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这样吗?」赵捷挑高眉毛,「教主最近神秘得很,又与此人走得近,想必知道不少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更遑论,刚刚找到从龙秘笈下落,就有大军来袭,该不会这中间藏了一连串阴谋吧?」
林墨关眼里的冰霜凝得更厚,寒意刺骨,无言地瞪著他,半晌,突然放开了紧绷的眉心,神情一片平静,平静得像是一张面具。
「既然如此,你们逃吧。」
突然听他吐出这麽一句,赵捷有些不明所以:「逃?我们?」
「这里有个通往外界的地下通道,只要从这出去,就可以逃脱大军的围困。」
林墨关说,「这样还不够吗?比起从龙秘笈或是任何人,难道不是你们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赵捷一时无可辩驳。当然不可能辩驳。有什麽能比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呢?
只是,林墨关一方面把信件内容隐瞒不提,一方面独自跑来这里开启所谓的通道,转而又对他们说出这种言论,在他们看来,自然是相当可疑的。
事实上也的确可疑,原本林墨关所抱的意图就是对他们不利。只不过现在是别无他法,只要先把樊谦从他们手中救下来,其他一切都只能暂缓再说。
於是两边对峙著,各怀心思。
过了一会儿,赵捷重新开口,却还没来得及发话,突然脸色大变,包括在场其他人也都露出惊愕讶异的神色,目光聚焦在林墨关身後。
林墨关回头看去,那个通道的洞口,不知什麽时候已经被水淹没,水还在往上溢出,速度不快,但源源不断。
这种情况,难道是地下有什麽地方在漏水?还是别的什麽原因……
林墨关也一时毫无头绪,任凭那水越溢越多,甚至漫过他的脚底。
忽然有人低呼:「呀,水里有鱼!」
鱼?林墨关目光一凛。如果是普通的地下水,水里怎麽可能有鱼?
「这……该不会是阡湖里的水吗?」
「不会吧?阡湖的水怎麽会跑到这里来?」
「不然还会是哪儿的水呢?哪儿的水也不该从这里冒出来啊!」
──几个人这样议论开来。
而林墨关听在耳中,眼神越发深沈。
阡湖,是距离山庄最近的一座湖泊。说是最近,但也没有近到会水漫山庄的地步。
如果这些真是从阡湖涌过来的水,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刻意将之引到通道里……
这个人,是谁?──林墨关会这样想,赵捷也会。只不过赵捷和他所想的结果,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就是教主所说的通道吗?」赵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脸色难看之极,「却不知教主将这注了水的通道指给我们,究竟是意欲何为?喔,看来这水还注得早了些,如若再迟上几步,待得我们入了通道,便正好被这水给吞了吧。」
林墨关不置可否。
反正就算他否认,赵捷至多也就是半信半疑。更何况,现在他根本无心理会赵捷是怎麽想,他所在意的只是……通道被水淹,而它既然能达到几里开外,路程自然短不了。没有人可以闭气那麽远。
这就意味著,这个通往外界的唯一路径,也彻底断绝了。
目光向樊谦投去,樊谦同样也想到这一点,脸色苍白,眼里满是忧急无助。
林大哥,现在该怎麽办?我们该怎麽办才好?
怎麽办才好……
※ ※ ※ ※
那边厢,赵捷见林墨关竟然不理会他,连看也不看他,不禁更是恼怒,将樊谦拉到自己手中,同时抽出剑来抵了上去。
剑刃冰冷的触感直接押在皮肤上,好像随时准备把喉咙切开,甚至让樊谦觉得连吞咽口水都不能,连倒吸一口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而对面,林墨关却是目光骤变,犹如冰箭般直射而出,彷佛要将威胁著樊谦的所有人全都一箭穿脑。
「放开他!」
听见这声命令式的厉喝,赵捷冷笑起来:「放开他?」
冷笑得更大声,听在距离他最近的樊谦耳中,感到不寒而栗。
早在之前挟持樊谦过来的时候,赵捷就已经对林墨关的表现有所注意,直到现在,他算是切实无疑地确定了,林墨关是真的紧张极了这个人。
无关乎什麽秘笈不秘笈,就是在乎著这人本身而已……
既然如此,何不拿来好好利用?反正到了这种局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眼中钉彻底拔除。至於逃跑的事还是秘笈的事,就等这之後再从长计议。
这样思忖著,赵捷再次开口:「教主,既然是你不仁在先,也就不要怪我们不义了。」
林墨关当然知道他这是什麽意思,眼中也掠过一抹冷笑:「你想怎麽样?」
「这个麽……」赵捷故作沈吟,「教主终究还是教主,我们不能以下犯上,那麽──就请教主引罪自裁,如何?」
自裁?引罪?如果笑得出来,林墨关大概已经捧腹大笑了吧。
真是大言不惭啊!他在世问心无愧,什麽时候轮到这种人来给他判罪?
除了对小谦,以及两年前遗憾使得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不需要对任何人说「对不起」。
看出他眉宇间的冷冽讥诮,赵捷的眼神阴了阴,手下略一著力,剑刃在樊谦颈上押进去几分,甚至压出了一道红印。
瞬即,他就满意地看到,林墨关眉心紧蹙,再浓烈的讥诮也都被阴影覆盖。
转念一想,他说:「教主若是不愿自裁,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常言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请教主自行接受责罚,可好?」
林墨关定定注视著樊谦,以及他颈上那柄剑刃,脸上表情也如同剑刃一般苍白冰冷。
就这样过了许久,当赵捷已经快等得失去耐性的时候,终於听见林墨关回了话:「你想怎麽样?」
还是先前说过的那句话,只是语调更冷更沈,简直就像是个没感情的机器人在说话。
樊谦的心口震动几下,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至於赵捷倒是没有注意,也不打算在意,冷笑著说:「教主一手使得好掌法,一手使得好剑法,著实难以抉择,不如就交给教主自行定夺吧,是要自废哪一只手呢?」
自废一只手?!樊谦倒抽了一口冰凉气。
这家夥,居然这麽恶毒,说得好听是不让人自裁,其实却是要用更阴毒的手段逼人自残!
如果可以,他真想扭头把这恶棍的耳朵一口咬下来。然而剑在颈上,他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向著林墨关大叫:「不要听他的!不要理他啊,他现在这麽说,等你按照他说的做了,到最後他还是不会放过你!这种人根本不能相信,你千万……」话语戛然而止。
一只蒙在他嘴上的手让他消了音。而这只手的主人斜睨了他一眼,明显很厌烦。
刚刚樊谦叫喊的那番话,其实不用多言,赵捷相信林墨关也必定心知肚明。这样一个精明的人,怎麽可能连这都看不透?
他就是想看看,在明知结果的前提下,这个人又会怎样做?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人抽出佩剑,缓缓扬起。包括赵捷在内的几个人,都暗暗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下一瞬,只见剑光一闪,那人手臂桡侧现出一道血口,出血量并不大,但是手筋确确实实已断,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樊谦屏住呼吸,由於嘴巴被捂住,连叫喊都叫不出来。双目睁得通圆,眼眶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刺痛、酸胀,却没有潮湿。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麽……到底为什麽,事情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为什麽要变成这样?为什麽,为什麽啊──
没有人可以给他解答,包括他此时注视著的那个人,也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不开口,不动摇,同样的坚定,也同样的冷漠,彷佛连对痛楚都毫无感觉……
其实连赵捷都有点意外林墨关会这麽爽快,当真自废一手,连眉头都不皱。这麽看来──他手里这个小子的重要性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笑意无声地涌出嘴角,说:「好,不愧是教主,够爽快。那麽接下来,就请教主毁去一眼如何?」
「……」这混蛋,还来?!
不!不可以,绝不可以──!樊谦拼了命地从喉咙挤出声音,可最终还是发不出话来。
紧接著他就看见,林墨关手起,手落,左边眼眶血流如注。
……不能呼吸了,真的不能呼吸了,也不想再呼吸了。如果还要面对更多像这样的画面,他宁可再也不要呼吸了!
就如同是为了成全他这个「愿望」般,他听见耳边那个险恶的声音说:「教主一再欺瞒大家,实在说不过去,既然教主如此枉言不实,以後还是不再开口说话为好──就把舌头割去算了吧。」
「……」
剑,在林墨关手中再次扬起,越举越高。
樊谦死死盯著那柄剑,双眼越发刺痛,他几乎以为会从眼睛里流出鲜血来。
但是并没有,什麽都没有,眼睛依旧干干涩涩。眼前的画面,也依然清清楚楚。
不期然地,目光从剑刃上跳到了林墨关脸上。四目相对,樊谦愣在当场。
虽然视线交会,但是他却感觉到一种拒绝。
这个人,拒绝了他的哀求,决定遵从自己的意念。
这个人的意念,是什麽?
还能是什麽?其实很简单,真的真的很简单啊,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
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他们两个,想要的仅仅只有彼此,相依相伴一同生活下去而已。而在这之前,最基本的就是要活著。
林墨关不会让樊谦死去,就算要废掉双手,挖出双眼,也决不让樊谦失去生命。至於,他自己会因此变成怎麽样?
管不了,也不愿管了。
总有一天人都会死去,但,绝不是在今天。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今天,已经约好了的……
所以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要遵守承诺……
他的这些想法,除了他自己,樊谦最清楚明白。
怎麽可能不明白?更何况,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有谁能比他们更明白活著的意义?
深吸口气,抬起脚,猛地一踩下去。
赵捷脚尖吃痛,捂在樊谦嘴上的手不禁一松。正待发火,骤然听见一声高喊:「林大哥!」
与此同时,樊谦竭力挣扎,不顾颈前那把剑刃,不顾一切。
「够了!林大哥住手!我不要你再这样,不要这样啊!」只想把这个声音传达出来,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传到对方那里。无论如何……
不经意,颈上一痛。
血染剑刃。
这一幕,映在林墨关未瞎的那只眼中,看得清清楚楚。刹那之间,另一只眼眶里的鲜血彷佛流得更凶,更加猩红,红得犹如燃烧的烈焰。
而那边,赵捷也没料到樊谦会闹出这麽一出:「你……」
就在赵捷这一走神间,林墨关骤然飞身上前,迅雷不及掩耳,赵捷甚至还没察觉到他靠近,就被他一拳击打在胸口,肋骨当场震碎,整个人飞了出去,像一坨泥巴似的撞到墙上。
「你……」赵捷双眼睁得通圆,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甚至溅到林墨关脚下。
他捂住胸口,胸中断骨插进了心脏。跌跌撞撞往前几步,突然就像散了架的木偶般倒下,瞪著眼睛停止了呼吸。
在场的另外几人惊讶万分,立即退开,聚拢起来往後撤,面朝著林墨关,一边在防范他,一边又意图找机会向他突袭。
始料未及的是,他的攻击会来得那麽突然,那麽迅猛,扬剑一挥而去。
惊愕的表情还留在他们脸上,脑袋就从脖子上慢慢滑落,之後,身躯才相继倒下。
另一边,樊谦跌退两步,脸色煞白。活到这麽大,从没亲眼目睹过这种场面,而且造成这一切的人还是──
「林大哥……」
闻声,林墨关转身走了过来,伸出手,抚上樊谦颈间的那抹红色。
也许真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当樊谦做出那种突兀举动的时刻,赵捷本能地手腕一动,剑刃移开了少许,结果樊谦的脖子就从剑上擦过去,皮肉虽划破了,但并没伤及动脉。
痛是痛的,但跟这个人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颤抖的指尖探了出去,抹去对方面颊上的鲜血,根本抹不干净,血还在流,好像永远都流不完似的。
痛,真的好痛啊……胸口里面,痛得像要撕裂了一样。
樊谦用力咬唇,目光投向林墨关另外一只眼睛。现在,只剩这只眼睛可以和他目光交会了。
然而当目光对上的瞬间,他却恍然怔住,发现这只眼睛居然一片猩红,甚至比起另外那只眼里流出的鲜血还要红,简直就像……像是入了魔,浑浊,近乎狰狞。
※ ※ ※ ※
「小谦。」林墨关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没有退路。」
「没有退路?」樊谦一愣,很快明白过来。
的确,是没有退路了。但至少致命的危机已经度过了,不是吗?
之後的事,再慢慢计议就好,只要他们两个不再分开就好……
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抢先:「要麽,我们一起死在这里。要麽,我们可以活著,但再也不能在一起。」
每说一个字,林墨关眼底的红色就变得越来越浓豔,如同滴在水中扩散而开的血迹,触目惊心。
樊谦胸口阵阵抽搐,既是因为他此时的眼神,也是因为他刚才的话语。
其实这些事情,在之前林墨关已经给他说明过,他也是明白的,但眼下他却又突然不明白了,为什麽对方要再度说及,而且是用这种古怪语气──
「你说什麽?为什麽这样说?」
「小谦,你的选择是什麽?」林墨关不答反问,目光越发凌厉起来。
「我……」选择?
樊谦一阵语塞,摇摇头,「不,先不要说什麽选择啊!事情不会是这样,就算这边不行了也还会有其他办法,不可能就这样……」
怎麽可能就这样?不对,不对,太不对了!
前几天还都好好的,他们的未来应该是充满了希望才对,怎麽可能……无路可走?
「其他办法?」林墨关唇边划开弧度,不含丝毫温度,反而令人毛骨悚然,「太天真了。」
樊谦张口结舌。
这个人,竟然这样说他?用这样的口吻……不,不光是口吻,现在对方的整个样子就不对劲,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用力扣住林墨关的胳膊:「林大哥!」
周围处境再可怕,都不怕,只要这个人还好好的,就什麽都不要紧。但如果连这个人都……
「你到底发生了什麽?你真的没关系吗?你怎麽……怎麽样子这麽奇怪?」
「不奇怪。」林墨关语气平淡,淡到冷酷。他扣住樊谦的下巴,眼帘半眯起来,却无法掩盖眼里那惊人的红光……抑或煞气。
「我说过,我什麽都不在乎,只要有你就够了。」
一生爱恋的诉说,也不再像是温柔的情话,而更像是赌咒般的信誓,「小谦,两年前我已经离开你一次,我不要再次失去你。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