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有什么吩咐?”钟荁小步略微靠近,头埋得低低的;清秀的脸又红了。
“在船上,亏得你救了我。”宝钗微笑。虽然黛玉将人引开了,可若不是钟荁在那一片漆黑的河水之上撑着小船、并且百般安慰自己,自己定然撑不下去。
“姑娘说的是哪儿的话,这是我该做的。”
宝钗拢了拢碎发,问道:“你识字吧?”
钟荁点了点头,宝钗微笑:“识字就好,我让哥哥在铺子里给他找个活儿如何?总比在家里当跑腿的好。”
“谢姑娘了,”钟荁腼腆一笑,继而说道,“大公子已经命人教我账务,再过几天,我就要去薛家的钱庄里干活了。”
钱庄可是个冒油水儿的地方,宝钗微讶,继而捂着帕子笑着:“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来哥哥已经安排好了。”
“大公子一向赏罚分明,姑娘放心。”低着头红着脸,这话说的挺美——如果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忽然给发配到船上去的话——倒是想不到,大公子那么个谪仙般的人物,吃起醋来还挺吓人。
宝钗又点了点头,刚想让他离开,忽然,院子口传来一声娇俏的声音:“呦,许是我来得不巧了!”
宝钗看着黛玉那弱风扶柳的小身子歪在门口,不禁笑问:“这是什么话?哪里有不巧?”
“因为他在这儿啊!”黛玉盈盈走来,帕子一捏,眼儿一瞅,略带酸溜溜的小表情可爱极了,“你想啊,要是今天我来这儿,明天他来这儿,那你这儿就是日日有人来,既不吵得慌,也不落得空。可现在偏偏两个到一处了,明天岂不是没人来了?”
“你这张嘴啊……”宝钗端庄着不动,只是微微挑眉,“既然今天‘不巧’,怕明天落了空,那你今天别走了不就行了?”
“为什么?凭什么?”黛玉帕子一甩,又飞了个小眼神儿过去。
宝钗玉手托着下巴,倒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笑道:“上次你问我的西洋花色缎子,刚好是明天送来,正好快新年了,给你裁身衣裳如何?听你哥哥说,你这几年长得倒是挺快。”
黛玉脸红了,嗔了一声:“难不成我是为了几匹缎子才来的?”
宝钗悄悄给钟荁使了个
眼神儿,示意他离开,而后盈盈起身,袅娜地坐来,牵着黛玉的手将她带进屋子:“一匹缎子当然不够,别气了,要不然,你瞧着我这里有什么上眼的,全给你打包带回去如何?”
“要他如何?”黛玉玉指一点,指的正是正想悄悄溜走的钟荁小伙儿。
钟荁不禁在心里自嘲:自己真的该去拜拜菩萨求转运了,前些日子刚刚炮灰在了两个肆无忌惮的公子之间,现在又做了两个小姑娘之间你来我往夹枪带棒的夹心饼干?
宝钗一怔,赶紧捉回来她的小手,认真道:“这可不行,他是我哥哥的人。”
“那怎么在你这儿?”黛玉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坚持打破沙锅问到底。
宝钗摇头:“我谢他救命之恩罢了,知恩不报,非得善缘。”
“善缘么?”黛玉忽然睨着眼儿哼了一声,目光落在宝钗胸前的金锁上,带着几分复杂,“前因后果,良缘孽缘什么的,确实该早早结算清楚啊……”
宝钗顺着黛玉的目光,也凝视着自己的金锁,又想到自己前世的凄凉,和黛玉在自己新婚第二天传来的死讯……直到,睫毛上感到一阵凉凉的湿意,宝钗忽然解开了自己的金项圈,在黛玉没反应过来之前,将金项圈戴在了黛玉的脖子上,悄然扣好,释然一笑:“喜欢这个是么?送你了。”
“……喂!”黛玉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金项圈,顿时慌了……这“金玉良缘”,怎么就这么跑到自己脖子上了?
按住黛玉要解开的手,宝钗柔眸一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怎么,这样宝贝你都看不上?”
“可是……这是宝姐姐的宝贝,戴着她,宝姐姐才能找到‘金玉良缘’。”黛玉也垂了长长的睫毛,似有心事。
宝钗发声很轻,既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金玉良缘’哪是那么容易求得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得,也只有自己知道,点石成金是多么痴傻的白日梦。”
过日子是要两口子一起磨合的,纵然一个是金一个如玉,可是从元素角度来说,碳酸钙和纯金该怎么磨合到一起?纯金无杂质,碳酸钙加什么也变不成金,所谓“金玉良缘”不过是镜花水月,徒然折磨彼此的心力感情的一场白日梦罢了。
看清宝钗眼底清澄的坚定,黛玉握了握胸前的金锁,默默用掌心的温度去温暖它,最终,这金灿灿的项圈儿还是挂在了黛玉的脖子上。
黛玉在薛府得了礼物正满心踟蹰着,却不知道她哥哥再次遇到了危机。
一个偏僻的小巷子中,林青桦苦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个彪形大汉,拱手,苦笑着问:“两位是何方的英雄好汉?”
两个大汉并不跟他废话,
一边一个目标是他的胳膊——据说这人随身带着枪的,绝对不能给他机会掏枪!
“——啊!”两声惨叫,两个大汉捂着被戳了个对穿的胳膊倒地,林青桦嫌恶地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两个带血的尖锐铁架子,随手扔下,不忘提醒他们冤有头债有主:“这是我跟薛家二公子学的招儿,防狼极品!”身上绑铁架子,多好的创意!
——林青桦倒是不知道,薛蟠的“创意”来自于林黛玉瘦的尖尖的可爱小屁股~
从小巷子里绕出来的林青桦故意捡着最热闹的大路走,一手抄在袖子里扣着扳机,随时准备掏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东平郡王被皇帝钓鱼执法然后瓮中捉鳖了,其实这是皇帝跟北静王的计策,可是他也卷了进去,暗里地那帮人绝对不会以为他林青桦只是简单的一条池鱼,说不定,他们会认为东平郡王甚至冯唐也是林如海名单上的人物——事实上,确实都是的!
东平郡王下场凄惨,让满朝彷徨,明面上的造反更加不敢,暗地里的破事儿更加频繁,所以林青桦给自己现在境遇下了个精准的定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百般的忍让,千般的低调,甚至自己给自己泼脏水,染得一身黑也在所不惜,只是想远离了这一摊破事儿……可是,林青桦咬牙:现在TMD的官逼民反啊!
这一个个的都拿他当狗逗是不是?有事没事找找麻烦,都以为他好欺负是不是?林青桦一边低头走路,一边紧紧攥着火枪,牙齿也磨得咯咯想:都想玩是吗?行啊,林如海的名单确实在老子手上,你们知道的,老子都知道;你们不知道的,老子也知道!
目的地达到,林青桦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匾额上大大的“薛”字,不敲门,直接进,步子踏踏擦擦响,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一个个都给老子等着,你们的黑历史都在老子手上,等老子安排好了妹妹和美人儿,慢慢赔你们玩,玩不死你们!
书房里,薛墨弦正安安静静地看着账册,手里一支细细的狼毫笔随手圈圈画画,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并不抬头,随手退了桌上的糕点过去:“吃吧。”
林青桦翘着二郎腿坐下,咯嘣咯嘣啃着杏仁饼干、鲜奶油曲奇,心情总算好了一些。薛墨弦并不爱吃甜的,但是自从他多次将薛家早餐里头的甜点挑着吃了个空之后,他每次过来,薛墨弦身边总会有很多甜味的点心,而且,许多都是他亲手做的。
“怎么了,心情不好?”薛墨弦皱眉,自家这只笨蛋是标准的二货哈士奇,每次生气,都会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偏偏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露在外头,凶神恶煞的表情一下子就破了功,变得可爱至极。
“你把你便宜老娘送去金陵了?”林青桦抓抓头,咬着牙,“那个,方便再把她接回来吧?她一个人在金陵,我怕出什么事儿。”
薛墨弦一顿,不着痕迹地放下手中的狼毫,紧紧盯着他的脸:“你想做什么?”
“那个……”心虚地左看右看,“我在王子腾面前‘出柜’,如果皇帝或者其他人还想控制我,说不定,会从你下手……”
薛墨弦完全不理会,又问:“你想做什么?”
“先不提这个啦,还有你妹妹宝钗,我妹妹黛玉,还是都小心些好……”
薛墨弦蹙眉,眼神冷冽,一字一顿问第三遍:“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林青桦张着嘴愣了一会儿,忽然一下子蹦了起来,抓着脑袋瞪人,“我受够被人殃及来殃及去了!他们不就是想要名单吗?行,那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么命拿到!”
“你想跟他们……正面交锋是不可能的,你没有那个能耐,但是,你可以利用林如海查到的东西,威胁、挑拨、远交近攻,办法多得是。”薛墨弦说得很冷静。
“没错!”既然说明白了,林青桦顿时转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造型,蹦上软榻腿一盘,双手按着膝盖,“我知道这样很危险,可是前些日子那些事你也看出来了,现在没有任何人允许我再置身事外。”
“不错。”薛墨弦忽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所以,你是特地来告诉我你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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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玉石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
钟荁小哥儿的名字叫“钟huan”,荁念第二声,不是“钟xuan”~
、30
“喂喂;这就生气了,不会吧?”林青桦眨巴眨巴眼睛,伸手去捏他家美人儿的脸颊。
薛墨弦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抱着手做高深莫测状:“你要做什么,我无法干涉。但是,你这么巴巴的跑过来,是觉得;我会拖你的后腿?”
“哪有~”林青桦举手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这么想;就是那一闪一闪的眼睛出卖了他微小的心虚感。
薛墨弦忽然站起来;一步步逼近林青桦,直到林青桦不得不用手肘撑着软榻以防自己就着盘腿的姿势倒下去,才冷冷道:“如果我怕事,我就不会到码头去救你。”
“本来也不用你救;王子腾得到消息肯定回来救我的。”林青桦更加心虚。
“薛王氏之事,你不用担心。所谓皇商,就是有出入各个关口而不受层层盘查的特权,薛王氏回了金陵老宅,觉得一个人寂寞,就去游历名山大川了,现在,连我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
“你……原来,你一早就安排好了?”
“有备无患。”薛墨弦忽然用力一压,将他推倒,俯身欺下,冷冰冰地瞪着他。
“喂,那个,就算你要那啥,也等我把腿放开行不?”林青桦艰难地抬头瞥了瞥自己还盘在一起的腿,万分庆幸自己的韧带不错,也万分肯定——谁用这种姿势做,不是残废就是脑残!
“少废话!事到如今,你还不告诉我林如海到底在调查些什么?”
“……你就是在气这个?”
“你说呢?”薛墨弦恨不得咬他一口,自己做的还不够明显么?明摆着豁出性命愿意跟他共进退了,结果这混蛋到现在嘴巴还缝得严严实实!
林青桦对着他清澄的双眼,忽然咧嘴一笑,挑衅地挑眉:“真想知道?”
薛墨弦冷漠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狠狠一掐——“痛!痛痛痛!”林青桦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心里不停地刷屏一群群奔腾而过的草泥马:自家情人在床上太不温柔了!
“说不说?”
“喂喂,这事儿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果泄露出去的话……”
“放心,我帮你杀他灭口。”
“……”外科医生都是如此的冷血动物吗,林青桦龇牙,“其实吧,美人儿,有些秘密,还是只有一个知道比较好。”
薛墨弦的眼色更
冷:“没关系,你告诉我,我再杀你灭口。”
“……”喂喂,你是开玩笑吧?
薛墨弦又狠狠捏了一下他的下巴,林青桦顿时求饶:“放手,放手,我说!”
“快说!”
“你先让我起来,腿麻了!”
薛墨弦抬起身,看了看他盘在一起的腿,忽然伸手——用力掰。
“喂……杀人了,救命啊!”酸痛的腿忽然被用蛮力掰开,又疼又麻简直要人命,林青桦真准备咬着抱枕飙泪,忽然听到一声冷冷的“好了”。
呃?林青桦艰难地伸了伸两只还不太利索的蹄子,发觉真的被掰开了,立马打个翻身坐了起来,翻白眼:“那我说了啊,听了可别后悔。”
“林如海是间谍,但不是普通的间谍,用咱们那边的话说,他是‘谍中谍’。”尽管刚刚才被狠狠教训过,林青桦还是记吃不记打,眉毛一挑,开始说书,胡说八道属性再次开启。
“说人话!”
“呃……简单来说,盐道曾是废太子控制,后来大皇子练过水军,皇帝这个三皇子尽管登基了,可在这一块根本没有什么基础。皇帝交给林如海的任务是抓住那些利用大运河、盐道攒钱徇私——倒也不一定是造反——的人的小辫子。间谍这种东西,从来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就像唐朝的梅花内卫、明朝的东厂锦衣卫、清朝的粘杆处……皇帝设定这些人的初衷是为了维护统治,皇帝信任这些人,但是,若这些人能力不足只能查到些模棱两可的消息,或者,他们若存了私心,故意去陷害大臣,便会引得君臣猜忌、朝纲大乱。”
“林如海反而被别人利用了?”这就是所谓的“谍中谍”?
林青桦托着腮帮子叹气:“若只是被‘利用’就好了。林如海从来就不是皇帝人,他替皇帝做密探只有一个目的——四处散播传言、挑拨君臣关系,引得朝纲败坏,让他背后的人趁虚而入,夺取皇位。”
薛墨弦沉声问道:“林如海真正效忠的人是谁?”
“我问了,他不肯告诉我。他只说,我最好一辈子不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那其他的,都是林如海告诉你的?”
“是的,贾敏死后,他便有警觉了。留了一封遗书给我,还有他藏好的名单和其他证据。”
薛墨弦终于明白了为何林青桦
始终不肯站到皇帝这边,林如海本身就是叛臣,若是被发现,林家恐怕也得满门抄斩,又问道:“那林如海的名单和证据,你藏在哪儿了?”
“我花了三个晚上,转换成现代英语,记在《圣经》里了。”托翻译一遍的福,他已经背上了四五分,所以那天在码头上对着冯唐才会张口就来。
“……”所谓现代英语,就是1700年之后形成的英语,也就是说,现在这种文字尚未完全成熟,除了林青桦和自己,根本没有人会认得,“可是,人名你怎么换?”
林青桦爽快地一挥手:“用汉字字母对应表转换成英文和数字组合。”
“……那是什么?”薛墨弦也算见多识广收揽广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