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着男人褪了衣服浸到水里,贾琮趴在桶沿上:“今儿晚了,明个一早你要是能走动,我带你去瞧样东西。”
男人眼神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贾琮也不理会,觉得困意上头,打个呵欠把男人捞起来,大布巾擦干寝衣一裹塞进被子里,自己也草草洗了,推推那男人:“你睡过去一点。”
男人脸色微微一变,不言声让了点位子出来。贾琮毕竟年少,头一沾枕,立时沉沉睡去。
贾琮不知道的是,他睡熟后窗口跳进两个黑衣蒙面的男子,跪伏在床前:“主子,属下护卫不力,请主子发落。”
男人低哼一声不语,让两个黑衣人冷汗淋漓,良久方道:“查清楚没有?”
一个黑衣人忙应道:“查到了,是……”话未说完便被男人打断:“罢了,回去再说。”
他此次出行是临时起意,能知晓他行踪且在不知不觉间将侍从和暗卫悉数引开,有这本事的人全天下也不超过三个。来这里的路上他细细回想一番,早已料定了罪魁祸首,只暗暗咬牙。
“主子,外头车马都备下了,还请……”
阳昊冷冷道:“我在此暂歇一日,一应事务,命他替我处置。”他么,自然是那个胆大包天,把他结结实实坑了一把的家伙。
转头看着贾琮平静的睡颜,片刻后,向外打了个手势。
十几岁的少年,之前自信满满地说能让他升官发财,方才又轻松自若地将他整个人平平托起……
贾琮一觉醒来天已放亮,转头一看,男人也已经睁着眼睛,静静地望着床顶。
“对了,我叫贾琮,这两个字。”扯过他手掌划着,“你呢?”
贾?男人眼神一闪:“我名阳昊。”
“阳?”贾琮笑脸顿时一僵:“木易杨,还是阴阳的阳?”
轻哼:“你说呢?”
贾琮打量男人几眼,这气度仪容,的确很象是天下第一家里出来的,只是他仔细想想,好象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我听说宗室里除了几位议政亲王,其余都不能在京城任实职的吧?那几位可都不年轻了。你既不掌实权,又不缺钱用,谁会用这么毒的法子来跟你过不去?”眼睛突然睁大:“别是你强抢民女吧?”
阳昊气得用力抽回手:“满口胡言!”
贾琮歪着头看他:“也是,生成这样哪用得着强抢民女,民女抢你还差不多。”
阳昊嘴角一抽,决定只当没听见,“信不信由你。”
贾琮也不在意,三两下收拾齐整,向床上笑道:“你再躺会儿,我去去就来。”
不多时贾琮自己端着水盆进来,臂上搭了面巾,另有小瓶的青盐。阳昊靠在床头盥洗毕,安子诚用条盘捧来早饭。
“你昨天想让我看什么东西?”轻轻放下筷子,阳昊淡淡地问。
贾琮微笑:“徐光启的《农政全书》你读过吧,就是卷二七《树艺蓏部甘薯》说的那个,前年这庄上一个管事去福建采买,带了些回来,今年是第二年种了。”当时听陈福一说他就知道那是什么了,当即重重打了赏。
“《农政全书》?这书你也读么?”这年头读书人会看农书的实在不多。
贾琮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就想到了随便看看。”他伸手为阳昊披上件氅衣,扶着下地:“听那管事回来说甘薯一亩能收几十石,福建有些地方将其与稻谷并列,我还说他叫人诳了呢,看了书才知道是真的。”
阳昊神情一动:“收了多少?”
贾琮一笑:“最多的一亩有三千多斤。”
已经种了两年,那也就是说不独闽粤,京城以至河北等地皆可种植。甘薯产量极高……看着眼前大片的浓绿,阳昊眼神闪动,淡淡地道:“你若将此事上报朝廷,必有恩赏。”
贾琮转头一笑:“这又不是新东西。我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见的,万历三十六年江南受灾,徐光启在淞沪引种此物,想来江浙一带也是可以种的。”他笑眯眯地看着阳昊:“要不这么着,你不是皇上家亲戚么,我把这片苗送你了,你去报吧。”
“送我?”阳昊神情莫测地看着他:“为什么?”
“我答应过帮你升官发财的,原是想这几年老有地方闹灾,这东西产量高易成活,大灾之年可活生民,想来能给你换个官当当。结果你是皇族,没官好升,不过皇上一定会加厚赏赐,不就发财了么?还是光明正大的发财。”原本是想等今年收成之后让贾琏去献的,他从来没打算出这个头。
阳昊微微皱眉:“你为何自已不报?”
“我年纪太小了呗。”贾琮随口道,其实是懒得跟府里那些人啰嗦。看日头渐高,便扶着阳昊回房。
拿个引枕让阳昊靠着,贾琮打开边上螺钿梅花柜,只见里面放满大大小小的盒子。陈福几次去福建,带回不少原石,不过成色好的只有一小半,贾琮也不在意,将好些的挑了出来,其余便做日常练习之用。
“你是皇族,这颜色你能用么?”
阳昊抬眼看去,贾琮手上托着枚黄石,色如金桂,浅淡典雅,纹理天成,温润莹泽。贾琮笑吟吟地看着他:“喜欢么?我刻了送你可好?”
阳昊轻轻挑眉:“这是寿山田坑黄石?”赏玩片刻,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琮:“确是好石,你不怕暴殄天物么?”
贾琮险些开骂:“我还没刻呢,你就知道我一定刻得不好?”
阳昊顺手递回去:“那你刻好了。”他生平所见所用尽是非凡之品,故此眼界极高,这块田黄在他看来只算不错,却不知此物在后世身价十倍乃至百倍黄金。
贾琮前生,田黄早已是有钱也难买到的东西,见阳昊这不以为意的模样大是不满:“知道你出自天家好东西见得多,你也用不着这么打击人吧。”心下憋了一口气,便要大大露上一手。
沉呤良久,却见阳昊正合目养神,过去推他:“别睡着了,白天睡多了晚上走困。”从边上找了本书:“那,这个给你解闷。”
阳昊随手接过,淡淡道:“你也在看《狄公案》么?”不过中了个举人,便把正经书丢开,尽看些杂书。
“也?”贾琮眼睛大亮:“你看过?觉着写得如何?”
阳昊抬头看他一眼:“文辞粗糙了些,然忠义可风,颇堪一读。”却见贾琮看着自己眼眸灿然,笑得神彩飞扬:“谢谢。”凑过身来,在颊边印下一个浅吻。
作者有话要说:
、15
这部《狄公案之最后一计》自半年前开始在坊间流传,不几日便风行京城,闻得当朝大学士李济用得此书后一气读完,然后掩卷长叹:“恨我生太迟,不得一识狄怀英!”
贾琮笑得开怀,这本书他从乡试之后就开始写,花了大半年时间,也少不得祭出穿越人士必备的抄袭大法。不过他盗版的不是清末吴趼人也不是荷兰人写的中国书,而是后世一位武侠名家的作品,只是把背景从明朝改到唐朝。
书中最大的悬念,便是狄仁杰临终赠于张柬之的一只玉盒,从开篇时被盗走,由此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直至最后,真相揭开,盒中其实空无一物,只是个障眼法罢了。
故事发生在狄仁杰去世之后,但读罢全书,隐约可见一个苍老却挺直的身影,一道淡然而睿智的眼神。
记得当时他托贾琏找家信得过的书坊,贾琏居然找人把书抄了一遍,把原稿给扣下了。
阳昊会看这书倒也不奇怪,他是皇族,这本书写的是狄仁杰临终留下计策,张柬之等人设局令太平公主、武三思相争,借机扶助太子李显登基,复李唐天下的故事,正与皇家一贯宣扬的‘正统’相合。
第二部抄自后世热播的一部连续剧,也已经印好了,不过贾琏不肯马上就开始卖,如今京城有几处大茶楼都在说《最后一计》,他打算再等上些日子。
阳昊手中的便是书坊刚刚送到的书样,不防贾琮突然的动作,略皱了下眉,顺手翻开却见扉页上印的是《狄公案之大漠英豪》,下边并有数行小字及一方朱红钤印。
“这书是新出的?” 看过内容简介,阳昊淡淡地问。
贾琮眨眨眼,露出个得意加卖弄的表情:“猜猜看。”
阳昊轻轻挑眉,贾琮从案头的盒子里取了一方印给他看,饶是定力过人,倒底被惊了一下:“你便是那沧海一笑生?”这书竟是他的手笔?
“答对了,有奖。”再送上一个轻吻。
阳昊沉了脸:“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些撩拨手段!”
贾琮收起笑,“阳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但是吃干抹净不认帐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我亲近你也不是想占你点便宜,只是让自已尽快适应身边多了一个人。”贾琮一脸认真:“不是那些来来去去的人,是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的伴侣。”
阳昊一顿,“说得倒轻巧。你却不先问问我允是不允?若我不允,你又当如何?”
贾琮耸肩:“那也没什么啊,至少我努力争取过了,可以问心无愧。”难得地露出一丝傲气:“错过我,是你的损失。”世俗界中人和修真弟子,高攀的是你好不好!
阳昊轻哼一声开始看书,不再理会他。贾琮坐回案前,他治印素来心无旁骛,一时间满室静谧,只偶而从窗外传来几声鸟鸣。
午间安子诚蹑手蹑脚地进来送了饭菜,虽是乡间野意,倒也别有风味。阳昊见安子诚并未叫贾琮,也就不去管他,自顾自吃了,照旧看书。
正看到李元芳中了无影针,七窍出血命悬一线,有人扯了下他的胳膊:“看看,如何?”
高约寸半,印钮为麒麟卧云式样,那小小的麒麟侧头斜望,威严中透着股灵性,极是生动。
阳昊把玩数下,贾琮笑眯眯递来印泥和一张素纸,便将印沾了朱砂印泥,在纸上印了一方细看,乃是‘尔雅风流’四字。
笔划工稳流畅,风致宛然。虽未入大成,但方寸之间,已具气象。
贾琮背手挺胸,笑道:“可还能入眼么?”
阳昊瞧着他得意的样子,依旧是一派淡然:“以你这年纪也算难得了,细微处仍须雕琢。”
你不贬我你难受是吧!见阳昊又捧书,伸手过去抽了:“歇歇眼睛再看。这书我计划写十部呢,以后每一本都请你当第一个读者。”
阳昊扯扯嘴角,看着贾琮:“这么想着我?”
贾琮扬眉:“你是我媳妇么,我自然要待你好的。”
阳昊静静看了他一阵,将目光移开:“我有些乏了。”
“哦。”贾琮帮他睡平了,拉好被子,自行去吃东西。看阳昊睡得甚熟,便不肯惊动,转头去了工坊。
他有两三个月没来了,细细看了刚做好没几日的家居拼装组合,又选了两样玩具:“这两样烦段师傅各做三套出来,我有用。”
出来被安子诚请去:“哥儿说的叫弄的鸭绒被,前儿已得了。”
贾琮高兴道:“先好生收着,天冷便能用上了。叫他们多多攒些鸭鹅绒羽,做冬衣的时候絮上,又轻又暖和。”又看了一回帐,想着阳昊差不多该醒了,便起身回房。
甫进门便觉出不同,房中一切同自己离开时并无二致,但床上青纱帐挑起,被子叠得齐齐整整,只独不见阳昊。
难道睡久了想活动活动?前后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他人,贾琮这才肯定阳昊的确是离开了。
自己又不会拦着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只带走了田黄印和书,这算什么意思?
贾琮摇头,也不去多想,真要以后没了牵扯,未必不是好事。
看看天色尚早,贾琮索性动身回城。
进了静远轩,浅墨等人只忙着服侍换了家常轻便衣服,也不提他在外面留了一天一夜:“二爷昨儿买的东西,要安置在那里才是?”
贾琮一怔,随即心下明白,便道:“那罐子放在架子上,算了,回头我自己来就好。去找几个盒子来,要丝绒衬里的,我有用。”那把紫檀扇回头给便宜老爹当寿礼,其余的还是先放一放。
想到这两日遭遇,贾琮忍不住皱眉。当时心情起伏太大,他也没时间多加考虑。如今再细细回想,那阳昊语气中总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眼神里尽是睥睨之意,分明是久居人上,惯于颐指气使之辈。
这样的人,还有人敢对他下这种手段,可见对方也不是寻常人物啊。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天大地大的过节,居然能使出这么阴损的法子。
若是与已无关,他倒也不反对在旁边喝个茶看个戏,可眼下将自己牵在里面,可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甩甩头把思绪抛开,决定不去为无法预料的事情多费脑力。
小丫头摆上晚饭,贾琮随意咽了几口压饿便把碗推开,浅墨送过两张帖子:“这是今儿送来的,二爷且看看。”
两张都是他的同年,一张是要纳妾请他去吃酒,贾琮便有些腻歪:“回头备份礼叫飞白送去,就说我不得空儿,改天再道喜罢。”
另一张的落款是韩远,请他去赴大后天的生日宴。贾琮倒有些奇怪,这韩远比自己大不几岁,在会试中名次远在自己之前,二月春闱中了贡士,之后殿试被点在二甲第四十八名,已经入散馆习学,跟自己早不是一个等级的了。他的父亲韩道□□夫半年前调任回京,官居礼部侍郎,如今礼部尚书年迈多病,一二年内必定告老,上下早有传闻,这□□夫正是最有望接任的人选,更是□□有数的文章大家之一,虽然为避嫌不曾被点为今科考官,上门行卷、求教的也是络绎不绝。
只是这张帖子来得着实蹊跷,莫说他与韩远如今身份相差甚大,之前也不见多少交情,不过是见面会打个招呼罢了,怎么突然要请他去赴宴?
不管从哪方面看,韩远都没有主动来结交他的理由。
贾琮心下狐疑,提笔写了回帖,还是去瞧瞧吧。
自那日从外面回来后,连接两天总是心下有些怪怪的感觉,除了去贾赦处请安,只窝在房里看书。因是贾赦要歇午,贾琮吃过饭便回了院子。正捧着一卷《徐霞客游记》,有小丫环来报:“外头有人给二爷送了东西来,说要等个回信儿呢。”贾琮一怔,叫人拿进来看。
送来的是个巴掌大小的盒子,甫一打开,贾琮便觉头皮一紧——可不正是前日给了阳昊的药瓶子么!
贾琮气得直想骂人,那天一句话不留就走了,这才隔多久?居然找上自己家来了!
有气无力地叫把送东西的人带进来,贾琮心里要多纠结有多纠结,要多郁闷有多郁闷。NND,别人穿越都是造完机枪造火炮,造完火炮造军舰,扫平亚洲走向世界,顺便再来个种马后宫啥的,怎么轮到他就这么憋屈!
前头来的两年啥也不敢干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说,如今好容易中了举,小庄子也算走上正轨了,他只想喝喝茶刻刻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