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禹勉强睁开眼来,凝望着小郡主,涩声道:“小丫头,你们蒙古人向来擅骑,今日你却输给了我……这样讲来,便是、便是你们全族都输……输给了我!”
他一说话,腔腹里刀割一般疼痛,逆血上涌,夺口喷出!
“傻小子,你、我不过说句玩笑话,小孩耍闹的一场比赛,你至于这样癫狂勉强!”小郡主看到赵禹这般凄惨模样,眼圈顿时变得通红,转头向远处叫道:“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听着小郡主仓皇的声音,仿佛再次置身那喧闹悲惨的大都街道,赵禹恍惚间呓语道:“国破之人,苟且之身……还剩什么?还争什么?只有一腔癫狂意气,若不宣泄出来,怎么能得个爽快……”
说着,他双眼便沉重的合拢。
“喂,赵禹!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要死……你醒来望着我,我向你保证!我向你保证啊,往后在你面前再不讥讽南人一句!”
小郡主挥起手来拍打着赵禹的脸颊,然而他的眼终究还是没有睁开。
汝阳王府有医术第一等精湛的医师,当赵禹被抬到厢房中后,医师们全被小郡主连拉带扯弄来凑到一起,鱼贯进入房中,详细诊断后却又都摇着头走出来。
“怎的?难道没救了!你们有没有看仔细?他只是从马上轻轻摔下来……只是轻轻摔了一下,怎么可能救不回来?”小郡主拉着医师们的袖子,声音惶急,原本清彻的眼眸里蓄满泪水。她与赵禹本没有什么情分,可是纯洁心灵里哪肯眼睁睁看着先时还灵动无比的伙伴这时竟生机全无变作冰冷尸体!
医师们苦着脸说道:“小郡主,非是我们不尽心,只是这孩子症状着实奇怪。他的摔伤倒还罢了,只是似乎另有隐伤致使生机隐晦,这一刻还吊着一口气,可惜看不出病因,若胡乱用药被药力一激,登时便要泄了气一命呜呼!”
“胡说八道!他平日机灵活泼,能有什么隐伤!你们这群庸医,自家医术不精,只晓得寻找借口搪塞!”
小郡主挥起马鞭抽打医师,晶莹的泪花在脸颊上纵横,根本不理会医师们的话。
旁边唤作保保的王府世子走上前,劈手抢过马鞭,大声道:“妹子,你听医师们讲。这小子命里该绝,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赵雍蛮子有三个儿子,死了一个有什么打紧!难道他还真敢上门来计较?父王虽然不在家,有哥哥在,我不会让人惊扰到你!你且放宽心,回房去休息吧!”
“保保,你有没有看见?他只是轻轻摔下来,怎么可能救不活?你告诉我,怎么可能救不活?”小郡主抓着世子的胳膊,哭泣着说道。
这时候,医师中有一人突然开口道:“或许这孩子是受了内伤?我们都不曾修炼武功,当中隐情自然看不出。可是王府里许多武功高强的供奉,未必就看不出……”
“是了,是了!我怎将这事给忘了!鹿先生呢?鹤先生呢?还有,还有苦大师!都叫来,把他们都叫来!快啊!”
得了提醒后,小郡主恍然大悟,挥着手臂驱赶仆人们去请那些王府供奉。
世子看到妹子手足无措的模样,叹息道:“敏敏,你莫非忘了?几位大师都被派往南方执行个要紧任务,眼下还不曾回转!”
“苦大师没有,苦大师还在府里!快去把他叫来!”小郡主眸子一亮,疾声催促道。
不旋踵,一个面貌丑陋,发色红棕的头陀走进来。他对世子和小郡主行礼,还未弯下腰,便被小郡主推进房中:“救人要紧!”
那头陀走进房来,看到平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的赵禹,将手指搭上他的脉门,另一手则平放在赵禹胸口处,双目微瞑。片刻后,他蓦地睁开眼,流露出一丝惊诧,手指在赵禹身上快速一拂,突地触到一个坚硬物什。微微弹指挑开赵禹衣襟,恰看到赵禹怀中放着那周岁时抓到的古怪东西。
头陀脸色登时剧变,不过很快便收敛下来,只是一双眼变得凝重无比。他正背对房门,旁人都看不见方才他表情的变幻。他不动声色将那东西复又塞回赵禹怀中,然后表情凝重的站起身来。
“怎样了,苦大师?他可还有救?”小郡主冲上前疾声问道。
苦大师抬起手来比划片刻,原来他是个哑巴。
小郡主瞪大眼眸望着苦大师的手势,问道:“你是说,很困难?”
苦大师点点头,走到桌前拿起笔,用蒙文写了四个字。
世子心下好奇,凑上来看了看,脸色登时大变,大叫道:“你疯了,苦大师?大回还丹是天下第一等的圣药,当年我家祖父阿鲁温数度立下灭国大功,才得世祖皇帝赏赐三枚!这圣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武林人服了可抵数十年苦修,如今全天下更无人能够炼制!父王将之视作生命,当今陛下曾求一枚救治性命垂危的妃子,都被父王搪塞过去!如今你说要用这圣药救那小子?妹子,千万不要听这疯和尚的!”
小郡主贝齿咬着樱唇,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苦大师,难道真的只有这一个法子?”
苦大师摊摊手,然后对世子合什,退到一旁,表示不再干涉此事。
小郡主低着头,表情变幻不定,过了好长时间才咬牙说道:“我即刻去取来!”
“妹子,你这是做什么!这等圣药,非到紧要关头断断动用不得!只要收在家中,咱家人便等于多了数条性命!你可千万不要一时糊涂,那小子贱命一条,死便死了!他有什么资格服用这圣药!”世子表情狰狞,展开手臂拦住小郡主。
小郡主眼圈通红,泪水又滚落下来,哀声道:“我懂,保保,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心里想什么,你却不明白!若不是我强要逼他赛马,他就不会发生这惨事!若要他这般就死了,我一生都不安心!我求求你,保保,你就当今日妹子死了一次,用一枚大回还丹来换我一生安宁,可好?”
“妹子,你这是何苦?汉人性命下贱,光在这大都,哪一日不死上百十个都算白过了!你狠不下心,就当这小子是被我害了。现在我就一领草席将他卷去乱葬岗喂了野狗!那赵家若敢来询问,我去杀了他全家!”
小郡主听着兄长狠戾的话,脑海中却回响起赵禹昏迷前所说的话,还有他那不经意间绽放出的冷冽眼神,这般思索下来,松动的表情复又变得坚定起来,说道:“世上人都有一死,全都死不足惜。只是万种死法却总就有差别!我今日救了他,往后他总还要死!但那又如何,他不该就这样默默无闻死去!保保,哥哥,我已经决定了!”
听到小郡主坚定的声音,世子颓然叹息一声,道:“你讲到这一步,我还有什么话说。妹子,从我进府来,你就一直不肯唤我一声阿哥,只叫我汉名王保保。眼下为了这事,却破天荒叫了一声。可见我若不答应你,你一生的愧疚都要转成对我的恨意!”
“哥哥,保保,你一生是我最亲的哥哥,我都一生是你最亲的妹子。这事实,怎样都更改不了。往常我不惯唤你这称谓,没想到却还伤到了你。其实我心里早就将你当成了嫡亲的哥哥!”小郡主眼圈红红,认真说道。
“你去吧,圣药甚么总是死物,虽然废了一枚却换来我全无芥蒂的兄妹情。这买卖,嘿,总不算太亏了!”世子王保保倒也果决,束起手来让小郡主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待得小郡主走出门,王保保脸色突然一变,凝望着苦大师沉声道:“苦大师,这件事你不会讲出去吧?是了,我忘了你是个哑子。你不会写,也不会暗示给旁人吧?”
那苦大师本垂首站在一旁,听到这话,愣了愣后对着世子凝重的点点头。接着不见他有何动作,身躯骤然模糊,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庭院里。这时候医师们已经散去大半,却还有三个好奇心重的站在外间想要看看苦大师如何医治。没等到岐黄秘术,却等来催命一掌!
只见那苦大师身形矫若游龙,双掌翩翩如彩蝶,印在庭院中众人胸膛要害处。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的时间,三个医师并十几个丫鬟仆人,尽皆哀嚎都不及发出便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你小子一条命,却累及十几人丢掉性命!哼,也不知妹子到底发的什么善心?”王保保厌恶地看了赵禹一眼,负手走出门去,望着满地死尸,低声道:“汝阳王府用一枚大回还丹救下一个不相干的小子,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出去!否则,不止当今陛下,天下哪一个奇人异士都想来分一杯羹,我家可就再无宁日!”
005章 神丹妙用筑雄基
小郡主急匆匆取了圣药回来,发现院中除了兄长苦大师和躺在榻上的赵禹,已无旁人。她却不知自己一番善心已经累得十几人因此送命,将一个精致的玉石盒子递给苦大师,便神色惴惴的站在一边。
接过盒子后,苦大师转身走向赵禹,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嘴角翕动着却不发出声,似乎在讲“好运气”之类。
将赵禹搀扶起来后,苦大师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大回还丹有鸽蛋大小,莹润剔透的明黄色,异香缭绕,嗅一口香气便觉精神大振。盛名之下,果然不凡!
其时赵禹已经没有吞咽的意识和力气,苦大师撬开他牙关,将大回还丹放入他口中,然后出指如电点上他几处穴道,控制肌肉的收缩松弛使得药丸滑入腹中。
接下来才到了要紧关头,苦大师十指箕张,在赵禹周身上下拿捏推按,同时有一股股精纯内力顺着十指涌入赵禹身体中,一来助他催化药力,二来调动起他本身的内力流转,使得药力更加分化扩散到全身各处。然而这大回还丹药力终究太旺盛,以赵禹的状况,只吸收不到一成,绝大部分都潜入肌肉骨髓的深处,固本壮元的同时,也能使往后修练武功事半功倍。
王保保所说武林人服下可抵数十年苦功有些偏颇,那样霸道效果的丹药世间绝无。而这大回还丹妙就妙在药力不会浪费半分,哪怕暂时无法吸收却变作潜力存于体内,的确有救性命于垂危,使老树发新枝的奇妙功效!
这过程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苦大师内力损耗,额头上已经升腾起缕缕白气。而他的眼眸却越发雪亮,只因发现赵禹内力的流转竟然与自己平生所见诸派功法都不相同,平和正气却又飘逸无常,着实奇妙无比!如此长时间揣摩下来,他竟还无法掌握内力的流转线路,真是匪夷所思!
王保保在一边看着啧啧称奇,对小郡主说道:“啧啧,妹子你看,苦大师内力着实精湛!依我看来,府中鹿鹤两位先生虽然张扬,若真动起手,未必就能稳胜苦大师。你说你,老老实实在家中与几位先生学一学武功,日后做个啸傲天下的武林女盟主,好过去学那书画小道!那些华而不实怡情养性的东西若真管用,那赵家皇帝也不会把江山拱手让给我们大元!”
小郡主见得赵禹呼吸渐趋稳健,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平日的伶俐,笑着对王保保说道:“哥哥你是男子,要学定国安邦的军法谋略。妹子我一个弱女子,正合学书画怡情养性。府中精通武艺的高手宗师这么多,难道我还要做骑驴找马的愚笨事?”
王保保又恢复了鲁莽少年的模样,哪还有方才下令灭口的狠戾模样。他摸着脑袋嘿嘿笑一声,说道:“道理总是乐意在你那边。糟糕也,父王不几日就要回府,我得赶紧去温习军书课业,免得又被他考个措手不及!”
说罢,转身就往外跑去。小郡主看他毛毛躁躁的模样,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苦大师才徐徐收功,却已经累得大汗淋漓,仿佛水里捞出来一般。
小郡主一直等在一旁,眼下又无仆人守护,她竟自己走上前用毛巾为苦大师擦拭汗水,显是非常感激苦大师这般卖力。
苦大师哪敢让小郡主做这等事,连忙起身避开再次走到桌前提笔写了起来。
小郡主当是赵禹还有隐患,走上前认真去看,低声念诵起来:“他修炼了极高深的武功心法,只是无人指点出了岔子……”
“原来哥哥说的没错,这混小子落成这般下场是他自己糊涂,真的与我没有太大关系!我真是急得糊涂了,竟将家里如此宝贵的绝品丹药送给不相干的人!糟糕了,这可真是亏了大本钱!不行,这笔账往后都要细致算一算!嗯,既然苦大师都说他练了高深功法,往后说不定就是个武林高手。我便命他来做护卫,什么时候还清这笔账才放他离开!”
低声埋怨自己片刻,小郡主又往下看去,不觉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所练武功偏向阴柔,而自身又不查,加之年龄太小元阳之气不足中和,已经熬到油尽灯枯边缘,时刻都有性命之虞!是真真正正内虚耗而外虚旺,肝火易动而无节制。大回还丹只能祛除根本,若要完全康复,还需长期调养,才不致落下隐患。”
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固本培元的方子,所需药材有几项极为珍贵的,其余倒是寻常。小郡主眉头一蹙,只觉已经搭上一枚大回还丹圣药,若再按这方子配齐药材,岂不赔的更多。转念又一想,最大的损失已经覆水难收,再计较这些小事已无意义,便记下来稍后着人去配齐,往后再驱使这混小子也好更加理直气壮!
本来是午间,到此时日头已经西垂了。赵禹却因身体太虚弱,纵使除了病根也没有醒来,反倒睡得酣甜。小郡主看他一眼就心中生恼,索性唤人来连带大半车的药材一并送回赵府。
赵府中看到小公子白间出门去,晚上却是躺着回来,衣衫上还沾了许多血渍,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所幸汝阳王府那仆人也伶俐,只说赵禹逞强与小郡主赛马摔下来,已在王府被医师诊断过,连带将苦大师开的那药方并煎药服药方法详细讲了一遍,这才将阖府上下安抚下来。
赵禹浑不知这半日发生多少事,也不清楚自己已在鬼门关里来往游荡了数次。他深夜醒来睁开眼看到一片夜幕,第一件想到的要紧事竟是自己今日的修行可差点耽搁了。真是应了无知者无所惧那句老话。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精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旺盛。赵禹抱着脑袋,将日间事仔细揣摩了数次。与小郡主赛马这个环节他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