缎……全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了!他的父亲去世很早,母亲把他带大很不容易,是该轮到母亲享享福了。
跨上马,带着家人就来了。他一路东进的时候,把自家勒勒车的数量从个位变成了十位、还有了两个奴隶,已经奔上了发家致富之路。不幸他家老板被衰神看上了,败得一塌糊涂,连着他一起倒霉。
眼看着他觉得吧,驼城被轰之后,就剩下两辆破车了,西逃途中还丢了一辆。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哪怕自己能熬到跟博硕克图汗重新振作,哪怕老婆死了能再娶、孩子死了能再生,一路下来,他家老母亲可就要给拖累死了。所以,也开了小差,准备掉队。不用打申请,只要装死就行了,累赘掉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的生存能力还是很强的,要不就不可能照顾全家一路活到现在。既然如此,倒不如停下来,不再奔波。悄悄地收拾着家当,准备逃亡路上的生活必须品,偷藏了几匹牛、羊,特意挑了好配种的,马上开春了,草一长,牛羊一繁衍,那就又可以致富了。草原上野生的动物随着开春也会越来越多,猎一点儿,壮大自家的食谱,一家子都能活下来了。再一路南下,天气会越来越暖和,再折往西一点,就能回到哈蜜,台吉、王爷们都喜欢有人投靠的。
他记得的,他有两个熟人之前就是这么溜的。他发现了,装成没看见,如果照着原路返回,走得快一点,他们就能遇上了。三家一合并,队伍就更大了,生活也更有保障。主意打定,带着全家跑路。
葛尔丹的逃亡队伍里,就又少了一家子。
开始两天还是顺利的,没有了追兵,他们可以自行决定行程与速度。不在大队里,他的妻子可以不去伺候更高等级的贵妇们,更有精力照老人和孩子,经过休整,好过了很多。
今天却下雨了。
天很冷,雨又凉,大人能熬,小孩儿可不行!儿子已经在咳嗽了,女儿也冷得发抖。眼看天也晴了,记得往南不远还有个湖,旁边有树木,倒能拣柴。于是拿出不多的一点干柴,烧点热水。这年头没有路灯,没有种种霓虹,尤其是在草原上,天一黑,月亮再不强的时候,那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所以,远远的一点亮光也很吸引人。
不远处的路痴们瞬间振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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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多里外,中军大账,石文英在费扬古右手边的马扎上坐下了。两人都黑着脸,听着回报说,今天探路的人都没回来。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来这里。]石文英在心里碎碎念,[我来了这里看到那个小子就该立马回京,即使不回京,大将军派这个不靠谱的东西去侦查的时候我也该拦着的。即使不拦着,也不该为他打听消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小王八蛋到底TMD去哪了啊!我可怎么跟我家哥哥嫂子交待?]
费扬古这里,因为去年没有生擒葛尔丹的关系,这一回也要了这一遗憾。但是,他是个谨慎的人,是以从驻扎地听闻葛尔丹一路往西北逃窜,他也没有火速追赶。而是一面派出侦骑,一面行军。
反正葛尔丹已经是瓮中之鳖了,他的部族一直在减员,他的老窝被亲侄子抄了。他家小弟已经反水,突出代表就是哈密回部。他的后路也都让康熙皇帝给堵死了,西藏他的同学那里,已经自顾不暇了、青海和硕特诸台吉,也不敢收留他。他只能向西北,穿过科布多,继续往西逃窜。
费扬古闭着眼睛都能约摸猜出葛尔丹大致的进军路线,之所以派出斥侯,更多的是打探水源、何处适合扎营。从去年冬天,他就抓了不少掉队的家伙,这足以证明他判断的路线是正确的。
磨也磨死他了!旗丁人数还是少的,昭莫多一战又死了上千号人,葛尔丹消耗不起,旗人也消耗不起。不如这样拖着。跟在葛尔丹的后面拣拣漏网之鱼也不错。宁愿多费点军用物资,也不能多死人,这是原则。
他让这些来镀金的家伙去探路,还真有庆德分析的那个意思。既然不打算大打,那就让他们也拣点便宜。这些人本身倒没什么,但是背后的家族都不是善茬呢。
没想到,还真是出了岔子!
“派出去的人找到踪迹了么?”费扬古终于发话了。
亲兵苦着一张脸:“下了一场雨……”痕迹都冲没了,找个屁踪迹啊!
石文英坐不住了,但是他是高层将领,必须稳重。他的心情随着天色一起越来越灰暗。天黑了,生存难度加大、搜救难度加大,再派人去找,说不定连找的人都折了,折不起啊。石文英的呼吸开始沉重了,费扬古的眼睛也瞪大了,那是皇帝派来锻炼的人啊。
石文英还勉为其难地自我安慰:“他们带着向导呢,不会不认得道儿的……”你猜错了,他们迷路了。
费扬古要考虑的东西更多,大脑高速运转着,如果不是迷路,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几队往不同方向去的人马同时失踪?难道?葛尔丹没有那么弱?之前的败退都是假相?他……其实是设了个圈套让大家钻?费扬古一个哆嗦:“传令下去,巡营的人加派一倍,马要喂好、人不卸甲,都TMD给老子枕着刀枪睡觉!”
石文英的脸刷地白了,经费扬古这一道命令提醒,他也想到了这个可怕的猜测。如果……庆德他们是被人有计划地摸了岗……那大军都要完蛋啊!
大军停住了,精神紧张地等到了天明。没事儿!
再派出人去四下打探,这一回,都不敢太分散,每一方向派了几十个人,也不敢跑得太远,结果当然是……无果。众人苦思冥想,总不可能是庆德他们当逃兵了吧?完全没必要啊。
他们到底怎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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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德同学正在亢奋地接受大家的称赞:“你小子行啊!”七手八脚狠捶他的背。
“你这狗头,运气不坏。”
“傻人有傻福。”
庆德终于活过来了:“好说好说,咱们还是问问他们吧。”大家会蒙语的不少,庆德本人就会。据向导说,这家人的打扮倒是挺像漠西那边儿的。一问,正是,所以大家噪动了,先互相道喜。这也是斩获么。
亢奋平复了,男主人先与他们接触,声称自己是要去投靠组织的,先定个基调,往后日子好过点儿。正因为如此,他对庆德他们的问话就非常配合。“博硕克图汗病重,走不快,两天前在北边不远的湖边驻扎的。”
葛尔丹不愧是让康熙头疼了多少年的角色,即使他现在已经病重,依旧不改其狡猾本色。在费扬古已经猜到他大致逃亡方向的时候,硬是踩着人的心理盲点,跑出一条活路来。
庆德乍舌:“我先前道他必在南边的这个湖边驻扎的,北边那个湖,往西没有大河,他没有水源,必是不会走的。大将军怕也这样想的,交待咱们探路的时候,也没叫折往北,不想他居然真的走了。”
费扬古道:“要不是咱们迷了路……”啪啪啪啪,这么丢脸的事情你也敢随便说?一人赏他一巴掌,打断话头。
庆德郑重地总结:“所以,是老天爷要灭他啊!才下了这场雨,给咱们指明了道路,才能回报大将军,才能生擒葛尔丹,才能为君解忧。这是因为咱们的万岁爷是圣天子,自有神明庇佑啊!”
一群人郑重点头,表示同意,并且认真记下,刚才这个就算是官方说法了。
侍卫甲清清嗓子,看着人家男主人——哦,他叫哈丹巴特尔——已经看傻眼了,连忙问:“还有旁的事么?葛尔丹身边儿还有谁?”
哈丹巴特尔道:“有丹拉济,他与博硕克图汗的女儿关系不好……”据说,葛尔丹的女儿钟齐海也在军中,好像还挺有威信的一个女人。哈丹巴特尔什么都说了,葛尔丹说了,虽然没有河流,可再往北还有第三个湖泊可以补充淡水,从那里再往西,就能绕开很大一部分追兵也能离那个想要他命的侄子远一点,从容前进,以图东山再起。最后连勒勒车上的破洞都交待了,那是清军拿大炮破驼城的时候被打破的,幸好没伤到人。
听说葛尔丹就在前面不远,他们快马不用两天就能赶上——因为葛尔丹病重跑得慢。大家都兴奋了。可是,眼前这一家子怎么办?要是菜鸟们心狠手辣兼白痴一点,杀了他们灭口,省得累赘,然后挥刀直扑葛尔丹大营……到此为止,那样他们就可以去殉国了。
商量了一下,由费扬古小朋友(为区别大将军费扬古),押着,哦,是护送他们这一家子功臣去大营通风报信兼请援兵。剩下的人,继续往前,找到葛尔丹,一直跟着。
终于TMD立功了,要不是咱们路痴,呃,错了,是得老天爷喜欢,葛尔丹就溜了。分好工,干劲十足地分头行动了。
庆德留了个心眼儿,一看这家子还有几条毡毯,想想自己等人还要追击,晚上睡草地可是个要命的活儿。再一看,俩孩子好像有点病了?想了一想,临走的时候无耻地把人家毡子都给征用了。同行的同志们马上开窍了,差点没把人家车上蒙的都给拆下来了。
庆德很大爷地指挥着小弟搬人家的家当,然后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包药来:“我也不白拿你们的,这是上好的成药,我妹子给我的,给你孩子吃吧,这地界儿生病不是闹着玩的。”最后,终于,大家良心发现了,给人家孩子留了两条毡子,又摸出身上的值钱玩艺儿做抵押。
哈丹巴特尔本来都想拼命,看他们居然识相地拿了药和钱作抵押,才没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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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拉破车,走得十分慢,还有妇孺,既然是去邀功的,活人越多越好。为了费扬古小朋友终于知道为什么葛尔丹会走得这样慢了,带了这么一帮子的家眷,能跑得快了才怪!
也就是他们大军跑岔了道,没想到葛尔丹会绕一大圈儿,不然……不用半个月,也叫他们追上了。[1]
来的时候只跑了不到一整天的路,拖着这一家子的人,他们走了两天半!这两天的功夫,足够石文英自责得头发白了一半儿,也足够费扬古写请罪折子到御前了——皇上,不好意思,我把您派来的人给弄蒸发了四分之一。
康熙一看,先问:“石文炳与富达礼还在御前否?没派出去吧?”得到肯定的答复,他松了一口气。马上写信回去给太子:“庆德生死未卜,华善已老,不可惊之。太子妃那里,徐徐告诉她,亦不可使之悲伤过度。西内花快开了,可带她去散一散心。再叫她劝一劝老人家。”
写好了信,发走了。康熙呆了一阵儿,忆起当初那个说“奴才和奴才哥哥都有儿子”的好孩子,心里颇不是滋味,鼻子还酸了一阵儿。真是惋惜啊!怎么跟石文炳开这个口呢?人是朕派走的啊!
康熙还没想好对策,那边太子收到了信,脸都绿了。他老婆对庆德感情很深,忙前忙后给庆德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儿,这下坏大了。转过脸回到家里,他老婆正在念叨:“也不知道在外面怎么样了,汗阿玛上回来信说,皮袄赏给他们了,不知道合身不合身。许久不见了,不知道尺寸变了没有。”
胤礽嘴巴里的唾液都是酸的,艰难地开了口:“应该合身吧……”
太子殿下不会安慰人啊,想了想,只好从准噶尔开始讲起,希望讲一讲葛尔丹是狡猾的,二舅子折了,虽然很伤心,但……也不是太不正常的事情。
淑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胤礽讲古还是很开心的。她见胤礽划拉出地图,才知道,葛尔丹虽是蒙古人,却是漠西蒙古,与她记忆里的印象差得十万八千里。她以前一直以为,即使是漠西蒙古,也该在后世内蒙、外蒙的范围内,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葛尔丹是个牛叉的家伙,他治上的准噶尔汗国,其实是有后世的新疆全境还延伸到西亚,前一阵子把内蒙、外蒙都圈了,但是不幸‘遇到汗阿玛天纵英明’才大败的。在此之前,准噶尔从无败绩,打得沙俄的哥萨克骑兵吐血的就是他们的。[2]
哦!所以他才敢跟康熙叫板,绝对有这个信心啊!
一看淑嘉那种又多懂了一点知识而满足的脸,胤礽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样平静、这样安详,真不忍打碎。
唉,再等等吧,等儿子会说话了,叫一声额娘,那时候再说,大概齐能用儿子来哄老婆吧?弘旦小朋友,被他爹拿来卖萌给他爷爷之后,又被同一个人拿来安慰老婆。真是……多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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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吧,跟庆德这家伙玩伤感,暂时还是玩不起来的,你最后只能落个哭笑不得。
费扬古一拍桌案:“什么?回来了几个?!!!叫他过来!”
费扬古小朋友上前先报名:“属下费扬古……”以前费扬古小朋友都是与大伙一同受召见的,倒不显眼,现在独他一个。两边亲兵快崩溃了,费扬古审费扬古啊。很难说,出这个主意的庆德同学,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眼儿。
费扬古小朋友不用人问,兴奋地说:“大将军,咱们快找到葛尔丹了! ”
“快”找到葛尔丹了?
费扬古小朋友按照滑头庆德编的台词说:“咱们看天色还早,多走了几里地,遇到了雨,大雨中失了方向,雨停了天也黑了,看到火光,就追过去了。我先押着他们回来回报大将军,他们几个接着往前探路。”这个说法,后半截基本属实。
四周与会将领一直嘀咕,咱记得你是负责往东南查看的啊,你怎么跟那几个方向不同的人凑巧迷路就会合上了的?
不过,葛尔丹最重要,哪怕你说是外星人把你们劫到一块儿的呢!只要告诉咱们贼头子在哪儿,让大家立功就行!
费扬古摊开地图,让费扬古小朋友比划一下。小朋友马上苦瓜脸了,他不大认得道儿,回来还是向导领路来的,琢磨着:“大约是向北,这儿有一湖,前两天,葛尔丹可能就是这儿的,不过他病重了,走不快。”
费扬古看着地图良久,葛尔丹果然狡猾,险些又让他跑了。这回再放跑了他,设若不死,日后又是一场恶战。费扬古果断地邀大家去再审一个那个哈丹巴特尔,石文英步履轻盈,太好了,这下能够交待了。
确认了情况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