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遥问赵令严,“你过年怎么过的?”
“就那么过的呗。有宋远、大牛、老陈、志兵,都是没家没口儿的,我们一道儿过的。”赵令严小口儿的喝着热茶,生怕烫了嘴,“这里时不时要打仗,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了命,你我还好。像大牛他们,二十好几了,婆娘都没讨得一个。”
“他不是城里有个相好儿么。”
“相好儿又不是老婆。”
宋遥也没啥好法子,就是他,血气方刚的年纪,也得靠五指山呢。最后,宋遥憋出一句话来,“咱俩都光棍儿着呢。”
赵令严笑起来,提醒他道,“有空去瞧瞧宋远吧,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吵了一架。”
“为啥哈?”赵令严的脾气在军人当中,算是不错的了。何况,赵令严本身为人圆滑,比宋遥强的多了,并不轻易会得罪谁。
“将士们的饷银,向来是你发给各营将军,然后一级一级的将军给副将,副将给队长,队长再给到各人的手里。今年月末,皇上赏了双俸。他队里的人却还只是一个月的饷银,我去问了才知道,他队的饷银月月要晚压一个月才发的下。”赵令严脸色并不好看,道,“我让人打听了才知道,那小子拿了银子出去放印子钱。”
宋遥脸色一冷,起身就要往外走,可走到帐门,却忽然转身回来,复又坐下。
赵令严也不说话。
“有多少人知道?”宋遥问。
“他跟你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我连吓带审,他才说了时候,放印子钱不过刚开始,才两个多月。”宋远是宋遥的堂弟,若非此人是宋遥的堂弟,赵令严还真看不上他。除了一张脸尚可,没有半分宋遥的才干,天差地别的俩人。
自宋遥做了大同将军,这一家子不知道怎么得了信儿,投靠了来。宋远父母得知宋遥参军赚了大前程,就求着宋遥给自己儿子在军中安排个位子,起码有口饭吃。
当初这话儿是说的极动听的,仿佛真的有口饭吃就能满足了。
人的**是无止境的,三个月前破衣烂衫的一家三口,如今锦绣绫罗仍不能快活。
赵令严问道,“能抓的人,我都抓了关押起来。只是不知此案当如何了断了?”
宋遥并非没有脑子的人,赵令严此问,既是因为他是长官,宋远是他的堂弟,赵令严当有此问。更有甚者,里面还有着赵令严的试探。
有些人,可共患难,不能共富贵。
宋遥本身没啥毛病,有本事,不小气,心胸坦荡,难得的主官。但是,如果宋遥脑子不清楚,赵令严也不能在这棵树上吊死。
宋遥很明白,如今自己在大同城,立足未稳,他直接问道,“令严,你是我兄弟,你说呢?我该如何?”
“我不知道,才问你呢。我要知道,早代你处置了。”
“我想拖一拖看,毕竟,宋远刚来,别说他了,就是我,对大同城,也摸不到这里头的事儿呢。寻常人想放高利贷,也不是容易的,哪个能有这路子?何况是宋远?”宋遥斟酌道,“这怕是有人冲着我们兄弟二人来的。”
与赵令严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赵令严没说话,宋遥捶他一记,笑道,“你还生我的气了?”
“宋遥。”赵令严道,“咱们有今天,多不容易。我想跟着你建功立业。可是,我也不能拿自己的前程与宋远这个蠢货来冒险。”
宋遥想到刚来大同城时的难处,叹口气。他并因赵令严这些话就不高兴,赵令严对他,那绝对没的说。论谈吐,宋遥远不及赵令严的,他只是沉声道,“你放心,我晓得轻重。咱们先钓钓鱼,再看吧。”
赵令严点了点头。
宋遥想到什么,忙从怀里摸出个信封递给赵令严。
赵令严见并未上漆封,便直接拆开看了,一见是银票,直接傻眼。宋遥的情况,他最清楚不过,穷的很。偶尔还是赵令严给他垫补着,不想,这去了一趟帝都就发了横财啊。
宋遥道,“你收着用。”
“哪,哪来的这些银子啊?”不会这里的屁股还没擦干净,你就去帝都收人银子了吧?不带这么坑爹的啊!赵令严先愣了,但是转念一想,宋遥并不是这样眼皮子浅的人。宋遥若是想发财,现在早腰缠万贯了。
怕赵令严多心,宋遥道,“是少凉给我的,他知道我这里紧巴,先拿来用吧。”
“唉,少凉原就把家底子给了我。现在又给我这么多银子。”说起薛少凉的仁义,宋遥感念颇深,“也不知道他手里还够不够花用。”
赵令严倒也知道薛少凉与宋遥表兄弟的关系,宋遥曾与赵令严说起过薛少凉家的事儿,一夜之间,爹也没了,家也散了,可怜的紧。赵令严不禁问,“不是说薛公子在给皇上做侍卫吗?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啊?”约摸有万金之数了。
宋遥道,“皇上赏他的。”
赵令严便不再问了,想一想宋远,赵令严叹道,“这有本事的不来,没本事的上赶着来。”若是来大同城的是薛少凉,定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宋遥不禁笑道,“是啊,若是少凉能来西北。他武功比我还要好,定能立下功勋的。”
赵令严的手脚已够快,将宋远供出的人一并抓到大狱里锁着,但,此事还是漏出风声去,很快便有大同御史上奏明湛:宋遥身为一军统率,竟然满怀私心,将其堂弟安插入军营,后又指使其苛扣军饷,高利盘剥,竟出人命等事。
明湛听后心下一沉,捕风捉影么。
御史说话或者略有夸大,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哪。
妈的,刚见过宋遥,这小子就如此的不争气,弄出这种事端来。明湛脸上不辩喜怒,淡淡道,“竟然有这种事?李相,依你看该当如何?”
李平舟思量片刻道,“大同御史证据不足,依臣看,为还宋将军清白,当派御史过去详查此案。”
“派何人呢?”
“右都御史蒋文安,先前曾赴福州查赵氏案,后又至扬州查淮扬总督林永裳案,年富力强,可用。”李平舟道。
明湛点了点头,“大同将军非同小可,刑部,大驸马,陆文韬,你与蒋文安一并过去,查明此事。”
陆文韬很诧异明湛点他的名儿。自从出了他家八弟这事儿,明湛对陆家就不冷不热的,这个时候,点了陆家的名儿。陆文韬既惊且喜,急忙与蒋文安一并领旨。
明湛下朝与阮鸿飞道,“宋遥实在太不小心了。”
阮鸿飞笑,“你对他倒是挺信任么。”还没查呢,就认定宋遥清白,这可不像疑心甚重的明小胖说的话儿啊。
“那是,咱大侄子么,我怎么着也得另眼相待一回啊。”嘿嘿,其实他另有消息来源啦。当然,这种话,明湛是绝不能说的。接过阮鸿飞递上的茶水两口喝光,明湛问道,“实在太不小心了。宋远,你认识宋远么,飞飞?”
“我跟宋家人来往的也不多,哪能个个都认识呢。”
“据说就是这宋远,被宋遥指使着拿将士们的饷银放高利贷啊。”明湛揉着太阳穴,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看,高利贷的事与宋遥或许不知情,他屁股还没把将军的位子坐稳呢,这时候没这样大的胆子。不过,我说宋远是不是脑抽儿了,还是被人陷害呢。”
摆摆手,明湛道,“人头猪脑的事儿都出来了,实在理解不了,随他们去吧。”
阮鸿飞笑笑,“你本不必多管,只消安生看戏就是了。”
明湛甜言密语道,“我想力所能及的叫你开心呗。”
“胖,你生日快到了吧?”阮鸿飞换了个话题 。
“嗯,内务府已经提了。我倒不想大操大办什么的。我生日过后,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我估摸着老太太又要念叨着父皇了。”明湛倒不是忌惮凤景乾,他只是希望在近三年之内,凤景乾不要来帝都。等他将皇帝这个身份实实在在的坐稳了,凤景乾再来。
“一个老太太,你不理她能怎么着?”在阮鸿飞看来,明湛偶尔太心软了。当初明湛小哑巴时来宫里,可是遭了不少罪。那会儿老太太可是没有半分做祖母的风度来着。不过,阮鸿飞会对明湛动心,就是因为明湛心软,有情义。
明湛道,“唉,皇祖母政事什么的也不懂,也不搀和。我想着,能让她高兴就高兴吧。都这把年纪了,再者,父皇与父王还在云南呢,也不好叫他们挂心的。”
阮鸿飞耸耸肩,不再提此事。
若是寻常人,心软善良,倒是一种美德。
不过,这种美德若是放在皇室之中,就是催命的毒药了。
明湛实在没料到有人敢说这样的话。
朝中宗室命妇,凡女眷必然要初一十五的去慈宁宫寿安宫给太皇太后与卫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不理俗事,倒是卫太后时不时会准备茶话会、赏花会,或是其他的名头儿与这些官眷宗室来往。
在某种意义上,因为明湛没有皇后,卫太后屡行了皇后与太后的双重职责。
卫太后照例先去了太皇太后的慈宁宫,之后,太皇太后留下襄仪太长公主说话儿,其他们则随着卫太后移驾寿安宫。
以往都是这样,却不想今日有了变故。
襄仪太长公主一来,卫太后未受她的礼,太皇太后赐座后,襄仪太长公主直接道,“我有件事,想请示太皇太后与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笑呵呵地,“姐姐请说吧。”
“是这样,如今陛下的万寿节就到了,接下来就是太皇太后您的千秋节了,还有太上皇的寿日在五月,拢共差不多几日。”襄仪太长公主看着太皇太后道,“太上皇远去云贵日久,没的不惦记帝都的。何况先前鞑靼人围城,心肝儿都吓的不会跳了。我瞧着,要不请太上皇回来,过了太皇太后的寿辰。再者,皇上对于太上皇素来孝顺,想来也定会高兴的吧。”
襄仪太长公主的话直戳到了太皇太后的心坎儿上,太皇太后笑道,“是啊是啊。”知道自己做不得主儿,问卫太后,“太后,你说呢?”
自襄仪太长公主一开口,卫太后就捧起了茶盏,喝了一巡茶,听太皇太后有问,卫太后方不急不徐的撂下茶盏,温声道,“太上皇是去云贵养病,并不是平白无故的就到了那老远的地界儿去。否则,依太上皇的孝顺,怎会远离帝都呢?”
“太上皇的来去,岂是皇帝可以做主的?”卫太后看了襄仪太长公主一眼道,“若是太上皇养好了身子,理所当然应该回来的啊。在云贵,并非长久之策。”
“再者,鞑靼人的事。皇帝刚刚登基,朝中面孔尚且认得半生不熟,何况边关守将?”卫太后再道,“这些将领啊……”
“不怕太长公主您恼,还都是太上皇使出来的人呢?太长公主这样有胆色的人都怕的心肝儿颤,我倒是不怕。”卫太后神色淡淡道,“怕什么?皇帝是我嫡亲的儿子,皇帝的本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啊,守得住这帝都城,也守得住这万里江山。”
襄仪太长公主给卫太后这几句话驳的脸面全无,倒只有太皇太后依旧笑道,“是啊,皇上是好的,对我也极孝顺。”
卫太后真不知道她这婆婆是真傻还是装傻了,倒是襄仪太长公主旧话重提,“既这么着,此事,我就托给太后娘娘了?”
“好啊。”卫太后不动声色,心里已有了主意,道,“既然母后与太长公主都思念太上皇,不如母亲先写一封信。我想想看,对了,太长公主的外孙子,安悦公主的儿子开浚,正在皇帝身边做侍读学士,听皇帝说,开浚少年有才,出息的不得了。”
“依我说,这信使都是现成的,就派开浚去。命他好生问侯太上皇的身体,若是太上皇身体好转,让开浚奉太上皇的仪驾回帝都来。办得好了,算他有功。若是办不好,没能请动太上皇……”卫太后笑望襄仪太长公主一眼,“辜负了母后与太长公主的期待,可是要罚的。”
襄仪太长公主话中带话道,“这些朝中的事,我并不很懂,倒是太后娘娘如数家珍,没少关注啊。”
卫太后道,“太长公主过誉了,身为太后,的确应该多关注一些朝政。像现在,不就可以为母后与太长公主分忧了吗?不然,太长公主只管将事情交给我,我却不能办,倒显得寿安宫无能了。”
襄仪太长公主给卫太后噎的无言,只得对太皇太后道,“时候不早了,太皇太后,还是让太后回去吧。”
“是啊是啊,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卫太后微一点头,转身走了。
太皇太后即便是脑袋简单些,也瞧出襄仪太长公主有些不对头了,拉着襄仪太长公主问,“你这是怎么了?跟太后说话这样冲。”
襄仪太长公主眼中含怒,对太后道,“您不知道呢,太后给淑媛赐女官了。”
这件事,太皇太后尚有印象,点头道,“唔,我知道,不就是个梳头丫头么?这有什么稀奇的。是淑媛自己瞧上的,不好跟太后说。太后见她实在喜欢,这才给她的。”
“您这是听谁说的?”
“太后亲口跟我说的。”太皇太后倒是实在。
襄仪太长公主很不大公主鸣不平,叹道,“她说,你就信。你呀,也不想想,哪个丫头能好端端的弄个小狐狸精进屋儿呢?如今大丫头为难着呢。若不叫大驸马沾身儿吧,毕竟是太后赐的人。若是把那小狐狸精给了大驸马,你想想大公主的心吧。”
“竟然是这样。”太皇太后有些不能相信。
想到卫太后先前的强硬,一时间,襄仪太长公主竟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叹道,“如今太上皇刚去了云贵,她就能对大公主下手,待日后,怕是连你我的立身之地都没有了。”
“不至于此。”太皇太后觉得大姑子危言耸听了,道,“皇帝对我是真孝顺,就是现在,也会每日过来给我请安呢。皇帝多节俭的孩子哪,我听说,皇帝每餐菜不超六道。我这里还加了些份例呢,我说不要,皇帝都不答应。这宫里,有什么东西,也是先给我呢。姐姐,你多想了吧?”
“还是叫太上皇回来吧,再好,能好的过太上皇么?”
太皇太后不说话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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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太后当晚就把这事儿与明湛讲了。
明湛又不傻。
可;当时明湛的表情实在够傻;张大嘴巴;瞪大眼;一脸的蠢相!他从来没想过,襄仪太长公主会来这一招儿。
为什么啊?
他对安悦公主难道差了?他对安定侯难道还不够好?他对郑开浚难道不够重用?
明湛惊的手一歪,一盏温茶泼在手上;顺着手流到裤裆里;洇湿裤裆烫到了小小湛。明湛“嗷”的一声叫起来,卫太后吓一跳,急忙拉开他的手问,“怎么了怎么了?”
明湛原地蹦了三蹦;夹着腿道;“我先,我先回去,换个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