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林胡子一抖,却隐忍未发。
樊霁景看向花淮秀。
花淮秀撇了撇嘴角道:“花家也会派人去的。”说到底,他在九华派已是名不正言不顺。他自己倒没什么,但以花家爱面子的传统,定然会引以为耻。可他又极不愿意两地分离,让樊霁景一人去。
樊霁景道:“师父生前曾收你为关门弟子,如今你以我师弟的身份与我一同出席也无不可。”
宋柏林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花淮秀也是。
樊霁景道:“只是师父收你的时候时间仓促,来不及通知各大门派。你若是愿意,我们补办也行。”
花淮秀断然拒绝道:“我才不要拜入他的门下。”
他这话是极失利礼的,因为在场不是步楼廉的师弟,就是他的徒弟。但他们都没有露出半分不悦,反倒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樊霁景想了想道:“那宋师叔如何?”
被点到名的宋柏林心情复杂。
论本心,他是不愿意收花淮秀为徒的,但反过来,他更不愿意听到花淮秀断然拒绝。在内心无比的摇摆激荡下,他睁大眼睛盯着花淮秀。
花淮秀思索良久,缓缓道:“还是步楼廉吧。”好歹死了,眼不见为净。
宋柏林捶桌而走。
武当凌云道长一年一度的寿辰已经成了武林中人人参与的大盛事。
连经常在这个季节生病的纪无敌都连续两年亲自到场,可见这场盛会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花淮秀和樊霁景到武当时,天色已暗,而武当山上却四处灯火通明。
迎客小道边引路边介绍武当山的风景。由于每年参与的人不尽相同,所以这些话他们每年都要说一遍的。
花淮秀和樊霁景都听过一次,仍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到了客房,果是两人一间。
迎客小道颇感歉意道:“武当山上房舍太少,委屈两位贵客了。”
哪里委屈?
樊霁景根本是巴不得。他边笑着说哪里哪里,边将愧疚的迎客小道送出门。
花淮秀等他走后,担忧道:“不知花家会派谁前来。”
樊霁景见他忧心,便提议道:“这几日除了寿宴之外,我们干脆闭门不出,这样就不会遭遇旁人了。”反正两个人闭门不出也有很多事情可做。
他初识云雨滋味,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
花淮秀哪里理他这些心思,仍自钻在自己的小牛角尖里出不来,“即便我们不出门,也会有人找上门来的。”以九华派渐渐崛起的实力和地位,自然会有有心人上门巴结。
他话音落了没多久,樊霁景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不由苦笑道:“表哥真是未卜先知。”
打开门,来的竟是程澄城和陆青衣。
尽管心中愕然,樊霁景却掩饰得很好,“原来是程兄和陆掌门。”
程澄城连忙打招呼。
当初与樊霁景结交全因他武功天赋超群,将来必成大器,没想到短短一年,他竟然已经成为九华派的掌门,当真世事无常,出人意料。
陆青衣在外头站得累,径自入屋就座。
程澄城见怪不怪,随意说了声见笑,也一同走了进去。
樊霁景暗暗嘀咕,泰山掌门失礼,为何由他说见笑?
屋里茶杯茶壶热水一应俱全。花淮秀从包袱里取出茶叶,斟了四杯茶。
程澄城和樊霁景是故友,两人久别重逢,自然道不尽的话语。
倒是花淮秀和陆青衣没什么交情,又一个满腹心事,一个懒得寒暄,随意搭了两句便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樊霁景和程澄城谈得兴高采烈。
“可惜端木兄加入了魔教,不然我们三人共聚一堂,更是快事!”程澄城想起当年情景,有感而发。
陆青衣眼睛半眯,“三人?”
程澄城自知失言,但在樊霁景和花淮秀面前又不能说什么,只好打个哈哈道:“陆兄是否困乏了?不如我们先行回房?”
陆青衣配合地打了个哈欠,“也好。”
程澄城说着便起身准备往外走,但陆青衣的屁股却仍牢牢地黏在椅面上。
“呵呵,”程澄城瞟了若有所思的花淮秀一眼,低声道,“陆兄?”
陆青衣伸了伸腿,然后仰面看着他道:“老了,走不动了。”
程澄城:“……”
樊霁景和花淮秀似乎都看出了点什么,等程澄城再望过来时,故意看其他地方。
程澄城苦笑道:“那依陆兄之意?”
陆青衣伸出胳膊。
“……”程澄城眼睛往旁边扫了扫。
“各家自有各家事。”陆青衣顿了顿,又抛出一句更有深意的,“谁家又不是?”
樊霁景冲他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程澄城已经无可奈何地蹲下身。
陆青衣驾轻就熟地扑到他的背上。
程澄城感觉到熟悉的重量完全上身之后,才转身对樊霁景和花淮秀告辞。
樊霁景特地送了他一段路才回转。他一进屋,就看到花淮秀坐在桌前,望着烛光发呆。
“放心。花家的人不会来访的。”他以为他在担心这个。
花淮秀抬起头,低声道:“陆掌门和程澄城是……吧?”
纵然在“是”和“吧”之间缺少了一个词,但樊霁景仍是听懂了,缓缓地点了点头。
有些关系旁人看不出来是因为没有经历过,一旦经历过,便会看得一清二楚。陆青衣的话何尝不是这个意思?
花淮秀纳闷道:“难道江湖真的很盛行断袖之风?”
樊霁景笑道:“别个我不知道。至少我们是。”
“还有纪无敌和袁傲策,听说明尊和雪衣侯也是。”花淮秀突然感到很荒谬,“或许,现在哪对男女要成婚,我反倒会觉得奇怪。”
樊霁景走到他身边坐下,“这岂非好事?”
“好事?”花淮秀瞪着他。
“这样你入赘九华派便名正言顺,也无人非议了。”樊霁景抓着他的手道。
自从两人关心明朗之后,樊霁景便极喜欢对他动手动脚。
门外传来脚步声。
花淮秀急忙将手抽出来。
“樊掌门。”之前的迎客小道在门外道,“我特送来热水以供两位沐浴。”
“沐浴?”樊霁景脸上的不悦顿时化作浓浓的笑意,打开门,亲切道,“有劳了。”
迎客小道连道不敢,“一会儿我再送一桶过来。”
“不必。”樊霁景极快地打断。
花淮秀和迎客小道都看着他。
樊霁景干咳一声道:“我不喜欢洗澡。所以让我表哥洗就够了。”
“……”迎客小道努力控制表情,不然自己露出半点鄙视和嫌恶的神情。
等门一关上,樊霁景立马将衣服脱得一干二净。
花淮秀无语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不洗?”
“我伺候你洗。”樊霁景涎着脸凑上去。
“不要。”花淮秀冷冷地拒绝,“除非你肯让我在上面。”
樊霁景想也不想地答道:“好!”
他的爽快反倒引起花淮秀的狐疑,生怕他又有什么花招。
花淮秀的担忧很快被证实。
桶中水波激荡。
尽管水温渐低,但两人的身体却越来越火热。
“我说上,是指……不是我坐上来,你放……噢!”
一声痛苦又痛快的长音结束了这次上下问题的纠纷,接下来,是时间问题。
真情未明(九)
今年的武当寿宴主桌席位有了细微的变化。
除了纪无敌之外,袁傲策也一同上了主桌,正好填补今年未来的端木回春。樊霁景原本也在邀请之列,但他不愿同花淮秀分开,便婉拒了。花淮秀知道之后,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得意得很。
要知道主桌所坐的都是当今武林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樊霁景想要发展九华派,趁机与他们拉扯交情才是上策。他此次为自己婉拒,岂非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胜过九华派?
与樊霁景做出相同选择的还有陆青衣。
对于这种武林盛事,陆青衣向来都是敬而远之,所以去年的武当寿宴他并未参加。但今年既然来了,少不得也要请上主桌。这样一来,去年上桌的程澄城反倒没有位置了。
不过不等武当为难,陆青衣便抢先拒绝了邀请。程澄城为了陪他,也婉拒了。
这样一来,原本不够用的主桌席竟又多了一个位置出来。
晓风道长想请燕云寨的寨主上桌,却被凌云道长摆手制止了。
“先留着,或许还有人来。”事实上,明为武当掌门,实为魔教长老的他已经收到消息,明尊冯古道正和雪衣侯一同赶往武当。算算脚程,应该就在今明两天。
纪无敌嘟囔道:“这次不会有人再跑来下战帖吧。”
雪山派掌门方秋水道:“纪门主的运气不会每次都这么好的。”
纪无敌撇嘴道:“明明是武当风水不好。你看我天天在辉煌门都没事。”
嵩山掌门孙玉良本就看他不大顺眼,近来更盛传辉煌门和魔教串通一气,心中更是不屑,立刻接口道:“这又怎么相同?武当乃是执武林牛耳的大派,自然会惹得那些邪魔外道前来挑衅。”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那他们应该来挑衅凌云道长才对?为什么挑衅我?”他指的是蓝焰盟。
孙玉良语塞。
其实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当初蓝焰盟要向纪无敌下战帖。他当然想不到那是因为钟宇想将纪无敌引到睥睨山除掉,使自己能稳坐蓝焰盟盟主之位的缘故。
孙玉良想半天无果,只能归咎于蓝焰盟盟主眼光奇差无比。
方秋水见气氛尴尬,主动站起来,向凌云道长举杯致意道:“恭祝道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纪无敌小声对袁傲策道:“阿策,他把我的词说去了。”
袁傲策道:“谁让你准备得如此稀松平常?”
纪无敌道:“那阿策准备了什么?”
袁傲策睨了他一眼,“你想拿去用?”
纪无敌笑得毫无愧疚。
“平安健康。”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没有了。”
“……”纪无敌沉默了又沉默,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确定这不是大人对小孩的期望?”
袁傲策挑眉,“爱用不用。”
“咳咳。”凌云道长干咳一声。虽然袁傲策作为魔教暗尊,对他说这样的话无可厚非,但是好歹他现在还摆着武当掌门的谱,所以只能转移话题地站起来道,“多谢各位同道年年不远千里而来,贫道水酒一杯,先干为敬。”
满堂皆起,俱是一干而尽。
间隙,忽而箫声悠扬,清风送耳,令人心旷神怡。
凌云道长看了袁傲策一眼。
袁傲策微微颔首。
纪无敌道:“啊。冯古道来了。”他的话显然证实了大多数的猜测,纷纷往外看去。
凌云道长连忙起身走出大堂。
花淮秀早对传闻中的明尊好奇不已。尤其听说他是受朝廷封赏才当上的明尊,却未被本教排斥,这其中本就令人无限遐想。
樊霁景见他引颈,干脆拉着他往外走。
花淮秀愣了愣,想将手从他的掌中挣扎出,不料却被拉得更紧。
“你……”他紧张地看向四周。幸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明尊吸引了过去,他们混在人群中倒是无人注意。
只见武当大堂外,一袭与天一色的长袍与黑发齐扬,端的是潇洒倜傥。
“明尊。”凌云道长抱拳。
冯古道放下玉箫,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冯古道恭祝道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凌云道长连声道谢。
“原来用过的还能用。”纪无敌在袁傲策身边小声道。
冯古道顺声望去,笑道:“纪门主别来无恙。”
纪无敌道:“你若是肯把小玉玉送给我,我不但无恙,还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冯古道挑眉道:“我仔细想了想,纪门主微恙也没什么不好的。”
两人正斗着嘴,就听来路有马蹄声和着车轮声越来越近。
凌云道长惊讶地看向冯古道道:“莫不是明尊还有朋友?”
冯古道似叹非叹地笑道:“有的。”
马车渐渐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赶车的竟是个粉玉可爱的小男孩。只见他一脸冷漠,仿佛将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
纪无敌眼睛一亮,“小玉玉。”
薛明珏嘴角微抽,置若罔闻地朝冯古道看去,“爹。父亲等急了。”
微风拂过,他身后的车帘微微摆动,露出些许空隙。纵是冰山一角,也让人看清那只放在膝上如白玉般精致的手。
世上大多数人都有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天性。
窥得一手,不及完全,反倒让他们心痒难耐,恨不得掀帘一观庐山真面目。
“凌云道长。”薛灵璧虽然没有如他们所愿地掀起车帘,却终是发出声响道,“愿若干年后,我儿独来武当祝寿。”他本事不屑理江湖中人的,但凌云是魔教长老,这便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凌云道长抱拳道:“承侯爷吉言。”
薛灵璧又道:“傍晚前要到镇上歇脚。”这句话显然不是对凌云道长说的。
但在场诸人皆想,凌云道长怕是要借此机会挽留这位朝中贵人。
不想凌云道长只是微微一笑道:“如此,该趁天色早点下山才是。”
众人虽觉惋惜,奈何主人都这样说了,自然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冯古道遂一一向诸人告别。难为在场百余人,他竟能一一叫出名字。轮到花淮秀和樊霁景时,他还特地提出邀约。樊霁景知道这邀约一来是看在纪无敌的面上,二来冯古道想必也想与九华派拉近关系,便一口应诺下来。
薛灵璧在车中等得不耐烦了,累得马儿不安起来。
冯古道只好匆匆拜别,登上马车。
车帘掀起,众人争相引颈,果见一绝色男子端坐正中。
虽是惊鸿一瞥,却足以看得一清二楚。
若说花淮秀是明艳绝俗的鲜花,那么薛灵璧就是瑰丽炫目的宝石,同样让人一见倾心,难以自持。
等马车转头,悠悠然地踏出视线,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说起来,冯古道一行竟颇有喧宾夺主之意,连凌云道长也不得不出门相迎。诸位宾客心中虽有不满,奈何今日主角都不曾抱怨,自己自然更不好说什么。
众人返屋重新落座。
说实话,武当寿宴,年年举办,次次隆重,虽说成了武林惯例的盛事,却也少了几分新鲜。
在座诸人依次向凌云道长道贺之后,便各自与相熟的友人天南海北地交谈起来。
纪无敌在主桌坐得无趣,便拉着袁傲策投奔到樊霁景这一桌。
樊霁景这一桌本来就热闹非凡,陆青衣、程澄城都在座,加上他们,便少有旁人插嘴的余地。不多时,同桌余人便识相地挪去其他桌了。
纪无敌突然异想天开道:“要不,我们改天一起举办婚礼吧?”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样我们可以用一顿婚宴,赚三份贺礼,实在是大大的划算。”
袁傲策瞥了他一眼道:“你难道不是为了凑热闹?”
“热闹也是要凑的。但是阿策你知道阿左有多么抠门,上次他婚宴明明就办得很风光,他还发我的脾气,克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