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两便是如今这一池只死鱼的价钱。”
“呃,谢执事说得是,怪在下没有管教好下人,这是一万三千金,还要累了执事叫人清理那满池子的死鱼了。”
鹭南强笑着狠扫了若宣一眼,递上一碟子银票,一张一千两,总共十三章,真真个肉痛。
痛啊!顾宝宝也痛,从内而外、由上至下、由表及里、从肉体到灵魂,痛得个天翻地覆。
谢孟岩送他俩出去的时候,先是让人给他们蒙了眼,而后也不知怎么五迷三道左拐右拐的,安鸳南和黎若宣叫人扶到某处站定,而后却是半天不见了人影。
鹭南听声,知是他们已经到了外面,估计送他们出来的人早走了,便一把扯了绑在眼前的布条,果然周围的景物熟悉得紧,正是韶阳城近郊的林子。
今日有了大收获,鹭南的公务便也立马变得繁忙起来,原本跟踪冯觐祥只为追查其以权谋私、杀人灭口之事,谁知阴差阳错的入了无忧阁,一个能聚拢吸引来如此多官员商贾的温柔乡,只怕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浙南织造的大公子福颜是安鹭南十多年的老朋友,鹭南曾经处理过的一些牵涉到浙南一带的案件,也多有托他的福才得以办妥,今日情况紧急,鹭南才不得已报上了他的名号。
福颜近日也正巧是在韶阳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鹭南借用了他的身份自然要先与他通个气,让他避上一段日子。
若宣今日在无忧阁里头吃了大亏,软趴趴的叫鹭南光抱回了府,连晚膳都等不及吃上一口,回了屋子粘上枕头便睡。
钟馗那个老东西在奈何桥旁缠着孟婆温存,留在人间的壳子鸢儿自然也还在下人房里头睡个天翻地覆。
下人们都知道少夫人睡觉时最是怕人吵,尤其起床气极重,因而都躲得远远的,待他们少夫人自然醒,或是少爷回了府把少夫人叫醒。
若宣在自己的暖被窝里头睡得不踏实,很久没入过他梦中的一个男人而今又来搅他清梦了,他想醒,却无论如何都醒不了。
“干嘛一直看着我?你不是不要我了么,不是急急忙忙要把我扔给别人么,现在干嘛又来!”
若宣怨愤的后退着,站得距离李舜远远的,眼看着那双曾经摇曳着孤寂哀伤的漂亮眼眸越发黯淡下来。
“宝宝,联想你了。为何八年了,你都不曾进宫来看望过联?”
“放屁,明明是你八年了从来不曾将我传召入宫的。都是你,是你任凭我用尽手段、要死要活都不愿再看我一眼,不让我回菁华宫见严嬷嬷最后一面!我明明说过,只要你让我回趟菁华宫,我便什么都听你的,为何你还能这样无动于衷?都说帝王无情,难道你真是冷血,就算对亲生儿子也不留一点情面?”
若宣暴跳如雷的冲着跟前的男人发着脾气,郁积了多年的话冲口而出,脸颊因为气愤而涨红成了一片,眼中泪光盈盈闪耀。
“你、明知朕舍不得你,何必要说这样的话来气朕?但凡是有一点办法,朕也不会这样匆忙的将你放开,你可知朕所做一切,均是为你着想!”
跟前的男人一点不像从前的李舜,简直是坦白得莫名其妙,宝宝毅然决然的向后退却着,不想这样简简单单就原谅他。
“宝宝,你怎么不说话?”
李舜冲顾宝宝伸出手臂,细白修长的手指缓缓前伸着,差一点点就能碰触到宝宝的衣料,宝宝却用一脸看着陌生人的表情看着他,猛的后退了一步,叫他一手孤零零的悬在了空中。
“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朕了?朕是你父皇啊!”
李舜紧盯着宝宝略略显得有些茫然,却又时时透着万分警惕的眼睛,想起他一场大病完全忘记了自己,心中恼愤,咬紧了牙关便直直向他逼近过去。
【你丢了我,我便再不是你的了。反正你我本就没多少父子情分,恰巧流了半身相同的血液而已。而今我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你当你的帝王,便自己永享孤独去,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宝宝分明是冲他打的手势,却不知为何,李舜看在眼里就如同是宝宝亲口所述的那般清楚明白。
‘孤家寡人’四个字,最是刺到了他的痛处。
李舜他想发怒,想要冲上前一把将越退越远的黎若宣一把扯回怀中,却见若宣把身子一转,笑着牵起了安鹭南的手,一大一小的那抹身影看上去如此和谐,他们相视一笑,便有些李舜难以触及的温暖弥漫开来。
空气中有什么在缓缓下坠,迷雾渐起,若宣的身影最终消失不见,李舜僵着身子站在一大片雾气茫茫中,当真成了左右无所依傍的孤家寡人。
“宝宝——”
“皇上!皇上这是怎么了?”
李舜半夜里突然坐起,惊得已是满身疲乏的萧淑妃老大一跳,硬是忍着浑身的酸痛,起身为李舜倒茶顺气。
“皇上是否做了什么噩梦,瞧您这满头的大汗,还是先喝口茶为好!”
李舜额角落下的汗珠直直坠下,迷了眼睛,又叫淑妃取了帕子轻柔为他擦去,可眼中的那抹酸涩却无论如何抹不掉,长长久久的滞留着挠人心焦。
“这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这才二更天,离早朝还有段时间,皇上还是再睡会儿吧!”
“朕先走了,淑妃累了就多睡一会儿吧,不用起身送了。”
拂开淑妃为他擦汗的手,李舜抬头望向窗外,此时正逢月末,天上漆黑一片,不见一点月光,愈发衬得周围幽暗阴森起来。
“曹德胜——”
李舜扬声,门外的老太监立马推门而入,迅速为他更换了汗湿的里衣,穿上外袍,又加了件斗篷为防更深露重早春天受凉,利落的开道,伺候李舜回万安宫。
“皇上最近总是睡不安稳,是否要奴才宣太医进宫来给您瞧瞧,开些安神静气的药兴许能好点。”
曹德胜跟在轿子边上走着,一路跟一路说,抬轿的太监走得快了,累得他直喘。
“朕没事。”轿子里传来李舜淡淡的一声,半晌过去了,曹德胜又听皇上问:“德胜,你说一国之君主宰千秋霸业,文武满朝,后宫三千,儿孙满堂,为何还要为世人称作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这——”
曹德胜对李舜这突然一问唬得有些答不上来,苦思冥想了半天方才答道:“皇上贵为天子,举国上下无人不视之神明,百姓朝臣妻妾子孙,无一不受天子庇佑,又岂敢与天子比肩,更是不敢妄自尊称天子亲人。天子拥天下而无亲,或许正是如此才会有人称天子为孤家寡人吧!皇上您身份尊贵,高高在上,正所谓高处不胜寒……”
曹德胜那老太监要么说不出,要不一说起来便是滔滔不绝,高处不胜寒,好个高处不胜寒,几句话倒是听得李舜更生郁闷。
半晌了才皇上坐在轿中久未出声,曹德胜这才发觉自己这次多嘴了,赶紧闭口缄默。
皇上问话自是皇上想说些什么,却不一定是他想从你小小奴才口中听取什么,曹德胜只怕自己那一番话违了圣意,脚步踏在宫中的平地上都变得有些不稳起来。
卷二 第十六章
“高处不胜寒……还真是冰冷彻骨……”
“是老奴多嘴,老奴粗鄙小人,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信口胡说两句,皇上恕罪。”
“哼!”李舜冷哼了一声,又略略迟疑了几秒,而后才轻声问道:“黎若宣在安家可还过得好?依旧如从前那般胡闹么?”
“那小丫头最近似乎迷上了同安大人查案子,经常跟在安大人身边东奔西跑的,日子想来也还过得舒心,据说和周围的百姓关系也处得顶好,丞相府临近几条街的百姓都知道丞相家的这么个小儿媳妇!大家都是喜欢她得紧。只是探子回报,说黎若宣十三岁了仍旧不能开口说话,到如今见了她和人交谈还是用手在比划,也真是可惜了。”
曹德胜说起若宣竟也免露出了笑容,若宣这八年成长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是由皇上派去若宣身边的探子传来消息,然后再由他转述给李舜,时间一长也难免产生些感情出来。
“那是他自己不想说,谁人又能强迫得了他开口!”
李舜叹了口气,命人直接将轿子抬去御书房。
做了那么个憋屈的梦,李舜哪里还有心思再去休息,与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倒不如回御书房多看几本奏折,直接等到早朝算了。
“咦,安大人,安大人为何早朝时间不到便守在了御书房门外?”
离殿门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曹德胜纵使年过七旬老眼昏花,还是把那个身穿官服正大大咧咧的坐在御书房外石阶上头的安鹭南看了个清清楚楚。
李舜闻声也掀了帘子往外瞅了一眼,果不其然,那个鬼才尚书安鹭南安大人正魂儿似的守在御书房外头作小鸡吃米状。
既敢坐在石阶上扰了圣驾,又敢魂不附体打起瞌睡的,除了他向来无法无天的安鹭南,这整个南诏恐怕也难找出第二人了。
“咳,大晚上的,你不在家好好休息,上朕这儿来守宫门还是怎么的?”
一双明黄的绸布鞋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鹭南跟前,李舜瞅着年岁越大倒越是变得放诞不羁的安鹭南挑了挑眉,见自己开了口那小子却全无回应,便又皱起眉头在鹭南脚裸处踢了踢。
“唔——”鹭南睡梦中猛然惊醒,见是李舜站在自己跟前,赶紧唬得站赴身,将歪了的官帽扶正,拖长着声音往地上一跪便请安道:“皇上万岁,臣安鹭南叩见皇上。”
“又是何事!要你大半夜的前来见朕?若不是今儿巧了,朕披着星星就来了御书房,你还准备守到早朝了不成?”
李舜似笑非笑的说着便往御书房走,鹭南便是睡眼惺忪的弓着身子跟在后头。
他昨儿随顾宝宝出了无忧阁,又寻了福颜交代了借用名号的事儿,查了几份宗卷便马不停蹄的进宫面圣,随知李舜昨晚上比平日更早离了御书房,叫他心急火燎的扑了个空,而后便寸步不离的守到了现在,少说也过去了三四个时辰。
鹭南靠坐在石阶上没法子休息,这会儿都还没回过神,李舜见自己问了话,安鹭南却半天没答,停下脚步回身一看——鹭南正歪歪倒倒无头苍蝇似的往前走,恰巧和他撞了个满怀。
“呃,皇上恕罪!”
鹭南都和皇帝撞上来,这才真正着醒过来,可是那官帽都撞歪了,看得曹公公在一旁是心惊肉跳。
“曹德胜,给安大人看茶!”
李舜看似面无表情的进了御书房坐上了龙椅,又吩咐了鹭南的茶水,实则心中白眼都不知翻了多少次,只是压抑着不发作而已。
自从宝宝叫他送了眼前这男人,李舜每每见到鹭南总是会生出些君王不该有的思想,心里痒痒的,不住的眼红,特想给这个狂傲不羁的找点儿茬,不过终究是忍住了。
“说吧!这大半夜的找上朕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李舜轻抿了一口茶水,秀眉微微上挑,抬眼去看鹭南,鹭南正色起身,凑近李舜耳边道:“皇上!大事儿……”
鹭南凑在李舜耳边将昨个儿跟踪冯觐祥这条线牵出的大发现一字不漏的说完,眼见着李舜原本就没啥表情的脸上愈发看不出啥表情。
通带说来,没表情就是李舜最大的表情,皇上没表情,也就代表着事儿大了!
“照你看来,这创建了无忧阁的人除了敛财,还能有些什么目的?”
“皇上明令禁止官员私下集会,就是为了避免有人结党营私,如今这无忧阁不仅大官云集,全国各处的富商也不再少数,恐怕此人的野心远不止为了赚取些营头小利那么简单。”
“户部侍郎被杀一案你暂且搁置到一边!就是这无忧阁,先给朕查清楚了,需要多少人力便亲自来和朕要。”
李舜说完已是翻开了奏折进行批阅,鹭南站在书桌前半天不走,沉吟了半晌便小声支吾了句什么。
“什么?事情说完了,爱卿为何还不走?”
李舜听到安鹭南嘀咕,抬头去看,就见安鹭南红着张俊脸纠结了半天,嬉皮笑脸道:“皇上有所不知,臣要办这案子,缺不缺人力倒还好说,就是这财力嘛,咳咳……”
鹭南停了停抬眼瞟了一眼李舜,抓了抓脸又道:“那无忧阁当真是个销金窝,臣今日不过去那儿走了一遭,这就花了一万三千金,往后要是办案,那个、免不了得老往那儿跑,就怕臣破案之日,便是倾家荡产之时了。
说了半天这才到了重点,安鹭南不惜熬夜跑得这一趟,名为向李舜汇报大事,实际就是来要钱的。
昨日平白就花费了一万三千金,着实叫鹭南肉痛了一把,想来爱元宝如命的宝宝也定是为此心痛不已。
虽说鹭南是好官,好官也没有把自己的家当都掏空了去办案的道理,公事得公办,花在公事上的钱自然也得冲着公家讨,安鹭南在这点上的认识倒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半点不马虎。
李舜好笑的看着后起脸皮冲他讨钱来的鹭南,难得翻了个白眼,咳了几声便允了他上户部支钱去,不过要他自己破了案补回来,要不就叫他把翻个底朝天把家当抵上。
两个人这一来一回,似乎都没讨到半点好处,李舜再次选择无视安鹭南,自顾自的批阅奏折,又见那烦死人的家伙还是不走,终于声音里头有了些起伏,用几乎不耐的语调叹了口气再问:“钱耶允了你了,为何爱卿还是不走?莫不是在殿外蹲坐久了,膝盖受不住?”
“咳,那个,不是。”鹭南垂了头,顿了顿便道:“臣就是还想替宝宝问问,那皇太后的寿宴他是否能来,她今儿才问我来著,想是这么多年了,也想进宫来看看了吧!”
鹭南提及宝宝,李舜握着狼毫笔的手都是不自觉一抖,缓了口气才抬起眼,尽可能的掩去眸中的情绪波动。
在安鹭南面前,李舜总是很艰难的克制住自己去提及宝宝的,鹭南在宫中也向来是只谈公事,少会和他闲扯,两个人这么说起黎若宣的情况,多年来竟是没有。
“是宝宝自己说他想进宫了?”
“呃,算是吧!”
“朕记得你和宝宝的婚宴还未曾办过吧?算算宝宝今年也十三了,你和他既无夫妻之实,又没有正式办过婚宴,名不正、言不顺,今年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