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怎么又来了?!”
说话的这是胤礽,自内务府准备“万寿节”相关诸务的申请报告打上来之后,他的耐性就不怎么好,而且随着日期的临近,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胤礽这人也太苦逼了一点,生日是亲妈的忌日,这要是能高兴得起来才怪!身份又在这里了,不庆祝还不行。
在这种时候给他上挑衅的折子、说撩火的话,那是自找难看。
弘旦抬眼看看他阿玛,心里直犯嘀咕,这又怎么了?弘旦没往他爹“生而克母”上头想,但是他知道,他阿玛最近心情欠佳,谁惹了他就削谁,有点眼色的都不拿政务以外的事情来烦他。
是哪里“又”有乱民造反了么?还是哪里官员“又”亏空了?又或者哪里“又”遭灾了?不怪他这样想,近年来国家最常发生的就这三件事情。
胤礽也今效康熙当年的做法,皇帝听政、太子读书,一个听完政、一个上完课之后,再进行政务培训,算是老师给开小灶。也就是胤礽处理政务、批折子,弘旦跟着看、锻炼、说自己的想法。弘旦对政务还是挺熟悉的。
胤礽还年轻,眼神尚可,且不用儿子读折子,弘旦就站在一边,等胤礽看完了,丢给他:“你怎么看?”、“知道此人履历么?”弘旦再看折子,回答问题,胤礽再给他分析。
这一回,胤礽拉开折子,飞快扫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都没有问弘旦问题。
弘旦只好自己问了:“阿玛,这是?”
胤礽没好气地一推折子:“自己看罢,”弘旦拿起来看的时候,胤礽还是骂,“他们家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弘旦看到这字迹就认得是谁了,也算是个半生不熟的熟人:法海。
还真有不太看人眼色的人啊!此法海非彼法海,他姓佟佳氏,佟国纲的儿子。佟家的事迹,弘旦是早就知道的。
子生肖父,说起来是个好词儿,但是落在了佟国纲的家里,那就是个闹剧!佟国纲的性情就够闹腾的了,用当年给他撰写碑文而遭康熙打击的倒霉蛋的客观语言来评述,大概就是有勇无谋,忠诚鲁莽。他还是康熙他舅,于是再加上骄横无礼。
他有三个儿子,长子鄂伦岱是土匪习气满朝都不敢惹,其他两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旦父子兄弟一言不合,家里比大闹天宫还要热闹。佟国纲在世的时候瞧长子不顺眼,康熙没办法只好把鄂伦岱给弄到广东去,生怕父子相残。
佟国纲死了,法海又跟鄂伦岱杠上了。他与寻常亲贵子弟不同,自己很是刻苦努力,学习也好,是自己考的进士。还做了庶吉士,还南书房行走,还教允祥、允祯读书。
这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要知道康熙对儿子的教育是抓得很严的,哪怕是亲表弟,本事不过关也不能让他来教儿子。
法海出身好、学问好、仕途好,看起来是顺利得不得了,他却有一样心病。从父系是看,出身是够好了,但是在家里兄弟看来,他的出身很差:其母为佟国纲侍婢,小老婆都算不上。
法海书读得不坏,也没有读成斯文败类,对亲生母亲也是相当尊重。他亲妈死了,理所当然想让生母入家族墓地。鄂伦岱本就瞧不起他,这会儿要让侍婢随葬家族墓地,当大家长的鄂伦岱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兄弟俩一直交恶,因为这件事情,从交恶变成仇敌了都。法海做过允祥、允祯师傅,也一度指导过皇孙们的功课,祥、允祯封爵办差,法海还是被留任了——工作业绩摆在那里,胤礽又不喜欢鄂伦岱,胤礽选择让他滚蛋,留下至少还有点作用的——可以用法海来妆点门面,以示没有迫害祖母家族。
法海继续教皇子读书。他脾气傲人却不傻,观点有时候还很犀利,很快就发现新皇帝对鄂伦岱没那么待见,圣宠绝对不如自己。
法海因家族闯祸而压下的性情发了出来,他还是想给生母争块地儿。法海学问好,一本折子写得声情并茂,看得胤礽吐血,旁观的弘旦也跟着犯晕。大家都在道上混了这么些年,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啊?你妈是侍婢啊!
胤礽不想管这事儿,要是辩明礼义,足够大臣们吵几个月还吵不出来结果的。学问很好的皇帝当然自得出这其中的奥妙。法礼与人情,偏哪个都有理,偏哪个都没理。法海不提出来倒罢了,一提出来,强压着不答应,那就是皇帝不满足人家对生母的孺慕。
胤礽懒得为他们家再费事了,直接把事儿发给鄂伦岱:你们自家的事情,关起门来商量吧,甭管谁让步,都给我老实一点!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啊?鄂伦岱是绝对不肯答应的,法海是坚持要办的。杠上了!
一个有爵、一个有职,都够等级上书皇帝,两人的表章你来我往,不论词藻是否华丽,言语一定是犀利的,胤礽开始还当是看戏了。现在心情不好了,戏也不看了。
早知道就该把法海也给踢走的!胤礽非常之后悔。
现在踢他也不晚!寻个由头,放个外任吧。胤礽下了决心,决定不再受这对活宝兄弟的影响,也不用问弘旦了:“不用管他们了,张玉书卒于京中,你打发人,去他家里看一看。”给儿子涨人气,这也是康熙的手法。
弘旦躬一躬身:“儿子遵旨。”
下面是关于补进侍卫的名单,每人名字后都写上哪个旗的,父亲是谁、祖父又是谁。补侍卫,一般来说是必须上三旗,有时候也会有特殊情况,比如父亲功劳大之类的。
这一回,侍卫名单里出现了一个人:蒋钦。他也没啥资历,就很标准的一个八旗子弟,之所以能够入选,除了他爹是佐领之外,还因为他有个把坤宁宫大门给改了的姨母。
胤礽记性好得一塌糊涂,不但记起他的亲戚九族,还记起来他爹妈的一些事迹。还记得他弟弟有个家庭老师:戴梓。
戴梓冤枉,胤礽很知道,他跟这位老先生打过交道。那会儿,胤礽还是个风度翩翩的皇太子,学问好、长得也不坏、气质高雅,由于文化水平不错又被康熙捧着还带一点浪漫主义色彩,因此对戴先生还挺欣赏。
就是他了!打瞌睡有人递来个枕头,一个想法在胤礽的脑袋里形成。
胤礽忍得也够久的了,决定让法海彻底老实一点。他不想把祖母的家族打成渣渣,但是如果他们再闹腾下去,胤礽不保证自己还有耐心陪他们玩。让一个人老实的办法,无过于在他最在意的事情上打击他一下,让他消沉。法海学问还真是不错,性情还带着高傲,胤礽又不打算亲自动手,能干掉他的人实在不多。
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妈出身下贱,不能埋你爹身边也是正常,再为这事儿烦我我抽你”这种事情对于胤礽来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他打的就是把戴老头儿弄回来,寒碜寒碜法海的主意。
戴梓是南书房前辈,不但是文化水平高的词臣,还精通各种格致之学,他老人家做学问的时候,法海还不知道有没有生出来呢。更妙的是这老头儿也是块硬骨头,被南怀仁坑了一把之后,他背起包袱去了盛京,死活没再肯抱大腿。才子的狂傲与权贵之家的嚣张,胤礽还是分得清的。
就这样,私通东洋流放犯戴梓先生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清溪书屋,在这里,他见到了一位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允诺过的提醒:二太子登基之后,政务方面会写得多一点。请大家酌情处理。
241 多才多艺的老头
“暮山衔落日,野色动高秋。鸟入空林外,人来古渡头。微风飘短发,纤月傍轻舟。十里城南外,钟声咽戌楼。”胤礽用缓缓的调子诵着这首《浑河晚渡》。[1]
别说,诗写得很好,这家伙的声音也还能听,他背得又特投入。
淑嘉听着颇觉得有些意境,这听人背诗、读诗呢,还是有要求的。如果写得不好,任你声音再好,那也没法不笑场。你能想像道明叔一派正经地念“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么?如果内容不错,声音搞笑(避免人身嫌疑,这里就不举例了),那跟五音不全的麦霸效果差不多。
更兼眼下正住在畅春园里,一片园林风光,前阵儿还下儿小雨,颇有那么一点读诗的意境。淑嘉也慢慢地点了几下头:“颇有古风。”
在这里要再次为胤礽正名,他真不是个只会把漂亮的男人/女人往身下压(如果被压的是主角,还一定压不成功)的主儿,他的文化修养很不错。呃,本人内心还颇具一点浪漫气息。
但是呢,再浪漫的一个人,搁宫里时间长了,搁着搁着心理也就压抑了,压抑着压抑着,他就容易变态了——还好,最后忍住了没暴发,等来了黎明的曙光。然而即使在生气直接喊“杖毙”的岁月里,他的文化水平还是没下降。至少,他写的诗,呃,比他爹强多了。淑嘉看过,可以作证。
现在他不用压抑了,许多本性就暴露了出来。比如现在,他就露出一点对文化艺术的向往来了。
对了,胤礽选了戴梓,还有一条就是此人诗写得不坏。
听淑嘉如此评价,胤礽笑了:“听得出来?”
这不废话么?“要我写,许是写不出来,评,倒是能评得出来的。你也不会做饭,难道还尝不出厨子手艺?”不对啊!“我怎么记得前些年我们天天儿品评诗文的,到了现在我听得出来很奇怪么?”
胤礽摇摇头:“猜猜,谁写的?”
这哪猜得出来啊?又不是“北国风光”!不过,如果胤礽念一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淑嘉绝对要喷他一脸茶叶。“我认识的?”
“也不算。”
“我知道的?”
“差不多。”
“那我就不知道了,”淑嘉摊手,还是忍不住猜,“当今名士的新作?”
“唉,戴梓旧作。”
“他?他不是会造枪炮的么?”
真是罪过,作为一个穿越者,本文作者没给淑嘉安排知道这个人的履历。戴梓最为后人称道的武器设计,还是穿过来之后,淑娴要请戴梓当家庭老师,调查此人背景,顺便提了一句的。淑嘉对这方面算是上心的了,当时大大地吓了一跳,就记住了这一条。
由于武器专家的身份在淑嘉眼里比个词臣清流重要得多,她几乎要忘了此人还是个文化人。脱口而出的就是她最在意的那一点,说完了,又想起来,戴梓一度是最顶尖的那一种文人。
胤礽呷了口茶,品了品:“他会得可真不少呢!是个人才!是冤屈了。”不过案子是他爹判的,即使改,也不能说是他爹的错,正可借机踩几个当年的冤案制造者,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南书房的人都敢诬陷,长了天胆了!我可不好糊弄!
由于对戴老先生了解很少,淑嘉只能呆呆地问:“他都还会什么?”
“你不知道?蒋霆家的没有告诉过你?”
“哈?她告诉我戴梓学问不坏,会造枪炮的事儿还是你说的呢。”
胤礽调戴梓回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让他挤兑法海而已,区区一个法海,胤礽犯不着冒着“改父道”的危险名声。真正让他看中的是戴梓在实务上也颇有才干,戴老先生在没当家庭老师、没有这份固定收入之前,除了养家糊口之外,娱乐活动有两样:一、写诗,二、写书。
他写的不是什么《我在南书房的日子》这样的小说,而是《治河十策》!
河清海晏,太平盛世的象征,康熙年间为了治理黄河,那是下了死力气的。曾经有至少两年的时间,胤礽几乎是每个月都要处理两三件关于河务的公文,派谁当河督、哪里调银子、怎么修堤坝。
现在看着是治理初见成效了,实际上还是问题多多。作为一个真正处理过国家大事,又巡视过河堤的人,胤礽是务实的,他不会认为拨一次银子修完河之后就天下太平了。河务要维护,必须有懂行的人。至少,中央里、顾问团里、皇帝的身边儿,有更专家型的人才,明白底下人干得到底对不对。
要说治河的能人,康熙朝不是没有,就是现在,胤礽接手的朝廷,搞维护工作的人才还是有的。
但是,这里又牵扯到一个问题:他们未必就是皇帝的人。说起来有些拗口,但是事实的真相就是,作为皇太子,胤礽登基哪怕没有遗诏,谁也不能说他的皇位来路不正。可大臣们支持你登基,不代表人家就是你的人了。比如曹寅,他肯定是不会反对太子继位,但是,对新君他就未必如先帝一样亲近了。
隔阂!
收拾法海只是顺带,戴梓的真正作用是在向世人昭告:新君要开始打造自己的班底了。该站队的赶紧站队!要表白的都打好草稿买好钻戒,别拿两块钱一枝的玫瑰来糊弄我!
不哼不哈,就暗示大家:都给我老实点儿!老子不是挖不到人!怀揣小九九试试!
这个举动必须有一个前提:头一个启用的人、树起来的典型,他得管用!不能你前脚挺完某人,他后脚被人扒了马甲,不但以前没人品,现在还在刷下限。这就坏了!自己找了个猪队友,挠墙都晚了。
戴梓的案子是冤案,平反起来很容易,带头整他的南怀仁还死了,当年最大同谋是张献忠的养子,也不算好人。眼下康熙周年还没过,嗣皇帝下诏,完全可以用先帝的口气来发。有陈梦雷的例子在,玩政治的都明白,站在内敌一边可比私通外国性质严重得多了——虽然发表声明的时候一定是更为谴责后者。
老头儿有声望,胤礽也不把他直接放到朝里去,而是搁到南书房,再兼个给自家儿子当老师。
——————————————————————————————————————————
胤礽接见戴梓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老婆的话:“你们一个一个的非要把旁人比得像个呆子才肯罢休么?戴梓会写诗、造枪炮、还会治河!你年纪只有他一半儿,怎么也懂那么多?”
胤礽确住,当时他老婆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了,因为他曾经取笑过她不懂某些西洋知识,然后科普之。
戴梓被引入的时候胤礽脸上还挂着笑呢。魏珠现在很小心,原本跟着康熙身边很威风的,胤礽也要“赏”他不少红包,现在……他宁愿把所有红包加上利息都还回来以换对胤礽对他某些行为的选择性失忆。
魏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