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擎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了,见冉鸣远在人前装得人模狗样的,仪态端庄、谈吐得体,还真有王爷的从容范儿,心里还在觉得好笑,就见冉鸣远向他招手。
沈擎带着几个端菜的下人走过去,开始一道道地上菜。
第一个盘子里装的是花瓣状的豆腐,豆腐里面被掏了洞,放入切丁炒过的蔬菜,再浇上浅绿色的透明芡汁,看起来如晶莹剔透,如碧玉一般。
众人眼中刚流露出惊艳之色,第二道菜又上桌了。
第二个盘子里时一个个小小的豆腐皮包子,顶端用头发丝粗细的葱丝扎紧。见冉鸣远看向自己,沈擎心领神会道:“里面包的是用山菌、山药和野菜炒成的素馅。”
“真是精巧啊!”桌上已响起了由衷的赞叹声。
沈擎微微一笑,端上第三个盘子。
盘子里,左边似是金红色的肉片,右边是一叠白白的面皮,角落里还放了黄瓜丝、葱丝和一小碟酱。
“这个我识得!”一个衣饰华丽的男子突然叫起来:“这个不是片皮鸭么,京城里很流行的一道菜啊。”
沈擎道:“这位公子说对了一半,我这道菜叫片皮素鸭,用的可不是真鸭子,而是素鸭。七成素鸭蒸,三成素鸭炸,然后拼在一起,口感不输真正的烤鸭。”
冉鸣远歪着头,认真地听沈擎解说,听到这里,他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露出满意笑容。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沈擎端上了第四道菜。
“这,这不是油条吗?”客人中一个身量纤细的男子突然叫嚷起来:“这也能拿来做菜?”
沈擎点头:“不仅如此,而且做出来的菜还非常好吃。我在里面加了芋头磨成的馅,再浇上酸甜的酱汁,吃起来外酥里嫩,且味道非常丰富。”
那男子听得连连点头,还凑过去仔细观察那道菜,显然是有着满满的兴趣。
最后,沈擎端上一道汤。汤水浓稠微白,周围飘着一圈菜心,围着里面金色的面筋,和叶子形状的猴头菇片。
如此的四菜一汤,再配上加了南瓜一起蒸制的米饭,让冉鸣远这个吃惯了沈擎手艺的人都有些不忍下筷,更别说那三位客人了。
不过最后,大家还是抵挡不住馋虫的诱惑,拿起筷子伸向心仪的美味。很快,桌上的菜就少了大半,几人也逐渐放下筷子,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们内心的满意。
华衣男子感叹道:“到底是王府的厨子,手艺果然令人叹服!”
冉鸣远虽在内心埋怨沈擎平日里从不做这些菜,但表面上还是淡定自若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做些精致菜肴款待大家,也是应该的。”
另一位身材壮实的男子问道:“如此佳肴,若只是品尝其味,倒也落俗套了,不知可有好的名字与之相配?”
沈擎见众人皆看向自己,尴尬笑着道:“都是寻常的名字,这个是花瓣豆腐,这个豆皮包子,这个是片皮素鸭,这个是油条裹芋泥,中间是面筋菜心鲜菇煲。”
那男子听到最后,面色已有不屑,大叹了一口气,道:“菜虽然好,名字却如此直白,未免糟蹋了呀。譬如这道花瓣豆腐,我看,不如取名叫做‘碧玉妆成’,岂不雅致?”
“好!”那华衣男子道:“这豆腐淋着绿色汁水,的确如碧玉一般。那我也来凑个热闹。小生不才,最近在研读佛经,便给这豆皮包子,取名叫‘菩提香袋’,何如?”
那纤细男子也抿着嘴道:“两位公子都是好文采,鄙人不才,就挑一个简单的。古诗有云,春江水暖鸭先知,这道片皮素鸭,何不叫‘春江水暖’?”
掉书袋呢!沈擎看着这几个人互相吹捧,暗暗开始磨牙。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他没文化么!是啊,他是从小成绩就不好,也没心思读书,勉勉强强拿了个初中文凭,然后就去打架砍人了,哪里学过这些之乎者也的呀!切,有本事比打架呀,一对三都不怕!
沈擎看向冉鸣远,一边在心里发誓,要是冉鸣远也说出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字,他立马就打包辞职走人。哼,凭着他在王府当过厨子的经历,要找份工也不会太难吧!
冉鸣远听完众人的话,笑得明媚却又疏离:“几位不愧是本地的著名才子,三个名字可谓占尽风雅,看来我也只能以大拙应之了。这道菜,不如就叫‘油条包芋泥’吧。”
呃……听冉鸣远这么一说,三位客人加上沈擎,四人齐齐愣住。
“呵呵,王爷真是有趣,”华衣男子干干笑道:“王爷以朴拙压轴,坦坦荡荡、不落俗套啊,着实令人钦佩。”
沈擎偷偷在背后比了个中指,表达对这些所谓才子的不屑。就差这么一个字,自己取的名字就是直白不雅,冉鸣远取的就是朴拙坦荡,这么双重标准,也不怕精神分裂……他还觉得,自己用的这个“裹”字,比冉鸣远的“包”字,还要好上那么一点呢!
19
19、借面诉真心 。。。
之后,沈擎自然没与他们一起,他带人撤了盘子,就回自己的工作根据地——厨房了。
在洗碗的过程中,沈擎因为心情烦躁,砸了两个盘子,折了一双筷子。
总算把厨房清理干净,沈擎索性一屁股坐在厨房门槛上,撑着脑袋开始生气。
哼,会吟几句诗有什么了不起的,犯不着当面给人难堪吧!幸好冉鸣远还有点良心,没有和那些破书生一个鼻孔出气,亏自己还为他们精心准备午膳,下次他们要再来,通通只有白饭伺候!
沈擎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往冉德高的院子走去。
“你要借书看?要学诗词?”冉德高不在院子里,书房里只有正边吃松子糖边看书的冉小乖。
冉小乖思索片刻,从书架上拿下几本书,走到沈擎面前:“喏,这里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都是入门用的,之后还可以看唐诗宋词,这些都给你吧。”
沈擎接过书,对冉小乖道谢。
“不客气,”冉小乖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道:“沈大哥,你真厉害,我觉得这些诗词可难了,你却那么有兴趣。”
沈擎尴尬地抽抽嘴角,嘻嘻哈哈地敷衍过去。他可不想让冉小乖知道,自己是因为在书生面前丢了脸面,咽不下这口气,才想要学这劳什子的。
这三位书生一直待到日薄西山,才恋恋不舍地告辞。冉鸣远端了一天的王爷架子,此刻早就累瘫了,跨着急躁的步子走回自己的小院,想要对沈擎好好吐吐今日的郁闷。
其实这种会见书生的事情,他最讨厌了。
可是没办法,他还有着个王爷的身份,每年总要见几次本地的才子书生,以显皇家亲民爱才的风范。
关于这件事,其实冉鸣远也和冉德高他们讨价还价过好几次,可别说是取消了,就算是让冉德高代为接待的请求,也都被断然拒绝,用冉德高的话说:“王爷您一年都做甩手掌柜,总得抽出几天为王府做点事情吧。”
冉鸣远踏进院子,还没来得及回自己房间,就先去了小厨房。
推开门,他一声“沈擎”刚喊出口,却见厨房里空荡荡的,并无人影。
咦?奇怪,平时这个时候,沈擎都在准备晚膳了呀?
冉鸣远嘟嘟嘴,转身往沈擎的房间寻了去。
不出他所料,沈擎正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只是……他低垂着头,双眼紧闭,两手垂下,正发出匀称的呼吸声,显见是睡着了。
冉鸣远放轻手脚走过去,两只眼睛定在沈擎身上,却不料脚下一痛,竟踢倒了放在一边的花瓶。
先是“乓啷”一声,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沈擎自然是被惊醒了,只是他睁开眼睛后看到的一切都让他更加吃惊——冉鸣远竟半趴在地上,看起来似向他行大礼,显得十分狼狈。
“王,王爷!”沈擎立刻站起来,根本无暇顾及因他的动作而掉到地上的书册。他快步走过去,扶起冉鸣远,帮他拂去身上的灰尘,道:“王爷,您没事吧?”
冉鸣远揉揉膝盖,腮帮子鼓得高高:“痛。”
沈擎记起,冉望重曾和他说过,冉鸣远虽有内力,但却因不习拳脚等外功,而无法娴熟运用内力,而且他对四肢的掌控也比一般人还要差些,常常容易摔跤擦碰。
如此想着,沈擎的心霎时软了好几分,小心地扶着冉鸣远到一边坐下,沈擎问道:“王爷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冉鸣远扁扁嘴:“我肚子饿了,你又不在厨房,我就来找你了。”
沈擎闻言,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天色已大暗了,才惊觉自己误了做饭的时辰,赶紧赔罪:“王爷恕罪,我刚才不知怎的,睡着了,我现在就去准备晚膳。”
冉鸣远随和地笑笑,从地上捡起一本书,看了眼封面,问:“你看唐诗呀?你也要做才子吗?”
沈擎红了脸,道:“没,我就瞎看看,结果还看不进去,睡着了……我就不是这块料!”
冉鸣远摇摇头:“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事情,你别看今天那几个书生出口成章,你让他们做饭,怕是把厨房烧了也不能的。”而且……后面的话冉鸣远没说出口,却是由衷的心里话,他和沈擎在一起时,觉得自在多了,就算是饿着肚子,也比吃饱了听那帮书生胡吹海侃有趣。
沈擎摸摸头,冉鸣远的话还让他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会儿,晚膳马上就好。”沈擎对冉鸣远说了句,随后便走出房间,直奔厨房而去。
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个大碗出来。见冉鸣远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便走过去把碗放在他面前,道:“怕王爷饿着,就先做了这个快的,晚上再做好的夜宵。”
冉鸣远看向碗里,原来是一碗清清爽爽的阳春面。面的汤头上漂浮着碧绿葱末和金黄油花,白白细细的面条安静地窝在汤里。轻轻一嗅,这看似简单的面里散发着葱香、肉香和麻香,让冉鸣远愈发觉得饥肠辘辘。
面条虽细,却极有韧性,冉鸣远咬在嘴里,丝毫没有软烂的面糊感,甚至还有些弹牙。汤头看来平平常常,却带着极为醇厚的鲜味,显然是用的上好老汤。
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下肚,冉鸣远贴贴嘴唇,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沈擎也吃完了自己的面,把两个空碗叠起来,准备去洗碗。
“擎擎,”冉鸣远突然拉住他,道:“你别勉强自己,在我心里,你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就像这碗阳春面一样,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浇头,但是质朴得让人欢喜。”
听到冉鸣远这番话,沈擎的脸突然热烈地烫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捏紧手里的碗,紧到手臂都开始震颤。
在原地站了许久,沈擎终于恢复言语的能力,他看着冉鸣远,柔声道:“嗯,我知道。”
嗯,他知道,所以他才更想努力学点诗词啊。看着冉鸣远和那些书生谈笑风生,而自己却插不上半句话……这种感觉,真的糟透了。
20
20、雪梨蕴柔情 。。。
尽管冉鸣远温言劝解,尽管屡屡睡得不省人事,但沈擎还是没放弃,对诗词的追寻之路。
他现在的心态已经偏向赌气了,他就是不相信,自己搞不定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虽然现实的结果,是一次次挫败。本来他识字就不多,偏生这里的书还都是繁体字的,在他看来如鬼画符,哪里能读出半分味道来!
为了避免再次睡着,沈擎想了个主意,他赤着膊,往身上浇了一桶冷水,然后擦擦手,直接站在风口里看书。在他想来,夏天大家不是都容易打瞌睡么,冬天吹吹冷风,就算没睡醒也清醒了,所以让身体冷一些,就不会睡着了罢。
可是这般折腾,身体再好也扛不住啊!于是,沈擎光荣地受了风寒,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两根清鼻涕怎么也擤不完。
沈擎病倒后,第一个来看他的自然是冉鸣远。
冉鸣远吃完大厨房送来的午膳,臭着一张脸走进沈擎的房间,显见心情不是很好。
沈擎侧头,看着冉鸣远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虚弱地道了声:“王爷好。”
冉鸣远的脸“唰”地转向沈擎,恶狠狠地道:“很不好。”
沈擎抽抽嘴角,有些尴尬地问:“王爷……这是怎么了?”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未打听过这王府里给不给病假,难不成因为自己少做了一顿饭,就要被责罚不成?
冉鸣远不言,走到床边掰开沈擎的嘴,丢了一颗棕黑色的丸药进去,继而抬起沈擎的下颚。沈擎刚觉得口中一阵苦涩,那丸药就顺着喉咙,干咽了下去。
给沈擎喂完药,冉鸣远坐在他床边,撅着嘴嘟哝道:“都叫你别勉强自己了,折腾出病来了吧,这就是不听小王言,吃亏在眼前!”
沈擎看着他的小嘴一张一合,他虽然脑子晕晕的,心里却突然觉得温暖。
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冉鸣远的,然后闭上眼睛,任睡意袭来。
冉鸣远当即止了声,呆呆地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把手抽出来,反而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
等沈擎再次醒来时,觉得右手似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他睁开眼睛一看,竟是冉鸣远半趴在床边,他的两只手握住自己的右手,下半身蜷坐着,脸贴在被褥上,像是睡着了。
沈擎试着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冉鸣远手上用的力气不小,把他的手握的很紧。他只好轻推冉鸣远的肩膀,把他唤醒。
乍醒的冉鸣远眼神迷蒙,额上粘着一缕头发,双颊透出好看的红晕,让沈擎看着,又是好一阵失神。
等两人都恢复清醒意识时,齐齐把眼光聚焦到交握的手上。
沈擎脑子闪过一些不太清晰的画面,想起之前竟是自己先拉冉鸣远的手时,他只觉得体内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脸。沈擎大力抽回手,看着自己的衣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之前是病糊涂了,王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晓得,你也别放在心上。”冉鸣远笑着宽慰他,眼里却闪过一丝失望。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谁都不开口。沈擎反复揉捏着被子,冉鸣远则研究起衣服下摆的纹饰。
过了许久,冉鸣远才涩涩地开口:“我去做其他事情了,晚些再来看你。”
沈擎有些不习惯被人这样关照,尤其还是被冉鸣远这样关照,僵硬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冉鸣远走出去。
有些事情,好像不一样了……沈擎半倚在床头,摸着自己的心口,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好像还不坏。
冉鸣远离开不久,冉小乖就来了。
“爹爹和汪汪叔叔让我代表他们来看你。”冉小乖坐在床边,给沈擎倒了杯茶水,然后从身上翻出七八个小瓶子小罐子,全都递给沈擎:“这些都是补药,给你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