皇帝而去,是八公主替皇帝挡了子弹,现下生死未卜。
林瑾衡默默的点了点头,又吩咐道,“更衣,我要去看望八公主。”
虽见林瑾衡自己都还形容憔悴,芷言等却也不阻拦,皇帝把八公主接到了御帐之中,不只命令随行的太医全部诊治,还派人快马加鞭把京城的太医请来,眼下谁都知道皇帝对这个女儿的重视,林瑾衡岂能不去表示一番。
想着是探病,林瑾衡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孺裙,只带了几样素雅的珍珠首饰,披上裘衣便往御帐敢去。
所谓御帐并不止一个帐篷,书房、寝室、接见朝臣的客厅……大大小小不下十个帐篷围成一片,帐篷内有互通的帘子,仿佛就是一座简易版的宫殿。
一路走来,林瑾衡明显感觉到来往巡逻的侍卫更多了,她到时,帐外已经汇聚了很多人,都是皇亲国戚,毕竟只是公主受伤,用不着大臣们来关心,众人都是满脸焦急的等待,其中不乏皇子之辈。
最引人瞩目的是几位跪在地上的官员将军,林瑾衡心念一转便明白,这应该是负责守卫的人。
周颖见到林瑾衡,上前握了她的手小声道,“我父王和延恩表哥都在帐内回话,姑父去调配禁军加强守卫。”
林瑾衡点点头,她来之前就有人告诉她。
“八公主有陛下庇佑定然能够逢凶化吉。”林瑾衡由衷道,八公主那是金枝玉叶,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得有多少人偿命,更重要的是,当时林延恩和恪亲王都在场,难免被迁怒。
周颖点点头,看着林瑾衡的脸色,关切道,“吃了药,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林瑾衡摇头,“没事,我再吃上几幅药就成。”今晚是不能休息了。
忽然,议事的营帐内传出来皇帝中气十足的斥责声,林瑾衡凝神一听,只抓到几个零星的字眼,狠狠查,胆大包天,混账东西……
不少人缩了缩脖子,皇帝心情很不好,怜悯的看着跪着的几人。
忽然,御帐的帘子被掀起来,林延恩从里面出来对候在外面的人道,“陛下让众位先散了。”
众人都如脚下生根,纹丝不动,一些人不由觑站在最前头的大皇子、十二皇子、十六皇子。
大皇子作为长子,站出来诚恳道,“八妹危在旦夕,我等兄弟岂能离去。”
几位皇子都上前应和,十二皇子不禁深看林延恩,又不动声色望一眼林瑾衡,吃不准林家知道多少。
林瑾衡低垂着眉眼,恍若未觉。
林延恩便又进了一趟御帐,再出来时说道,“陛下请殿下和诸位去偏帐等候。”
十二皇子忽然对林延恩说,他想求见皇帝。
大皇子也看着林延恩,这时候正是他们表现孝顺友悌的时候,当着皇帝的面表现效果自然更好。
林延恩恭敬的摇头道,“陛下为公主的伤忧心不已!”
这表示皇帝不想见他们,众位皇子都心里不好受,看着林延恩的目光夹着几分不善,皇帝这档口不见儿子女儿,只见弟弟、外甥和李忠义,叫人真不是滋味。
只是这三个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皇子也不傻,只能心里别扭别扭,便是素来嚣张的大皇子不也黑着脸不敢找茬。
林延恩又让人将跪着的官员带下去看管起来,才转身回营帐,离开之前对林瑾衡微微一点头。
林瑾衡心中豁然,随着众人去了偏帐,共准备了两个,分别接待男子与女眷,营帐就这么大,能进来也都是真正的皇亲。
众人都是静坐在一旁,做出忧心不已的模样,披着狐裘大衣,抱着暖炉,摆出一幅长期抗战的模样,那边的消息不出,谁也不敢离开,比起候在外面的人他们好多了。
皇帝都不眠不休的守着,谁敢不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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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恩进来之后,对着神色凝重恪亲王和李忠义微微一颔首,便静站在一边,目光沉沉的看着帷帐。
恪亲王二人见林延恩进来都只动了动眼珠子,也是眼不错的看着那边。
角落里一太监战战兢兢的缩着,额头上滚下几滴豆大的汗水,也不敢擦,身子抖如筛糠,他方才居然学皇帝的声音,斥责眼前跺跺脚就能让大历抖一抖的三人,如今想来只觉得不可思议。
隔着一片帷帐,太医们正在救治当今皇帝,对外只说八公主受伤,事实上皇帝的伤更重,八公主替皇帝挡了子弹,可是子弹在穿过八公主胸口之后,爆裂于皇帝胸膛,皇帝的伤比八公主严重多了。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三人做主对外封锁了皇帝遇刺的消息。合他们之力,封锁三五天不难,一旦久了,皇子们如何坐得住,谁也不是傻子!更有唯恐天下不乱的西宁王等人。
、第205章 二零五
皇帝到底年纪大了,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太医们使出浑身解数;也只堪堪让皇帝的脉象不似随时要消失的模样;能否清醒,谁也不敢承诺。
而八公主伤势不重,那也是相对皇帝而言;中间醒了一次,便又晕了过去。
太医们望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皇帝父女,欲哭无泪;觉得自己脑袋上的脖子摇摇欲坠。便是素有妙手回春之称的白太医也一筹莫展,医白骨而活死人那都只流传于传说之中。
接连几日皇帝都没有清醒的迹象;恪亲王的眉头就一天比一天紧皱,叹了一口气对林延恩和李忠义道,“起驾回銮,你们觉得如何?”
林延恩望一眼李忠义,知道对方轻易不会开口,遂点头道,“陛下伤势暂稳,这样留在围场也不是办法,回到宫中还有太后在。”一个公主受伤,岂能劳动萧太后亲自过来,遂萧太后一直坐镇皇宫。这四天诸位皇子大臣屡次求见都被他们找理由婉拒,已经引起不满,幸亏皇帝隔着营帐“训斥”了几声,否则都要硬闯了。
李忠义便一点头,表示答应。
既然三人一致同意,当下便吩咐回宫,林延恩望着龙案上堆积的一尺高的奏折,眉头紧皱,这三日都对外说皇帝担心女儿病情无心批阅,好在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没出什么大纰漏,他们当然知道这容易引人猜测,但是谁敢批阅奏折下达命令,一旦皇帝醒来,哪怕皇帝清楚这是最好的做法,难保心中不留一根刺,皇权是最容不得别人染指的。
恪亲王注意到林延恩的视线,望着那一堆奏折笑容一苦,幸而还有萧太后在,皇帝总不会认为他娘要跟他争权。
奏折什么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储位未定,几位皇子势均力敌,皇帝若没有明确表示哪一个即位就撒手人寰,恪亲王身子一僵,几乎能想象届时的混乱局面,谁也不会服谁,势必引得大乱,说不得就要引起战乱。
眼下恪亲王只能寄希望于萧太后,最好皇帝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传位遗诏。恪亲王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挺大,皇帝虽然不想放权,但也不至于糊涂到不防备这种意外情况。有圣旨在,再有他们这些中立派的扶持,拥立新帝,也非难事,只是,这新帝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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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要回去?”林瑾衡诧异的问道。
芷言点头,“八公主的伤在这里也不好调养,皇上放心不下。”
林瑾衡若有所思的一点头,又道,“皇上可真疼公主殿下。”不是谁都有勇气以身挡枪的,这是她应得的。
马上林瑾衡的帐篷就热闹起来,来往的奴婢训练有素的收拾箱笼,林瑾衡兀自坐在一边看着她们整理,心思却飞远了。
营地里暗流涌动,诸皇子几日来求见皇帝不成,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彻夜亮光的帐篷,这一切都让众人不由自主的陷入紧张的情绪中。父兄脸色疲惫,几乎忙的脚不沾地,林瑾衡不敢打扰,只能吩咐他们身边的人仔细照顾。
林瑾衡就这样心事重重的上了马车,刚坐下就听到十二公主的声音。林瑾衡探出头来便见十二公主和杨婉月一前一后的走到马车前,忙下了马车行礼。
“表姐,你来我马车上吧!更舒适一些。”十二公主对林瑾衡道,这几天的气氛让十二公主隐隐感觉到不安,遂想找林瑾衡一起作伴,两人也能说个话。
林瑾衡拿帕子捂着嘴轻咳了一声,摇着头抱歉道,“我怕是无福享受了,我伤寒未好,若是感染了你和杨表姐,如何是好!”又笑道,“等我养好了病,再来寻你玩,还差这点时间不成。”
林瑾衡都这样说了,十二公主诶呀一声,笑着道,“瞧我,都忘了你还是个病患,这里风大,那你快些上去吧。”
林瑾衡站在那不动,“你们也好回去了,马上便要出发。”
十二公主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林瑾衡身份尊贵,有嚣张的资本,可在礼数上一直谨守规矩从不落人口舌,正如现在,她不走,林瑾衡是不会上马车的。正是林家人的本份,所以林家这般势大却没有跋扈的名声。
林瑾衡站在原地目送十二公主和杨婉月离去,正要上马车,忽的眼神一动,林瑾衡眯眼看着前方的杨婉月,手指攥紧袖口,骨节凸出,显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林瑾衡的眼神若有所思的随意一扫,,就见不远处骑在马背上的十二皇子,林瑾衡心下一哂,这是打算趁机见见杨婉月,却发现杨婉月是来看他才放弃呢,还是打算到她面前晃一晃,可看杨婉月在这里不忍心过来呢!
可真是情深意重!
又想到皇帝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十二皇子也许马上就能一飞冲天,这怎么可以!
“郡主!”看林瑾衡迟迟不动,芷言轻唤了一声。
林瑾衡理了理鬓角,又拉紧了身上的狐裘大衣,道,“上去吧!”
芷言便扶着林瑾衡上马车,只是眼底有着抹不去的担忧。
林瑾衡正要弯腰钻进马车时听到一阵喧哗声,心道,这又是怎么了,偏头用眼神示意芷言。
芷言一点头,立刻派人去打听,不过片刻,派出去的人便回来压低了声音道,“大皇子冲撞了御驾,陛下震怒,命人将他单独关在后面的马车中。”
林瑾衡抿了抿唇不说话,心道皇家的人就是有恃无恐,大皇子怕也是对皇帝安危有所猜测,却不敢肯定,遂想出这么一招来,以他身份皇帝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若是证实皇帝危在旦夕,他就可以嚷出来,没有太子,他这个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眼下大皇子被关起来,到底是皇帝下的命令,还是其他人的命令,林瑾衡不由得望着御辇方向。
御辇中,林延恩正吩咐人收拾刚刚擒拿大皇子时碰倒的花瓶,目光幽深的望着御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
让大皇子能成功闯进来,不过是想杀鸡儆猴,连大皇子都被关了,其他人想试探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没了最莽撞的大皇子在一边煽风点火,其他皇子也会更安分。且大皇子和皇帝遇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正好趁机将人看管起来。
看着神色苍白的皇帝,林延恩面露忧色,国不可一日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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