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生下来?”绚香亲吻薛红竹的额头和鼻子。
“我怕。”薛红竹短促地道,“我肚子里竟然有了男人的骨血。”
绚香无声地笑了:“为什麽怕?是因为……心里有了……我吗?”
薛红竹抱住她:“莫笑。”
绚香歪了歪头道:“我也不喜欢魏家的人,你肚子里的,尤其。”
“怎麽办?我们走吧。”薛红竹靠在薛红竹肩上。
“走不了。”绚香皱眉,“只要有返魂香,我会被召回来。”
薛红竹半晌道:“我待不下去了。”
绚香拍著她道:“会有办法。”
会有办法。有一个办法,绚香没有说,只要魏家的男人死绝了,我们便可以走了。
九个月後,薛红竹生了个儿子,叫魏令合。
魏令合的娘不喜欢他,魏令合却喜欢跟在娘的身後跑。
然後,在魏令合八岁的时候,他看见她娘穿了新嫁娘的衣服,半夜跑到了西北角的大屋。
西北角的大屋里,点著灯,另一个白惨惨的女人同样穿著红色的豔服,坐在镜前装扮,她娘给坐著的女人在梳头发。两个人说说笑笑。
魏令合从来没有看到他的娘对他这麽笑过。
魏令合把他看到的事,和他爹说了。他爹和他的伯伯们听了很生气,去大屋捉了两个女人。
魏令合的娘被关了起来。
魏令合的爹不许儿子去见他娘。谁都不许去见魏家疯了的夫人。
薛红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柴屋,这里有蟑螂有蜘蛛有老鼠,薛红竹怕得直拍门,外面的人威胁说,她再闹,就拿一把火烧了她。每天,只有一碗水和一碗饭从暗格递进来。
薛红竹被关了十几天後,真的疯了。
没人理她。
西北大屋里仍旧闲人免进。只不过半夜的传出的声音更碜人了。
薛红竹,你说要看到孩子十岁大了,再跟我走!你看他们怎麽对你的!哈哈哈,等我来救你……
绚香准备把计划提前了。
、(11鲜币)1。5
“救救我娘亲!”跑进大屋,拉著陌生女子的袖子,孩子哭求。
魏令合求遍了爹爹和伯伯们,他们只把他当小疯子拍到一边,没人愿意理他。
如果让魏令合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不会把娘亲的事,和爹爹讲。至少,之前娘亲会笑,会走,会抱他……现在,他连见都见不到他娘了。
“小孩,去把大屋四面的血符扯掉,我就能救你娘。”绚香说。
因为有血符的诅咒在,所以作为奴的一方不能反抗作为主的一方,绚香不能反抗点燃返魂香的人。但是,如果血符不在了,拒绝便不会遭到反噬,法力会恢复,能离开这处大屋。
没有成功,魏令合扯血符扯到一半,被赶来的魏天盛发现了,扔出了房门。
魏令合摔在泥地上,额头一角磕到石头,流了很多血。
没有人理他。
魏家的人对他的好,似乎只在教授技艺和灌滋补品上,魏令合捂著额头上的伤爬起来,流下来的血滴到唇边,被小孩伸出舌头舔干净了。
要救娘亲。魏令合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小孩比他柔弱的母亲聪明很多,每每能找到机会溜进大屋,去寻绚香。
绚香不是每次都在,没有返魂香,只靠等待是没用的。
有一次,绚香和小孩说:“你知道你娘为什麽要准备等到你十岁再走吗?因为我告诉他,你活不过十岁,魏家的人世世代代损了很多阴德,又得罪鬼怪,族中人的寿命都活不过半百。而你,是魏家的最後一人,活不过十岁……”
魏令合不信:“你为什麽知道。”
“因为我是鬼,不是人,因为我刚好是一只能掐指算命的鬼,你看不见自己的命运,我能看见你的。”绚香说。
魏令合跑向关著他娘的小黑屋,手指捂不住的血,淌下来,流进了眼睛,小孩摔倒了一次又一次。
再次摔倒的时候,有人扶住他。
湖蓝的裙裾,是娘亲喜欢穿的颜色。
魏令合抬头,看见一个温婉的女子,对著他笑,可不是他娘?
於是,满脸是血的孩子也笑了。
小小的魏令合没有想到,她娘被关那麽久了,他爹看都不去看一眼,怎麽会忽然把人放出来呢?被关了这麽久的女子,怎会肤色如新,鬓角齐整,滑肤润颜?
魏令合一声声叫著娘,女子没有回应,只是柔和微笑。
手帕抹去额头上的血渍,伤口被妥善包扎。
女子牵了魏令合的手来到了西北角大屋,拍了拍魏令合,让他在原地等待,女子自行上前敲门。
魏令合一辈子都记得女子站在门前,回头望向自己的场景,黑漆漆的四周,只有母亲的笑,让魏令合觉得些许温暖。
女子敲了敲门,没有人搭理。
门从里面上了锁,女子竟然能推开。
“谁?!”逞凶的男人抬起头,见到女子活像见了鬼,嘴角抽搐,“你,竟然生灵出窍!不要命了?”
“是没命了。”女子笑,“魏天盛,我们谈个条件,你放了她,我放了你儿子。”
大开的门外,可以看见小孩孤零零地站著,眼巴巴看著这边,包扎过的伤口又流出了鲜红的血。
“你下得了手?”男人横目。
“你们当我过是孩子的娘吗?”女子莞尔。
“你对他做了什麽?”魏天盛根本不信薛红竹个弱女子会做出什麽狠心的事。
薛红竹低头,摊开手,手上是数根红线。
“傀儡术?!”魏天盛大惊。
“我教她的。”一旁的绚香敛衣坐起来,衣服遮住了因暴力留下的痕迹。她站到薛红竹跟前,对魏天盛说,“这样的牵制,只有亲族血缘才可行,在怀孕的时候便种下了,你最清楚不过,拔不了。母体死了,子体活不了,子体死了,母体无碍,母体甚至可以决定子体的生死。”
“我不信!既然这样,你们何必等到现在?”魏天盛冷笑。
绚香摇了摇头:“没有返魂香,我根本是一堆骷髅。走有何用,不走有何用。这满屋子血符虽然能逼我待在这里,没有这血符,我也无处可去。”
薛红竹显然被绚香的这一番话惊住,讶讶怔然。
“你还要我放了她吗?”魏天盛问薛红竹。
薛红竹握住了手。
魏天盛哈哈大笑一声,走出了大屋。
“真的吗?”薛红竹看住绚香。
绚香怜惜地看了看薛红竹,道:“你真傻,以为生灵出窍,这里的黄符就对你没用了吗?”
“你……”薛红竹拉住绚香,“没事吧?”
“你能帮我把黄符都扯下,然後带我离开吗?”绚香问,“这里待得足够久了,一刻不想待了。”
“好。魏家会让我们走吗?”
“魏天盛这麽放心离开,岂不正是这个意思?他以为我离不开返魂香,迟早会回来。”
“你会回来吗?”
“不会。因为我们不会离开。”
魏令合站在廊下,看著他娘用明黄的布缎抱著一摞东西,走了出来,从他身边走过。
雨下得很大,冲刷著世间的万物。
头上的伤口被雨水淋得麻木,白色的巾帕掉落在地,沾了泥污。魏令合盯著上面的血污被冲淡,他觉得他浑身的血都往头上的缺口处冲,然後流得一干二净。魏令合晕倒了。
魏家小少爷雨後大病一场,醒来後不再找娘了。
魏家的男人们,身体像忽然垮掉一样,随著西北角大屋的破落,变成了废物。
魏天盛的四个弟弟常过来求返魂香,得了一根半根便当宝一样供起来,然後痴迷地守在跟前。
魏令合沈默地看著。
魏天盛说:“返魂香能招魂,是因为里面掺了死者的尸油。这东西有瘾,活人沾了便舍不下,沾上了死鬼的怨气,越熏染越短命,相当於拿阳寿供著。”
“为什麽叔叔伯伯点了返魂香,也没有招来女鬼?”魏令合问。
魏天盛说:“不是没有招来女鬼,而是因为她们一直没有离开魏家。女鬼姓魏,她本来就是魏家的人,是魏家曾出嫁的女儿,她不记得自己姓什麽不要紧,可她知道自己的炼尸油存放在哪里。她离不开。”
“她们?”魏令合干巴巴地问。
“你娘陪著她。”魏天盛转过头,“魏家的人死了,都抬棺进入自家地宫,你娘在那里,你可以去看她。”
“你为什麽不用靠吸食返魂香活下去?”魏令合问。
魏天盛举起手,衣袖下滑,竟然可以看到枯瘦的手臂上缠绕红线一样的血痕。魏天盛对儿子道:“因为你还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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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里。
一个刻著“魏绚香”名姓的石棺的棺盖慢慢揭开。爬出两个穿著纱衣的美貌女子。
其中一个圆脸的体态丰腴,半挂出石棺,念著棺面上刻的字,娇笑道:“没想到你以前是个女天师。”
“是啊,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另一个身材修挺、长得美豔无双的女子揽住情人,道,“照这里写的,魏家到我这辈已无男孙,才教出我个女天师,我不肯近亲结婚,拐了家里的女仆私奔逃跑,谁料被他们抓回来配子。死了,还烂了我的尸身炼成尸油,用返魂香把我禁锢在魏家……”
“因为你长得太迷惑人了。”薛红竹痴痴地看著绚香道。
“你真信上面写的?如果是真,用返魂香招我的岂不是我的子子孙孙辈们?”魏绚香受不了地道。
“信不信有什麽关系?”薛红竹弯眉笑,“已经过去了。以後,我都会陪著你,长长久久。”
“你的尸身还在上面……”魏绚香衬道。
薛红竹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双手,上面莹白洁净,哪里有突兀的红丝纠缠在肉肤肌里?
“时间快到了,他知道了吧?”薛红竹望向魏绚香。
“肯定知道了啊,这傀儡术只会在附加者生命垂危之际,才会显示。我既然能在你身上种,便也能种在他身上。母体和子体的区别,如同蛊虫。魏天盛身上的是子蛊,母体濒死,他会代命,如同成为母体的傀儡。你儿子身上的是母蛊,所以他这次会没事。”魏绚香道,“你孕期时候,我在你身上同时下了母蛊和子蛊,没想到你会选择了子蛊。你病弱,你儿子又摔得重,你便把命搭上了。”
“我愿意。”薛红竹捧著绚香的脸说,“而且,这样,我可以陪你了,不是吗?”
“你真傻。”魏绚香摇头,“天命不可违,你真以为魏令合能长长久久活下去吗?”
“我相信。”薛红竹说,“总会有例外的。难道我在这里,只是既定的天命,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吗?”
“你啊……”
两个如花的女子含笑对望。
地宫里有存著魏绚香尸油的缸罐,薛红竹抱了魏绚香的尸骨听魏绚香的指示来了这里後,不用返魂香,魏绚香都能一直保持人身了。
只是偶尔魏家人在上面烧香招魂,魏绚香会受到招魂者意愿的影响,幸好薛红竹在她身边,魏绚香能抱了薛红竹熬过招魂者强加的欲念。
她们谁都没想到回去地面上。
魏天盛也从没下来地宫找她们。
明明只隔著一层地皮,却如同隔开阴阳,分开了两个世界。
魏天盛不是懦弱等死的人,他有能力,同样狠得下心。
魏天盛十分不喜欢这个儿子,他和他不喜欢的女人生的娃,这个不喜欢的女人偏偏拐走了他喜欢的女人,还要陷他早死,他看见魏令合便会想到他娘,即使魏令合长得不类爹不类娘,他同样十分抵触。
但是,再怎麽抵触,这个儿子是魏家的独苗,将继承魏家列祖列宗的衣钵,成为下一任的天师。他必须让他活下去,活的好,活的久。
儿子要活,魏天盛也不想死。
看面相星相,知道这是个短命儿,被不知好歹的人种了尸蛊,沾了尸气,能拖到现在才发作,真是不易了。
魏天盛想了个法子,救儿子,救自己。
只要渡了儿子足够长的寿,儿子没事,作为替本子体的自己就不必代死了。
只有借寿。
把活人的寿命渡到死人身上,让活人替死。是瞒天过海,逆天行事的法子。施法者都会遭到反噬。
为了让几个兄弟能相信,魏天盛给儿子下了药,把他搞得半死不活。魏令合的死活,能轻易刺激魏家几兄弟同心点头,答应借寿救人。
可是,魏天盛没有想到,儿子会不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魏令合知道他爹的计划後,心里没了半丝活气。他这短短十年,没有觉得任何人爱过他,即使他娘,生前对他冷冷淡淡,只余了走时候的几个笑容,爱女鬼胜过爱他这个亲生儿子。他爹就更不用说了,只希望他把祖上传下的东西都学全学好足够。
被他爹捉来代他死的少年,说不定都比他幸福。
他何必害人性命,以继续他了无意趣的人生?
魏令合跌跌撞撞往柴屋跑的时候,下人拦住了他。
“少爷!少爷你病了,这是往哪里走?那个房间,关了夫人之後再没有打开过了啊,我没钥匙……少爷,夫人肯定已经……你别……啊……我,我去找老爷!”下人见魏令合存心想闯门,竟然用肩去撞,忙慌不择路地跑了!
谁也不想看死人。
娘,你真的死了吗?
门轻易被撞开,生锈的破锁掉在地上。
柴屋长年失修,屋顶上有洞漏著光,堆满杂物的房间里昏暗潮湿,遗留著梅雨季节没有干燥的水汽。一具腐烂得只剩些皮的尸骨就这麽躺在一堆脏臭的被褥上,布料已经看不出颜色,尸体分辨不出容颜,手骨和身体分离,掉落在一旁的地上……是……娘……吗?
魏令合脸色惨白,扶著墙就吐了出来。
墙上粘湿都是霉菌,手碰上都感觉快要烂了。魏令合本来准备来看一眼亲娘就自尽的,这时候却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
好脏……
外面的新鲜空气和灿烂阳光透门涌入,显得里面的一切污浊不堪。
地宫里睡著的薛红竹浑身一震,魏绚香拉住她。
“我去看看。”薛红竹迫切地哀求。
“没事的,没事的。你去了,我保不住你。”魏绚香的尸骨和尸油都在地宫,根本离不开。
薛红竹根本等不及,化了一缕烟消失。
魏绚香盯著石棺角落的半根返魂香皱眉,难道要她自己点了香,才能维持人体出去吗?
魏家出事了。
魏家的家养佣人本来就少,为了即将进行的“借寿”仪式,更遣散了多余的人。
和魏令合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替身子也找到了。老佣人胡信的痴傻儿。本来以为花些钱买,就解决了。
没想到收钱的是胡信的大儿子,事先根本不知情,大儿子收了钱後和老子说卖了三弟,老子飙了,刮了大儿子几耳光,来找主子要人。被魏天盛叫人暴打一顿,绑了起来,就扔在柴房隔壁的猪圈。
喂猪的跟老胡平常好赌好吃好说话,偷偷帮他解了绳子,让他跑路。没想到胡信刚出来就看到失魂落魄的魏令合,恶向胆边生,捞起一旁的柴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