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钱太后一面鼓动他造反,一面又不让他与朝中权贵有太多交集。原来自己舍了老本也不过是拉来给他哥哥做垫脚石的,韩辛酉揭翻盛着核桃的圆盘,跳起来大声叫道:“娘,你太偏心!你费尽心机去把他培养成好皇帝,我又算是什么?同样是儿子,怎么我就……”
“皇帝只能有一个!况且你性情暴躁,胸无城府怎么可能坐得住韩家这片江山”,钱皇后一改往日对韩辛酉的无限偏袒,厉声呵斥道:“你大哥他秉性纯良、心地仁厚,能君临天下于国于民都是幸事,只是他少年过得太一帆风顺,因此性子绵柔,不似先皇刚毅果断。磨一磨,狠起来,就是一块好材料。”
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做皇上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韩辛戌听够了钱太后的教训,踉跄着后退几步低声念叨:“江山太重,母后可能想过儿臣担不起来?”
“韩辛戌,你是皇上,只要脊梁一天没断,江山再重你也要担起来!”钱皇后嘬着牙花,扬高声音,眼泪顺着腮帮子滴在色泽艳丽的对襟儿襦裙:“一旦土地被藩王割据,那就是连年不断的征战,血流成河、白骨成堆。要不是你软弱无能,你的婉儿就不会死!当初那碗毒药是她自己喝下去的,没有一个人逼迫,她一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妇道人家尚且知道一条命比不上千千万万条命,你就想不明白?!大燕的江山不能被分裂,大燕的子民不能被糟蹋,天下需要一个明君,你就做不到吗?!本宫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替你荡平万里江山!”
小时听爹爹的话,长大听太傅的话,后来听娘的话。正英皇帝算算,婉儿去世前他还真没有自己拿过一个像样的主意,永远只会点头的皇上难怪镇不住底下的人,韩辛酉要反,韩辛辰要反,甚至连老三身边的凌淮陌也在鼓动着反他。一个皇帝做成这样还真是失败,韩辛戌深吸进一口气,红了眼眶,双膝跪在地上朝着钱太后扣头道:“千错万错,最错不生在普通人家!从今日起,母后膝下再无孝子,兄弟亲眷再无大哥,后宫嫔妃再无良婿,儿女子孙再无慈父,天下只有一代明君!”
言罢,正英皇帝起身出了坤宁殿,外面的雨下得更大,泪水混了雨水湿漉漉的分不清。
“皇上,快回去吧!”王公公踮起脚尖为韩辛戌撑着伞,尖细的声音焦急道:“万一淋病了,那可怎么办?”
“最无奈不过身不由己”,韩辛戌没有移动脚步,环视了一圈泡在水雾中宫殿阁楼,侧身吩咐道:“交代给你两件事,第一快马通知杨时令让他佯攻峡关,然后令高云清绕道进攻锦阳府;第二回去让那些和尚散了吧!朕恐怕以后也用不着他们的如来、菩萨来安抚……”
王公公唯唯诺诺的应下,高高举着伞随着韩辛戌往大殿走,做了一辈子看人脸色的下人,他对自己看人的本事还是颇为自得。若说之前正英皇帝还处于蜕变期,今日之后他便完全是另一个人,大燕起起伏伏百余年,眼前的确是需要一个能再次兴盛天下的明君。一颗仁心对民,一颗决心对事。一颗狠心对敌。
凌淮陌病逝的消息才传到豫州,毛毛躁躁的周同就像是被闪电给劈了,蒙了好一阵子才跑到军营大帐抓着杨时令试探着问:“凌大人,这是有打算玩什么鬼把戏?”
“能有什么鬼把戏”,杨时令没好气地甩开周同,皱着眉毛气呼呼道:“把自己玩死了呗!”
周同压低声音,凑近杨时令,神神秘秘地看了圈周围没人才嘟哝道:“你小声些,若是万一凌大人把你这混账话听进去了,等他回来还不得拿鞭子抽你!”
杨时令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抽个屁!我说你是个二愣子吧,你还不相信?凌大人这回事真死了!死死的,炸不了尸!”
“那王爷呢?”周同隐约感受到不好,皱起眉头反问道。
“你咋就一根筋儿呢?”杨时令叹了口气,两道门浓眉几乎拧在一处:“王爷,只怕是回不来了!以后没有齐地,我们都得听皇上的!”
啥叫做回不来了?啥叫做以后听皇上的?周同听了这话登时翻脸,满脸赤红,双目一瞪,指着杨时令的鼻子破口大骂:“忠臣不侍二主,杨时令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齐地怎么就成了他的了?”
“齐地还不是大燕的?”杨时令冷笑一声,环抱起胳膊:“愚人张了个愚脑子!齐地是凭空出现的?齐地也是大燕的,而大燕只有一个皇帝,那就是坐在大都的正英皇帝!你要是真为了王爷好,以后就少说些这样的话。周同,今日你与我说无奈,他日你风言风语就不是给自己惹麻烦,那是给王爷招惹杀身之祸!”
周同气哼哼地别过脸,他说不过杨时令,心里却怎么也不愿意承认,就像是自己辛辛苦苦种稻子、磨白面、蒸馒头,最后却进了别人的饭碗里。
正如杨时令所料,几天后就有消息说特使传信将到豫州。趁着众人尚未察觉,作为主将的杨将军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考虑怎么迎接,而是暗中下令将副将周同抓起来关进了地牢。一方面是怕他口无遮拦,给自己和齐王招祸,另一方面,他也愿意接受皇上一统天下的旨意。与满脑子“忠臣不事二主”的周同不一样,通州一战让杨时令彻底心寒,他不想看自家人厮杀,比起参合着藩王间挣来夺取,他更愿意火速结束这场战争,回到边防去守卫边疆。
不管周同在大牢里如何又跳又骂,豫州城里的风云变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高云清的京军与裴诚万的三百轻骑连夜从豫州撤走,取道通州,迂回向着锦阳府前进。杨时令集合原来的齐军人马驻守在辛强河岸,弓箭、铁器每日都在增加,火把也是一到晚上就全部燃起来,摆出一副要进攻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次次拖到这个点,我也是醉了!
☆、第五十九章 行刺
凌淮陌死了。
兔死狐悲可以理解,但狐狸死了本应高兴的兔子却也高兴不起来,苏莞烟总有种莫名的不安。韩辛辰曾说过凌淮陌是条毒蛇,他就是身首异处,也能跃起来咬人一口。如今却是一点风浪也没有,太平得极不寻常,苏美人琢磨着应该是有什么力量在酝酿,或是他忽然横死乱了谁的计划。
自从上次冯锐的军队被围歼,楚军就不敢再贸然出城,两军隔了一条辛强河,每日里的大眼瞪小眼。大批军马被粘着在小小的峡关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陈千里多次提议将守在河边的楚军调进城内坚守,其余人马往锦阳府方向回撤,但作为中坚派的冯锐却坚持要在峡关一雪前耻,扬扬楚军的威风。
撤兵是稳妥之计,但韩辛辰却如何也不甘心。凌淮陌死了,韩辛寅被软禁,远在大都的皇上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就张口吞下整个北方?他估摸着此时对方局势不稳,留守峡关寻机反攻绝对能再把豫州夺回来,更何况他从不相信“点头皇上”真有荡平万里江山的能耐!
“杨时令攻城了!”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通报时,楚王爷正拉着苏美人下棋,说是下棋,其实不过是某人打着下棋的名义上下其手占便宜。韩辛辰的衣裳歪咧着,胸膛大片裸*漏,苏美人懒洋洋地靠在他的怀里,衣襟松散,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黑棋摇摇欲坠。
被人搅了兴致,韩辛辰甚是不快地皱皱眉头,手指握住苏美人指端的黑棋,随即嗤笑道:“慌什么!等他们攻进城里再说!”
“你不怕?”苏美人微侧过头看着韩辛辰,水色的薄唇向上弯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勾得人心头大动。
“怕什么?苏美人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承诺本王‘若有朝一日我被生擒,软禁后宫,你唱曲弹琴哄我笑;我发配边疆,你随我开荒种菜;我上刑场,你去给我送行;我去讨饭,我也给我端碗’。怎么现在你怕了?”韩辛辰把苏美人往怀里揉进几分,热乎乎的气流哈在耳边,引得人半边脸颊发烫。
苏莞烟身体向前躲开,无奈道:“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让他们攻进来好了!”
“他们攻不进来!”韩辛辰嬉笑着拉长声音,身体向前又贴上去,握着他的手指抖了抖将棋子落入棋盘。
苏美人轻叹口气,看着交错的黑白棋子,啧啧嘴道:“王爷,一步走错成死局了!”
“死局好!”韩辛辰扬高声音将三个字咬得铿锵有力去,至于其他再不多做解释,胡乱把棋子拨进棋笥,向着冲进来的侍卫招招手道:“摆着碍眼,拿下去吧!”
侍卫勾着腰快步走到楚王爷身前,单膝跪下还没接触到棋盘,一伸手韩辛辰就止住他。离得远还看不真切,这一走进,便觉察出几分异样。贴身侍卫可是直接关系到他的金贵性命,有谁没谁一个个都认得清楚,这人远看着有几分面熟,走进一看又不甚有印象,韩辛辰松开搂着苏美人的手,后背挺起,一把握住放在软榻边的青锋宝剑,厉声问道:“本王怎么瞧着你面生呢?”
侍卫垂下头不言语,胳膊微抬袖口中闪出一道寒光,苏美人来不及避让,只觉得身体一顿,一股热流便涌了出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韩辛辰摸了一手鲜红,提脚便把刺客踹翻,长臂一揽将苏莞烟放平在软榻上,翻身跃下,宝剑直直劈向刺客。刺客向旁边打了个滚将将躲过剑锋,小腿向上一勾,又摸出一把匕首。不同于江东常见的匕首,刺客使用的匕首双层弯刃,向外是圆弧的刀刃,里面还有一层锯齿状的切割口。使用这种武器的,只可能是他们!
又是秦人死士!韩辛辰恨得牙痒痒,右手挑开逼到面前的弯刀,左脚横扫对方的腰肋。刺客踉跄往后退出一步,剑锋一转又从左面袭来,左推右挡,素以狠辣进攻为主的秦人死士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力。
剑锋在脖子上划开一道血痕,韩辛辰趁势回身手肘直接招呼在对方的空口,刺客翻了个跟头勉强跳开,喷出来的血沫子却沾了他一衣袖。苏美人的白衣上染出了几朵红花,脸色也愈发苍白,楚王又急又怒,狠狠道:“不千刀万剐不足以消恨!”
死士勾着背捂住胸口,嘴角还带着鲜红,眼睛向上翻看韩辛辰,低声道:“我要是死了,那男的也活不了!”
刀上有毒?这些蚂蝗还真是把下三滥手段用到了极致,韩辛辰微眯起眼睛,收了长剑,冷声道:“你要什么?”
“丹书铁劵!”刺客答得毫不含糊,前腿微弓,弯刀抵在胸口做足了防御之态:“先皇赏给我们秦王的东西,讨回去也是天经地义!”
他要留着人命要挟自己,可见苏莞烟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生命危险。韩辛辰松下口气,冷笑一声,环抱起胳膊:“呵!赏他的?难不成他是楚暮江的儿子?”
“你莫要张口胡说!”刺客怒吼一声,弯刀在手里挽了两个花样。
韩辛辰抖抖肩膀,向着软榻方向一步步向后退,瞥见歪靠在垫子上虚弱的苏美人,皱眉道:“丹书铁劵是父皇赏给他的阿楚的,和韩辛酉有什么关系?楚暮江死后,丹书铁劵本应随他一起下葬,中途却被钱太后偷偷藏了起来。那老毒妇向给自己的小儿子将来留条活路,却没想到惹这么大个麻烦……”
知道他话多,怎么这时候还是罗里吧嗦的。苏莞烟深吸两口气,使出全身劲儿拉住韩辛辰的袍子,张嘴嘶声道:“要是二位不着急,先救救我成吗?就那么点血要流干了……”
“来人!”韩辛辰心下一慌,忙用身体挡住苏美人以防二次受伤,响亮的声音在大厅回荡了半天也没见到任何人推门而入。
刺客直起腰,兀自乐了:“杨时令攻城了!我也没骗您!”
心里掂量一番轻重,韩辛辰看向刺客道:“若是莞烟有个三长两短,丹书铁劵没戏,你的小命也得交代在这里!不如你去请大夫来为他止血,我的苏美人活着万事才好商量。”
道理简单得很,自然容易明白。反正他的苏美人还中毒在身跑不到哪里去,刺客小心移到窗口,伸手一勾,翻身跃了出去。
韩辛辰看着刺客没了踪迹,将青锋宝剑收回剑鞘,俯下身,汗津津的手掌贴在他苍白的脸颊:“等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值得?”苏莞烟仰起头,声音虚弱,已经有些凝固的血痂一动又渗出血珠。
岂止是有点心疼,韩辛辰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拇指轻轻压住他的嘴唇:“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本王自然也会有办法。总之,你不会有事的,将来还指望着你端碗陪我要饭呢!”
失血过多,脑袋晕眩得厉害,苏美人软塌塌地摊在软榻上,绵软无力的指尖被捂在掌心,嘴角扬起顶点的弧度,轻声笑道:“说得好听……”
“专说给你听”,韩辛辰握住他的手,浅笑着回答,焦急的目光盯着大门。战战兢兢、说话结巴的大夫成了他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浑身的失力感越来越严重,四肢冰凉麻木逐渐失去知觉,眼前发黑,五官的感知明显下降,韩辛辰又说了什么,苏莞烟已经完全听不见,他把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右手的食指,紧紧勾住那人的手背。他不能死!现在他不能死!大仇未报,他怎么可以死?
前面的攻城战打得分外熬人,攻势不凶猛,但一波连这一波很是胶着。从晌午打到晚上,杨时令这才下令收兵,冯锐的辛强河守军又折进去将近三成,守在峡关城墙上的也没有捞到多少便宜。
哪还有心情吃晚饭,陈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脱下一身沾血的铠甲骂骂咧咧地便去找楚王爷论理。大夫还在看诊,门外的侍从拉着他不让进去,老家伙不问缘由,站在院里高声喊道:“冯锐又吃败仗了!王爷,老将有话说!”
冯锐才从前线扯撤下来,还没走到王爷临时休息的院子就听见老对头的破锣嗓子,脑子一热,冲进去跟着吵道:“要不是你畏战!止于此吗?就是你个老骨头不中用!”
“你中用,你打个胜仗给老头瞧瞧!”陈千里最受不住别人说他老,一听这话也立马火了,反唇骂道:“冯将军也就一身皮囊能看!”
与敌人厮杀了一天,冯锐浑身杀气正浓,口头上懒得骂回去,抡圆了胳膊,一拳正打在陈千里的眼窝上。“兔崽子!”打了一辈子仗,还没被人这么打过,陈千里大吼一声,扑上去便与冯锐撕打到一处。
看得侍卫心惊肉跳,却是谁也不敢上前拉架,互相推脱了一会儿,才进屋低声汇报道:“王爷,陈将军和冯将军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