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丑想,如果善导愿意趴下,应戒的体力,没有问题。
应离说,我这麽辛苦追他,应戒肯定知道,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怎麽想……
应丑点头,青帝寺屋檐下的小鸟们怕也知道应离的心思,应戒不是木头,怎麽会不知道。
应离说,什麽时候,我和他,要是也能像我和你这样说说话,就好了。
应丑耷拉眉头,可惜,他不是应戒。
永远也不是。
应戒和应离果然说上话了。
善导大师竟然真的病了,这个山一样的大汉,倒下去的时候跟风吹倒一样。
善导死了,葬在後山,只有应戒跪在坟前。
应离看不过去,跑去给应戒送吃的。
应戒看了眼应离,第一句话,就是说,我是他生的。
应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转而又想,谁说善导大师有病不行啊,不是生了这麽个俊俏儿子,不知道应戒的娘是哪家美貌姑娘。
应戒看著墓碑说,善导是我娘亲。
应离一颗心快蹦出口腔,嘴巴张开了合不上,他想他肯定是昨晚太累了,听错了。
应戒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忽然笑了一笑,道,谁会想到,男人会生子。但是在青帝寺,就有这麽无稽的事情!他想离开,带我走,但是青帝寺的寺规,除非死,青帝寺的人不能脱离青帝寺的控制范围。哈哈哈,如果不是他死前求我活下去,我真不想在这麽荒唐的地方继续生存!
应离从来没有见过应戒笑,应戒一直都是张冰霜一样的木板脸!应戒笑起来虽然好看,应离却不敢看了,应戒的笑和应戒的话一样,句句戳痛人心!应戒发红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却有一种恶狠狠的神色……
应离转移话题,半晌,吞吞吐吐地问,你从来没有下过山?
应戒看了看他,点头。应戒说,我小时候在山里长大,大了就来了这里。
山里?应离问。
应戒抬头说,是啊,山里。寺里有了病的人,都会被送去那里。
有病?应离更不理解了。
应戒殊无笑意地扯了下嘴角道,以为归阳道一直在研究和炼制的是什麽丹药?
送子丹?应离脑袋灵,却感觉被雷击,这个是真的?
应戒说,是有,但是对外给的却大部分都不是真药。真药较为稀少,大部分只会用在自己人身上,而且,因为药性太烈,很少有人能坚持到生子,大部分没顺利生产就抱腹死了,所以,即使寺里,也很少用。
应离脚步有点虚,像在做梦,他雷声隆隆中竟然想到,善导大师是不是因为体格太健壮,所以才被选定啊?
应戒继续说,作为实验品试药的多是年老色衰的大龄弟子,若是服了药,又怀上,都会被称为“有病”,送去“山里”,这些人,是死是活,就不知了。
应离诧异地说不出话。
应戒看了眼应离说,你现在看我,是不是像个怪物,很奇怪?
应离马上摇头,使劲摇头。
应戒不吭声。
应离怕他伤心地要哭了,跑到应戒面前蹲下,扶著他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脏?
应戒不理解地皱了皱眉,然後,摇头。
应离笑了,笑了一朵花,他大胆地抱了下应戒说,我觉得自己脏污,觉得你美丽,我连和你讲话都怕惹你生气,你愿意理我,我已经开心都来不及了,我怎麽会因为你说的几句话而觉得你奇怪?
应离说话的时候,眼里欢喜得泛起了泪花。
应戒怔怔地伸手,指尖碰了碰应离湿润的眼角,应戒机械地点了下头,道,我信你。
应离笑著说,我给你带来了肉包和菜馍馍,你已经跪了一天一夜没吃了。先吃点。
应戒皱了下眉说,不饿。
应离看著应戒说,你是不是很讨厌青帝寺?
应戒点头。
应离露出邪恶的笑容,道,应戒,你要相信,我们会逃出去的,只要我们想。虽然现在,我们没有办法,但是只要等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看到那个机会……
应戒看著应离。
应离说,无论青帝寺多麽糟糕,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它的糟糕惩罚自己吧?再糟糕,也要更好地活下去。有什麽可怕呢?只要活著,总有希望。
这些道理,应戒都懂,但是他从来不去想,甚至觉得可笑。但是从应离嘴巴里说出来,看著应离闪闪发光的眼睛,应戒似乎也觉得应离说的,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活著,总有希望。
等著,总有机会。
应离又问,善导大师不在了,寺里那些人会不会欺负你?
善导因为自己的臭脾气,加上过度维护了应戒,和寺里的很多人相处得不好。
应戒摇头,道,他们为难不了我。我没有你想的那麽弱,我知道怎麽做。
应离迷茫看了眼应戒。
应戒红著眼睛,对他又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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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的那些事,像意料中,也像意料外,像春天枝头爆的嫩芽,一件件往外地蹦了出来。
东窗事发。
应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知道了一些。
太原城里消失的几十个少男少女不是因为鬼怪掠人,而是因为有人剥皮制画,故意造的挖心碎尸迷局。天网恢恢,报应不爽。
始作俑者暴露了。
应丑隐约晓得,青帝寺里那十几个少年,就是趁乱时候,在城里捉的。
捉人的,作案的,都和青帝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逃不得。
青帝寺的和尚们,开始急起来。
再多的金银,再深的交情,再通天的本事,似乎也压不下这桩民怨沸腾的惊天大案了。
插手审案的官家据说是京城来的王爷和少将军。
据说,冤死的鬼魂们在杀人的王宅里起灵,递出了血状。
据说,具具可怖的尸骨从泥土地里爬出来,要寻亲,都被搬到了衙门里,等著亲人认领。青帝寺里还应邀派了和尚去念经敲木鱼,安稳躁乱的阴灵。
应离这阵子,特别开心,笑不离口。
应丑心里怕,连带看著应离的笑,都心惊胆战,不知怎麽,就怕应离出事。在应丑的心里,貌似青帝寺的每次捣乱破事,都有应离的份。
应离笑眯眯地喝著应丑倒的茶。
应离问,阿丑啊,如果有机会可以离开青帝寺,你要不要走?
应丑像被人敲了一棍子,摇头,再摇头,拉著应离问,出了什麽事了吗?
应丑那样子,急得简直要哭了。
应离笑了笑,拂开应丑的手,叹气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死心眼的笨蛋。你有这麽喜欢这个充满腌臢的地方吗?
应丑怔怔坐著,外面可怕,人人都凶,我,我不要走的。
应离托著下巴,看了看他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可是,阿丑,记得我第一次认识你时候,讲的话吗?
应丑点头。
应离道,有机会的话,我绝对要第一个跑。
应丑张口,问,小离,你做了什麽了?
应离眯著眼睛笑,你怎麽知道我做了坏事?
应丑的眉毛又开始耷拉。
应离扯了扯应丑的头发说,我没做什麽,你别担心。我呀,只不过招待了下来我们寺里的贵人,说了些不该我说的事,就是那个查案的王爷。我本来以为他们来游山玩水看美人的,没想到不算窝囊,还能办点实事。
应丑听不大懂。
应离又说,真是小看应戒了,他的本事大著,原来不用修合欢术也能厉害得能通鬼神,还教会了我不少小法术,我结识了个倒霉鬼,看到了真人怀鬼胎,原来男人也能……
应丑见应离上下打量自己,不自在地摸了摸脸。
应离笑,阿丑,你最近又胖了。
应丑嘟嘴。
应离戳他脸,有没有人和你说,你现在不像以前那麽丑了啊。
应丑轻声说,师傅说,我比以前还丑,不要在人前晃。
应离笑得没了眼睛,骂道,你真是个呆瓜,你师傅说什麽就信什麽。说到後来,应离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道,阿丑,我真担心你。
应丑奇怪,你担心我什麽?
应离双手遮住脸,道,我怕你以後生一堆孩子!
应丑涨红脸,结巴道,我,我不是女子,怎麽会?
应离只是笑了笑,他说,阿丑,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以後怎样,我都会记得你的。
应丑不明白,你说什麽啊?
应离一口喝干杯里的茶,对应丑说,什麽都不计较,也挺好的。
应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傻人有傻福。他应丑,乐意当傻人。外面的世界太乱,寺里有妖魔鬼怪,外面有更多的妖魔鬼怪,外面没吃没喝要担惊受怕,不如寺里有片瓦遮雨。连爹都能卖了娃,还有什麽不可能发生?人,都可怕。
应离走了。
祸事的风,一下就吹到了青帝寺。
神通广大的方丈先从衙门得知了消息。寺里乱成了团。
应丑慌了,他想到了应离的话,但是果然,找不到了应离。应丑拉著他师傅的衣服,直掉眼泪,却问不出话。
他师傅哈哈笑著摸著小光头,道,怎麽,我的阿丑也知道急了?
应丑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却知道不能说应离的事。应离怎麽样了,应离去哪里了,应离是不是逃了?应离是不是和应戒……
应丑的师傅拉著应丑胖乎乎的手,捏住应丑胖乎乎的脸颊说,师傅走到哪,也会带著阿丑,别怕。
应丑点头。
师傅说,快收拾收拾行李,盘缠和衣服都带上,晚上都要走了。
都要走了,想走的,不想走的。
应丑没有多问一句话,乖乖去收拾行李。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掉眼泪。
应丑感觉,永远也不会见到应离了。
这一别,此去经年。
果然,谁也再没有见到谁。
太原城外青帝寺,衙门的搜查令还没下,一夜之间,里外已经空无一僧。佛殿上的长明灯在燃,盘龙香在点,和尚和和尚们的体己物都搬走了,殿外一丝奔逃的痕迹都没,像所有人凭空消失了。
是为疑案。
有人说,青帝寺里住的都不是佛的弟子,都是成精的妖怪。
应丑是那一夜,才知道青帝寺的武功……有多麽厉害。
人会飞。
师傅捞著他,一跃就是几里地,足尖在树顶上一点,又能往外飞纵,提著胖胖的应丑,就跟提个菜篮子没两样。其他的师兄师叔们也个个不简单,只有几个平时和应丑一样懒得练功的净部弟子比较笨,需要人帮助。
应丑不禁奇怪,应离也是飞走的吗?
应丑的师傅拍了下应丑的脑袋,说,该减减肥了,徒弟。
应丑点头道,是,师傅。
风在耳边呼呼吹。
徒弟问师傅,我们要去哪里啊?
师傅答徒弟,山里,老家。
徒弟留恋地忘了忘身後。
师傅扭他耳朵道,别想逃走的人,他们可比你机灵。
应丑心里一惊,脸上雪白。他什麽时候说漏了什麽吗?
他师傅却便宜道,是青帝的人,都逃不了。你这样半路出家的算了,家生家养的,本来就非人非畜,落地的半个妖鬼,如何逃,怎麽逃?
应丑皱眉,师傅,我不懂。
做师傅的哈哈大笑,摸了把徒弟的肥臀,眸色深深,不懂麽?迟早会懂的。为师看你是个好苗子。
、(13鲜币)1。5
所谓山里的老家,和青帝寺没有什麽区别,建筑风格和房间布局都和青帝寺差不多。只不过,一个在闹市外,一个深山里。
这里比青帝寺大,人比青帝寺多。不只有年轻一辈的和尚,还有垂垂老矣的老和尚,和蹒跚学步的小和尚。
这里叫高马寺。
小和尚问师傅,为什麽叫高马寺?
师傅说,因为师祖的师祖的……师祖是骑著高头大马到了这里,看山外有山,谷外有谷,更有一川瀑布像奔涌的马尿,就在这里建寺安家了,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个小山洞,後来一代代慢慢开拓建大了,人也多起来。
人多起来,熟面生面,宠小和尚的人多了起来。
小和尚应丑慢慢长大,慢慢变成了大和尚,变成了老……和尚。
小和尚应丑想,他大概就快死掉了。
并不是如应离说的,青帝寺有长生不老的法术。这个世界上纵使真有长生不老的法术,也不在青帝寺。
但是应离说对了一样,青帝寺的合欢术能让人保持美貌和年轻,延长衰老期。
应丑的师傅在一百多岁的时候死了,应丑却已经活到了快一百五十岁。
年轻时候的那些记忆,已经点点斑驳。年老的应丑仍然记得年轻时候的应离。
应丑越老,越不喜欢热闹了。
高马寺里,每一年都有人来,有人走,生气勃勃。
应丑让几个儿子在高马寺的对面给他凿了个山洞,搬来了必用品,布置得像个家,打开木窗,可以看见高马寺,也可以看见和高马寺搁著一道谷的大瀑布,应丑很喜欢。
应丑越老越懒,越不乐意动,但是来抱他的人都说,是慵懒的风情,除了菊花真的松了些,但是菊花松了,可以吃些养菊丸,或者多练练功,就香紧回来了。但是应丑懒,於是找他的人,越发少了。
这些年,和多少人相好过,应丑已经不记得了。在高马寺,这些事,和吃饭後洗手一样平常。
不知道是不是肉多皮厚的原因,应丑是寺里为数不多几个耐生的壮士。应丑头几胎生的都是他师傅的娃,後来生的娃,连爹是谁,他都不记得了。
因为美人多,寺里鲜少有忠贞的对儿。
归阳道和方丈大人是应丑见过,唯一一对长长久久的,不知道几年前,方丈说在山里住腻了,归阳道就带著方丈出去走世界了。方丈这麽多年也没见老啊。
应丑摸了摸自己的脸,来这里後,跟停止了生长一样,虽然骨骼有变,但是面孔依旧年轻。
师傅说,合欢术学得好、习得精、用得多的人,越会年轻。
应丑笑了笑。
男人生子。这种违逆自然造化的事,他竟然也能习以为常了。刚来时候惊讶过,但是他软糯的性格似乎很容易适应,没几个月後自己也怀上的时候,就淡定了。
生孩子真是痛苦,一直流血。
熬不住的时候,他就咬自己的手臂,咬得血肉模糊。
应丑听师傅说,寺里的送子丸不是正宗的送子丸,只是归阳道捉了鬼气,融合秘果特制的,所以说,生出来的,既是你的孩子,也可以说,不是你的孩子,只不过是喝了你的血,吃了你的肉,借了你的肚子。
师傅说,我的乖徒儿肉多,大抵是能顺利生产的。
应丑想,师傅应该很高兴。
男人都希望留根,即使只是一个空的念想。
方丈貌似没有生过,真的很疼啊……应丑想,归阳道是个好人。
山外的一个青帝寺没了,山里有不甘寂寞的人出去建了一个又一个,名字不同,做的事大抵没什麽差别,揽钱揽人,供养山里的人。
山里的小孩大了,也会被一个个送出去做事。
家生家养的娃,大部分都会有些同鬼知神的异能,一般都会咨询其意见,安排进入四部执事。在外面几十年後,就可以回来了,换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