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枫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化缧打开他的手,抖抖索索的自己将浴衣穿好,警惕的望着他。
“你放心,我没有骗你……跟我来。”楚挽亭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不过,看你走路还不太稳的样子,我来扶你吧。”
化缧虽然厌恶眼前这个人到了极点,但他身体虚弱是事实,想见若枫、想确认若枫仍然活着的心情又压倒了一切,只有沉默着由楚挽亭搀扶,一步步挪出试验室的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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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院的五号试验楼,据说里面保存着许多重大科研成果档案,一般的科研人员都很少有机会进去一窥庐山真面目。
而五号试验楼中的主试验室,更是只有院长和其助手小葛才握有钥匙,能够自由进出。
楚挽亭带着化缧走进了五号试验楼的主试验室。这里宽敞得惊人,各种模样怪异的仪器整齐有序的摆放着。
化缧一眼就看到了若枫,随后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透明的无菌罩内,若枫赤裸着身体,手脚被绑在立起的铁架上,直挺挺站着。他神情麻木,长长的眼帘垂着,半遮住深黑、没有半点光泽的双眸。
他身体上的皮肤被剥去了五分之三,胸腔是完全打开的,内脏就在化缧面前不停蠕动。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起搏器,代替了原先鲜活跳动的心脏。
现在的若枫,除了尚在呼吸外,更像是一具解剖用的人体标本,而不是活着的人类。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化缧推开扶着自己的楚挽亭,哭着跑到若枫面前,拍打着无菌玻璃罩,“若枫,我是化缧……我来看你了……你快看看我,不说话也可以,快看看我……”
化缧一直哭喊到声音沙哑,若枫却仍然无动于衷的半垂着眼帘,神情麻木。
“没用的,化缧。”楚挽亭走到他身旁开口,“他虽然活着……却已经没有任何思想意识了。”
没有任何人,能够接受自己以这样的形态活着。他和化缧不同,以现在医学水平,绝食求死都没有办法,吊葡萄糖和各类营养剂,也能让他一直活下去。
所以,只能逃进意识的最深层,不听、不看、不想。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化缧擦了一把眼泪,咬住了下唇,将浅色唇瓣直咬得泌出星星点点的鲜血。
“我也不愿意这样急……但是,有一个非常重要、对社会国家都有巨大影响力的人,他非常着急。他提供了我所需要的一切方便,我没有办法忤逆他。”楚挽亭想了想,斟酌着措词,“化缧,你知道你身体里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吗?”
化缧哽咽着摇头。
“长生不死,人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死……这样说或许也不确切,那并不是真正的永远不死,而是将生命延续到五百年、八百年……对生命短暂的人类来说,算是接近不死吧。”楚挽亭渐渐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不可自拔,“但你身体里的宝物,并非每个人都能承受和吸收。池若枫算是千里挑一、不,应该是万里挑一的体质才能够完全接纳……他现在,已经是不死的身体了。你看,他的肝、肺、肾都曾经被摘除,但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可以再生。他的心脏现在被手术取下,但根据估计,不出一个半月就能完全长好,然后将人造心脏自动排出体外。”
“虽说普通人无法接纳你体内的宝物,但只要将池若枫已经不死化的身体一点点移植给普通人,普通人一样能活到常人不能企及的寿数上限。”楚挽亭看了一眼若枫残缺的身体,苦笑了一声,“那个人,真是很着急啊……这种进度,他居然还不满意。”
化缧听完他的话,慢慢不再哭泣,唇畔勾起一点妖艳的笑来:“我明白了……你是徐福。”
“什么?”楚挽亭一时没有听懂。
“你说的那个人,是始皇帝……你是为他炼制不死药的徐福。”化缧仰起头,放肆的大笑着,“为君王炼制不死药,你最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楚挽亭被他的笑和话语震憾,竟往后退了一步。
为君王炼制不死药……隐隐约约中,他觉得化缧说的话透着某种禅机,却一时找不到头绪。
化缧捧住胸口,心痛如绞,却自觉眼泪干涸,哭也哭不出来。于是那绞痛便丝丝缕缕在胸口处盘绕,竟似有形的物体。
沉睡已久,来自亘古的本能呼唤,在他体内奔腾喧嚣……他可以清楚的感知。
楚挽亭又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化缧微微蜷缩着身子,原本齐耳的短发在他们面前开始疯长,似黑亮的长蛇梭梭爬行,蜿蜒沿着脖颈、锁骨、脊背、膝弯……一路蔓延至足踝。
“老师,情况不对,快走!”小葛忽然大喝一声,将还在发愣的楚挽亭一把推到门边,然后自己朝化缧迎了过去。
“楚挽亭,你去死吧!”与此同时,化缧忽然仰起头,一束皎若月光的丝线从他微张的嘴里激射而出,层层绞上了小葛的身体。
随着小葛的惨叫声,那坚韧锋利无比、近乎透明的丝线很快勒进了他的体内。近在咫尺的楚挽亭,可以很清楚看到小葛的手脚身体在一点点的破碎变形。
“老师……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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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鲜血已汇成水洼,小葛最后望了一眼楚挽亭后,脖颈被活生生勒断,头颅掉在了地上,鲜血如喷泉般从断颈处飞溅到天花板,泼成一道浓重刺目的红。
楚挽亭这才如梦方醒,挣扎着打开了门,又将门反锁上,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化缧想杀的人是楚挽亭,并非小葛,但也许是蚕人的天性本能,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被蚕人呕丝所缚的人类,自古以来就没有生还者。
但即使是杀了小葛,他除了感觉没能杀成楚挽亭有些遗憾外,并没有半点难过。
他最重要的若枫变成了这样,他也再没有多余的同情分给别人。
小葛虽然死了,那道月光般丝线的蔓延却并没有结束。它缓慢却坚定的,一道道缠上了无菌罩的外表。
化缧赤着脚,站在已成为血池的地板上,脚下滚落着小葛眼眸半睁的头颅。他深深凝望被关在无菌罩内的若枫,轻声低喃:“若枫……我这就放你出来,我们一起离开。”
随着一颗血红色水滴沿着化缧的眼角落下,无菌罩被骤然收紧的丝线缠出了道道细密裂纹,而后轰然破碎成满地晶莹。
化缧上前解开束缚着若枫手脚的绳索,脱掉自己身上的浴衣给若枫盖好,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若枫……我爱你。”
化缧低低的对若枫说,用手指细细梳过他的发。与此同时,化缧流下的那颗血色泪水,坠落到若枫颜色青白的面颊上,诡异鲜艳的似一瓣妖花。
若枫却仍是垂着眼帘,神情麻木的任他拥抱,不言不语。
化缧深深吸了口气,抱着他一步步挪到门口。若枫那与身高体格极其不相称的体重,再度令他心如刀绞。
埋在心底,一直想要对若枫说的话,终于说出口,而若枫却已经听不见。
不过,也不要紧……
这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要面对怎样的未来,他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放手。
化缧的对面,皎如月光的蚕丝如同有生命般,沿着门缝蔓延着,密密爬满了整个钢化门板,蓦然将其整个从门框上撕裂。
随着反锁的钢化门砰然倒下,化缧抱着若枫走出了试验室。
楚挽亭刚离开不久,四下无人,化缧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在一旁扔给他一件长袖T恤,沉声道:“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化缧回过头,发现那人竟是心悦。
她一身清洁工打扮,整个模样都和从前不同。头发剪得短的不能再短,黑了瘦了,眼神也变得坚毅锐利许多。
化缧没有选择,连忙穿上T恤,抱住若枫跟着她。
她带着化缧专门走偏僻的通道,终于走出试验楼,来到了科学院后门。那里,有一辆破旧的银灰色面包车停着。
三人一起上了车,心悦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引擎,平静却坚定的说着:“我要替爸爸报仇,绝对不会放过姓楚的那家伙……虽然这件事很艰难,但我一定要做到。”
“你怎么会在这里?”化缧从她出现开始,自始至终都有些错愕。
“安葬爸爸以后,我就冒名顶了科学院一名清洁工阿姨的班,等待时机接近你们……我每天戴着大口罩打扫卫生,倒也没人发现。”心悦将面包车开出了后门,来到大街上,“我需要你们在法庭上提供证据帮助,否则我没有办法告倒楚挽亭。”
“你想告倒楚挽亭,那是不可能的。”化缧用十指抚着若枫略长的黑发,淡淡开口。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心悦气愤的反驳,“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公理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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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辩也没有用。”化缧连眼皮都不抬,“我和若枫,绝对不会为了这件事出头。”
从前化缧总是躲在别人的羽翼保护下,看不清很多事情。但此时,他已经瞧得清清楚楚。
如果把人的个体比做鸟儿,那么他们生活的社会环境就是笼子。这个笼子既给他们提供了保障,又约束着他们,令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自由。
有所得必有所失,这只是一种交换,无可厚非,亦无人能够例外。
心悦现在是要和站在楚挽亭身后,掌控着整个笼子运作的人对抗,困难程度可想而知。而他,绝对不想再让若枫受到任何伤害。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忘了爸爸是怎么帮你的,是为什么死的吗?!”心悦气极,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无论是谁,只要做出会伤害到若枫的事情,我都一定不让他活下去。”化缧慢慢抬起眼睛望向心悦,深黑的眸中流转着冷冷冰寒光芒,“你也不例外。”
对唐林父女,化缧不是没有欠疚和感激,但为了若枫,他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现在,只有他才可以保护若枫。
有可能的话,他也愿意永远是那个单纯、有些怯懦,被若枫保护爱着的化缧。但若枫现在就如同婴儿般脆弱无助,他如果不冰冷决绝,就没办法在这个坚硬无情的世界里保护若枫,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算了!就算你不愿意帮我,我也一定会找到其它的方法,告倒楚挽亭!”心悦这些日子看起来真是成长了不少,她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我先找个地方让你们住下……化缧你记住,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完全是为了若枫。”
“唐心悦,你这样下去,很可能会白白送命。”化缧眉头轻蹙,“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敌人是什么吗?”
“虽然不是很清楚,多少能够猜出来大概。”心悦仰起头,洒脱的笑了笑,“但人的一生,总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对吧?”
楚挽亭能够调动武警部队,而且令部队完全服从他的命令,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科学院院长的职权范围。
化缧点点头,知道她决心已定,也不再多说。
车厢里沉默了半晌,心悦恍恍惚惚的再度开口:“喂,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再也回不来的话,请你替我保护好若枫。”
“我会用生命保护若枫,但绝对不是为你。”化缧很快回答,“我是为我自己。”
“好,这样就再好不过。”心悦微笑着点了点头,笑容里七分欣慰三分苦涩。
第七章
楚挽亭和全副武装的武警们一起,再度赶到试验室时,看到的只是从内部被完全破坏倒下的钢化门、满地鲜血玻璃碎砾,以及小葛身首异处的尸体。
化缧和若枫无影无踪。
楚挽亭用力捶了一下门沿,只觉得心中满满的全是沮丧失落。这种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
魁梧的武警队长看了楚挽亭一眼,直接拨通了那操纵着整个国家命运老人的电话,向老人汇报了在科学院发生的一切。
楚挽亭唇角轻微的抽搐了一下,没说什么。他调动武装力量的权力,到底是别人给的。
接下来,大概就是全市,乃至全国范围内的搜捕吧。
不知怎么的,楚挽亭模模糊糊想到了化缧对他说过的话——
始皇帝,和炼制不死药的徐福。
是真的有些相象吧……不,古往今来,位高权重者追求长生的贪婪或许相同,但自己和徐福绝对不一样。
徐福追求的,是个人的荣华富贵,而且最后还因为畏惧杀身之祸而逃到海外。
而自己所追求的,是科学技术上的登峰造极。为了这个,哪怕付出所拥有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也再所不惜。
“他刚做完心脏手术,不方便出面,仍然将一切交给你调度,我们各部门随时听命。”武警队长通完话后,朝楚挽亭行了个礼,“楚院长,他对你抱有很高期待,你不要令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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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挽亭点点头。
是的,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某人的长生不死,而是为了成全自己的愿望。
他的人生只属于他自己,没有人可以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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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繁华热闹、最显眼的地方,对目前的化缧和若枫来讲,反而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心悦为他们在全市最繁华的地段,租了间小小的公寓,给了他们一些生活费后便匆匆离开,她还有很多需要立即面对解决的事情。
能为他们做到这样,她尽了全力。化缧嘴上虽不提,心里还是对她感激的,但为了若枫,他到底不能帮她。
爱,其实是再自私不过的存在。
转眼间,他们在公寓里已经过了两周。
清晨,阳光透过窄窄的百叶窗间隙,洒落了坐在沙发上的若枫满身。他低垂着眼,敞开的浴袍间胸口处,有一条纵向、拇指粗细的长长深红色伤疤。
那曾经是剖开胸腔的伤口,如今却看不太出来了。
他露出的手脚,都包裹着一层洁白的纱布,用来掩盖被剥去的皮肤。
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