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鲁特氏接到信儿,放下手中正在处理的事情,派了婆子去叫淑惠:“收拾收拾,太子妃打发人来接你。到了宫里要多听多看少说话,多多宽慰太子妃……”
这些话,在头一回进宫陪姐姐的时候就被叮嘱过了,现在淑惠还是安静地站在地下听着西鲁特氏唠叨。等西鲁特氏说完了,她才道:“女儿忘住了。额娘在家里也不要太忙,大事儿您掌舵,旁的事儿还有嫂子们呢。”
西鲁特氏听得想笑:“额娘一把年纪,这些事情还用你教?早早儿地过去罢,怎么能叫宫里等你呢?”
母女俩说话的功夫,淑惠的丫头已经把包袱都准备好了,抱了个满怀,捧了进来。来接人的太监头领是赵国士,石家上下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一同回来的宫女是青衿与绿祍,逢有打发人回娘家的差使,只要情况允许,淑嘉都会让陪嫁的丫头轮流出来,也好见一见各自的家人。
赵国士一看淑惠带着包袱,就对一旁的小太监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接了。”又是下看了一眼淑惠的丫头,太子妃有令,这回四姑娘进宫可带一、两丫环随行。
上下一看,赵国士给俩丫头一个中等的评价。样样都很标准,就是不太活泛,这样的奴才用着放心,然而没有主心骨的奴才,实在算不得上等的奴才——一戳一动像木偶,关键时刻帮不上帮,瞧太子妃身边的那几个,拿出去都是一把好手儿——是得调教、调教才好。
赵国士领一红包,也不计较多少,只管笑着谢赏:“老太太放心,主子心里最是慈悲,四格格又是主子亲妹子,只有过得舒舒服服的。”
西鲁特氏也与他唠叨两句:“太子妃从来都是稳妥的(才怪,被她爹扁过),放给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只是我这里走不开,居然不能常去陪陪太子妃,实在是罪过。”
赵国士也耐着性子与西鲁特氏闲聊,太子妃与娘家的感情很好,眼前这位老太太生了一个太子妃,又在准备一位亲王福晋的嫁妆。他奉命来接的四格格,已是内定的皇子福晋了。对着西鲁特氏,真是耐性十足。
唠叨了一回,赵国士才与青、绿二人迎淑惠上车,淑惠的丫头圆妞和方妞两个跟着包袱坐在另一辆车里。
到了东宫,时间还不到晌午,淑嘉正歪在炕上听红袖回事儿。听说淑惠到了,淑嘉一伸手,红袖过来扶她坐好,淑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有些不便,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坐等。
淑惠的包袱已交由青衿等取了去放好,圆妞和方妞两个却是要跟着淑惠进去给太子妃磕头的。石家为淑惠准备好的陪嫁名单里,这两人也是榜上有名,王姑姑等还特意抽出时间来教了她们不少宫中规矩。规矩上是够了,心理上却是颇为紧张,毕竟是头回进宫。
站在淑惠背后,圆妞与方妞互相捏了捏手,发觉彼此的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悄悄拿帕子把手心的汗给擦了,就听到里面叫四格格进去了。
淑惠年纪愈长,于家长里短也知晓一些,对姐姐只有佩服的份儿了。多少福晋眼睁睁看着侧室接二连三地生孩子,自己却只剩下了个正妻的体面?有个女儿傍身的如七福晋算好的,什么也没有的如五福晋,也只好看着情敌的儿子把丈夫的家全擎了去。
两相比较,还是她姐姐比较狠。太子妃最凶残的地方就在于,她做的事儿完全都在框架范围内,这样还能达成了目的,这才是淑惠最佩服的地方。所以听说宫里来接她,淑惠心里的小人儿已经跳起了舞了。
一脚跨过门槛儿,想着她家姐姐就在里面,淑惠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就翘了起来。
淑惠规规矩矩地请了安,淑嘉招手道:“过来我这里坐。”淑惠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临到淑嘉跟前又放缓了脚步,轻轻地挨着姐姐坐了。
淑嘉伸手覆在她的手上:“这个年过得如何?”
淑惠笑道:“家里很是热闹。除夕那天阿玛还喝高了,”以帕掩口,低声附耳道,“他还唱了两句,叫额娘着人给搀下去了。第二天,咱们去给阿玛磕头,阿玛的脸色儿……”
“噗哧,”淑嘉没忍住也笑了出来,“二哥没跟着唱两句?”
淑惠一愣,眨眨眼:“大哥吓傻了,三哥看呆了,二哥他……反正听说等阿玛额娘回房了,大哥和三哥一看二哥不见了,再一找,他早笑软了,坐在地上抱着椅子腿儿爬不起来了呢。”
淑嘉都不知道她们家现在还能活宝成这样!笑得肚子都有点疼了,轻轻抚了一阵儿才问:“叫你带两个丫头来,人来了没有?”
“她们在外头候着呢。”
“叫进来吧。”
圆妞与方妞因有彼此作伴,怯意并不很重,心里默念着步骤,进门,低头趋行,跪、叩、报名。听到两人的名字,淑嘉又想笑了,因问:“这名儿是谁起的?”估计是后起的,不然没这么搭。
果然,圆妞答道:“是四姑娘赏的名儿。”
淑嘉看了淑惠一眼,再稳重也是小姑娘啊,还有些促狭的性子在。这样很好。
“起来罢,过来我瞧瞧。”
两人应声,起立,往前,止步,头微微抬了起来。
规矩不错,端仪宫中诸人一致评定。看来,在家里也是花了功夫调教的。淑嘉见两个都是与淑惠年纪相仿,想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估计也是作陪嫁之用。然而观其颜色,却都是中人之姿。
略赞了两句,又问:“是哪位姑姑指点过你们的?”
圆妞答道:“回主子话,是吴姑姑。”
淑嘉令颁赏:“带她们下去罢,去四格格头先住的院子里先安顿下来。四丫头再跟我说说话儿。”
两人谢赏而去,淑嘉便问淑惠:“你的丫头都是这样儿的?”
“我的丫头自然比不上您这儿的姑姑们。”
“谁跟你说这个!小的时候看嬷嬷,你如今长大了,丫头们就顶要紧!”
在家里的时候,西鲁特氏也通过各种方式与淑惠说过这其中的道理,淑惠此时不解地问:“您看她们……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这世上只有好用不好用,就没有什么好不好,”太子妃的培训班再度开课,这一讲的内容是关于贴身侍女,“这两个,一眼看过去也是老实的,额娘能把她们给你,想来是可靠的。只是,光可靠还不够,她们够机灵么?”
淑惠略有疑惑:“过于机灵的丫头,并不好用。有个眼大心大的,反而不好处置。”
淑嘉就问了淑惠一句话:“你的好用,是不是只是听话?”
淑惠顿了一顿:“嗯,不止听话,还要能把差使办好。”
“那就还得有点子本事,今儿也不早了,你去你院子里歇息,后半晌再过来说话。”
淑惠起身告退,一道走,一道琢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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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惠走后,淑惠吩咐赵国士:“四格格那里,一应供奉照旧,只是你们谁都不要插手管束。传话给四格格,她到我这里来住,不用拘束,她那个院子,我交给她了。”她要看看淑惠平日里是怎么御下的。
几日看下来,淑惠倒是把她那里安排得井井有条。当然,东宫的宫女、太监绝无可能怠慢这位未来十五福晋兼太子小姨子也是其中一条。
又过几日,淑嘉暗示赵国士,令宫女、太监们稍作懈怠,供奉上头略晚一刻再给。淑惠做的,却是回了淑嘉,裁了两个宫女:“圆妞和方妞闲着也是淘气,正好叫她们也少些时间磨牙拌嘴。”
淑嘉一笑:“就依你。”
两个宫女心道,太子妃这把妹子弄进来是要整治了吧?
淑嘉想,西鲁特氏培养淑惠还是按照那一套正规模式来的。这样教出来的固然是名门淑女,样样都符合典范,却有一样致命的缺点:恬退隐忍,过于平淡。淑惠的性情现在是开朗了些,或许以后与丈夫相处会好些,但是这样的治家手段,却不太适合皇子家后院儿——根据经验,十五阿哥这婚还要在宫里结呢。
无菌室里养出来的,最难抵御风雨。
“是我想错了。”
“二姐姐?”
“这几日过得如何?”
淑惠斟酌着词句:“已经习惯了。”
“笨蛋,”淑嘉低语一声,“等你嫁了,遇到这样的事儿也习惯去?我说是我想错了,是因我原想看看你是怎么处置的,没想到是我弄巧成拙了。在我这里,你怎么能施展得开呢?我且问你,若是将来你遇到这样底下人怠慢的事儿,要怎么处置?”
淑惠轻声道:“我在姐姐这里,并没受多少怠慢,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呢?”
“并没多少?就是有了?你只管说,要怎么办?”
淑惠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交给总管。”
“你一新妇,进门就处置人?在旁的地方行,在这里却是不行的。”
淑惠苦思,半晌:“总不能上禀罢?”这也显得太无能了。
下面是秘笈传授时间:“叫人打了之后再打回去,不管你反击得多狠,你自己身上也疼过了。疼了,就是输了。最好的办法,别叫这样的事发生!”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一上来就捏住了家中七寸,下面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淑嘉接下来又说了不少改装版的守则,郑重强调:“叫你先下手,可不是叫你进门打人杀威棒。人都说八福晋强,你看她都做过什么了?”淑惠听得入神。
淑嘉最后道:“这几天受委屈了罢?”
淑惠猛地摇头:“吃点儿苦头,也算是长了见识了。有姐姐看着,又能委屈到哪里?现在长了记性了,总比以后遇着了憋屈要好。”
淑嘉又令两宫女来请罪,淑惠笑道:“大家都没有坏心,不必挂在心上的。”
不错,适时地表现大度,这一项合格了。
就这样,太子妃顺手指点着妹妹,时间也步入了二月。圣驾回来前夕,淑嘉接到消息:四福晋生了。
皇太后与佟妃、德妃都在畅春园,禛贝勒府的消息当时是直接报到了畅春园而不是宫里。再经由畅春园那里转一道手,太子妃接到消息的时候就晚了一天,四福晋已经生完了。
淑嘉对四福晋的感观一向不错,不由关心地问道:“是阿哥还是格格?”
“是个粉嫩嫩的小格格。”
淑嘉整个人往后一仰,脸上的表情是真?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定要在十一点之前更新,再熬夜我就死定了……T T
208 红事白事喜与悲
四福晋生了个格格,算起来是胤禛的第三女。福晋所出的格格,自是不能过于忽视,是以四福晋生产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畅春园、紫禁城、宫外诸府都忙了一通,把预备的礼物取出来。
佟妃等在畅春园居住的,还特意打发人回宫来取。住在宫里的九福晋等也都把出门的衣服准备好,预备着亲自出席。
皇太后与佟妃使人传话到东宫:“太子妃行动不便,不必出宫,若有赏赐,着使传出。”淑嘉的预产期还有近两个月,她自己倒不是很担心,因着丈夫不在身边,旁人是一丝干系也不敢担:七个月出来的孩子未必没有,万一早产了怎么办?与太子妃有相似待遇的是十二福晋,她的身孕比太子妃还要再迟一个多月,为安全起见,也没让她出门。
淑嘉只得把东西叫人传了出去,又让红袖带话过去:“万事放宽心,养好身体为要。”
红袖站出去,寻常命妇、福晋也都要给她两分面子,论起身份却又只是太子妃侍女,并不能与四福晋多说什么。到了禛贝勒府,把差使办完,又给诸位福晋请过安,就不适合再留下来听福晋们的私房话了。
红袖辞去,又陆续有关系不甚亲密的夫人、福晋告退。四福晋之母见留下的都是福晋们,自度身份,也退至一旁院子里歇下了。直到最后剩下了比较新近的人,皇子福晋们才齐声上前道喜。
生女儿是喜,在眼下这个情形里,这话也是真的,看看五福晋、八福晋、十三福晋,现在要有个女儿还不用这样心下愁苦。这三个人的话里就透着羡慕,语气也与旁人不一样。
这是有数儿的,五福晋、十三福晋的声音轻淡里带着一丝怅惘:“小格格生得可真好。”围着小侄女儿都不大移步,离小格格比离四福晋还要近些。
八福晋鼓励四福晋:“姐姐带着弟弟来,四嫂是有福气的。”哪怕是个女儿,也比一无所出好。
其余几个或有所出、或者生的干脆就是儿子的福晋们语气比这几个都热切些,除了说侄女儿生得好之外,还带顺着八福晋的话往下说,鼓励四福晋再接再励。
四福晋丈夫不在家,自己拼死拼活地生,生出来的又是一个女儿,失望、委屈、焦虑之情自是难免。今日被她们这一说,又觉得自己尚不是最惨的,儿子死了好歹又生了一个女儿傍身,比无儿无女还强些。还觉得受到了鼓励,先前大福晋生了四个女儿还不是把儿子生出来了?
她又振奋了起来。
福晋们身份相同,纵使丈夫之间有亲疏之分,妯娌之间或小有意气之争,在维护“正统”方面还很一致的。看四福晋恢复了过来,众福晋都为她高兴。在禛贝勒府里用过面,方才散去。
八福晋住得最近,自告奋勇送众妯娌出门,最后顺道儿回家。回到家里就郁闷了,人家家里生孩子,小婴儿的哭声多么好听!她们家里跟死了一样的安静!八福晋脚下踩地的声音都比平常重了几分。
也缘份到了,这天下午,八福晋就听八阿哥说,何先生(何焯)今儿闹了个笑话儿:“他那小女儿也淘气,在他的衣角画了角花儿,何先生走得急,竟没看见。到了我跟前儿……”
八福晋笑过了,心头一动:“何先生的女儿,今年多大了?”
八福晋真太寂寞了,八阿哥一出门工作,家里就静得像座坟墓。她本人管家也算有一手,家里人无人敢作乱,一个个老实得跟石头似的,宅斗的乐趣都没有了。又不能天天串门子、搭台子唱戏,正在郁闷间,听说了一个有趣的小姑娘,八福晋心里的缺口被填了一小块儿。只一小块儿,却让八福晋心里好过多了。
八阿哥想了一想:“大约有三、四岁了,何先生人在京里,俸禄又少,家下使唤的人不多,要自己动手的事儿倒不少,对这孩子管束不算很严,倒养出一副淘气的模样儿来。”
“小孩子要淘气才有意思呢,”八福晋羡慕别人家孩子的心正浓,“明儿使人接来我看看可好?”
八阿哥对于这样的事情无可无不可的:“先与何先生说一声儿再打发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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