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卓三天后从北京回来时,我去接他的飞机。
我们开车去吃饭,几十层的旋转餐厅之上看得到城市的灯光一片流光溢彩,菜上到一半时他接电话。
“嗯,刚下飞机。”
“和映映在吃饭。”
“今晚直接回家了,有事电话说吧。”
那端苏见说:“北京的事情怎么样?”
家卓平和地说:“一切顺利。”
苏见问:“那周煜国……”
“不必再理会他,”家卓淡淡地说:“周某人不会在这个位子坐太久了。”
我捏着汤匙的手轻轻一颤,抬头着望家卓。
家卓对上我的视线,推开手边的玻璃杯动身离席。
我低头专心喝汤,安静之中听到苏见声音:“碧婵昨日递了离职申请。”
家卓微微惊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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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走到玻璃窗边。
“这么说,账目的事,以及前几次,也是她?”
“她做事一向小心,若不是这一次大哥松懈,她也不会留下把柄。”
我怔怔地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白衬衣配黑西装长裤,衬着玻璃窗外琉璃灯火,如一幅秀硬的光影素描。
家卓安静,思考几秒,然后说:“我给她签字,让她走吧。”
他又静静听了一会,才低低说:“马这人空有野心不足为惧,其他高管呢?”
过了几分钟,家卓说:“嗯,那先这样吧。”
他回到餐桌旁,对我歉意笑笑,以优雅姿态铺开餐巾。
我们吃晚饭回到家,他坐在客厅对着手上的电脑。
我洗了澡出来已经很晚,我依偎到他身旁:“家卓……”
他亲亲我脸颊:“先睡吧。”
“嗯。”我吻吻他,独自走进了睡房。
我听从苏见的话,不再过问他任何公事,每天按时下班,只关心他是否衣暖食好。
家卓却回得很晚,也很少和我说话,整夜整夜呆在书房。
一夜,他扭开书房的门,我正好坐在客厅:“家卓,怎么了?”
他看到我,目光愣了一下,才说:“没什么。”
然后又转身走了回去。
就是在那时,我恍然意识到他在避开我。
也许如苏见所说的,我变成他的麻烦,于是他不愿再应付我。
但我却没有任何办法,除了偷偷躲起来难过,我什么都不能做。
一日结束工作后,我去家卓的公司等他下班。
他从会议室出来见到我待在他的办公室,回头望了望隔间的助理室,张彼德正好走出来,朝他摊摊手。
他走了进来,关上门,脸上并无笑容。
“映映,怎么过来了?”
“我今天过来看样品房,刚好在这附近就过来等你,下班没有?”
“一起吃饭好不好?”
“你等等。”他埋首签了几份文件,然后按电话:“丰年,请告诉曹先生明天再来,取消晚上的应酬。”
我有些局促,站了起来:“你晚上还要事要忙吗,没有关系我先回家……”
“不要紧,”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起身拿了外套,对我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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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卓和我一起下楼,电梯直通底层车库。
他将车驶了出来,警卫刷开门卡,车子开出劳通大厦,直接转上了仕径大道。
家卓手搭在方向盘上,淡淡地问:“想去哪里吃?”
我想了想:“都好,我上了一天的班,饿死了。”
“海鲜好不好?”家卓说,语气带了点儿温柔。
“好。”我应了一声。
他转头专心开车。
我坐在位子上,忽然看到座椅的缝隙中有一个闪亮亮的物品,我一时好奇伸手进去,将它掏了出来。
拿出来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我尴尬地看着它——金属外壳闪烁着水晶光泽,露出嫣然粉红色,一管迪奥的魅惑唇膏。
家卓眸光转过来,不动声色地伸手拿过,丢进了车前的置物箱。
我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他的手已经回到方向盘上,修长手指熟练转动,车子流畅地右转,滑过繁华喧闹的街市。
快速倒退着的林立商铺熙攘行人,衬着车内的相对无言,如同一场彩色的默片。
我开始觉得心里有虫子在细细地啃噬,手不自觉地在膝盖上绞紧。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望了望他。
家卓只专心注视前方路况。
一顿晚饭吃得心绪万端,我实在没有心情,丢下汤匙站起来:“回家吧。”
他随着我起身,签单离开,并没有多余一句。
走进家里客厅时,我望着他身影,忽然觉得酸楚难当。
“家卓……”我喊住他,眼泪突然落下来。
家卓看到我的泪水,不耐地皱皱眉:“只是一个客户不小心落下的,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慌忙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冲进衣帽间关上门,扯了一件衣服捂住嘴巴,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我知道不该多做猜疑,但却无法避免灰色的情绪,还是觉得非常的伤心。
第二日上班跟着设计师外出,春天的气候已经渐渐转暖,我穿了一件单薄的毛线开衫,谁知早春的野外寒风料峭,到半路更是开始飘起细雨,我吹了半天冷风,下午回到办公室,觉得有些昏昏噩噩,坐在我隔壁的安琪凑过来:“映映,你脸怎么这么红?”
她摸了摸我额头:“好烫,你发烧啊?”
怪不得我觉得脑袋昏沉。
我向主管请了假回家,自己找点退烧药吃了然后躺在床上,一直等到深夜,都不见家卓回来。
凌晨过后,我的意识就有些渐渐模糊了,我身体一向健康,但那一次烧得严重,我头痛欲裂地在床上不断地翻来覆去,四肢沉重似铅,浑身难受得要命,黑漆漆的巨大房子里死寂无人,我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我受不了开始哭着开始叫家卓的名字,但一直没有人应我,我只好将头埋进枕头小声地啜泣,意识溃散地叫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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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那么的无助,一直哭一直哭。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按住我的手背,麻痹的刺痛感传入皮肤。
然后有人抱着我,清凉的吻,一下一下地落在我的额头。
我醒来时,门外的缝隙投进一点点光亮,房间里很安静。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推门进来:“江小姐,有没有好一点?”
“烧已经退了,”她过来给我换:“我是杨医生医院的护士,你要是还有不舒服,我请杨医生过来。”
我又睡了过去。
家卓晚上回来,抚摸我头发:“有没有好一点?”
“嗯,”我低声说:“我想洗澡。”
他柔声哄我:“等明天好一点先。”
他拿来毛巾,解开我的睡衣,替我擦拭身体。
我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柔软的毛巾擦过我的额头、脖子,然后家卓伸手托住我的身体,将手伸进我黏湿的后背,房间里陡然开始发热。
我扯掉他的衬衣,搂住他的腰将他往下拉,蛮狠地开始吻他。
一分钟之后,家卓扔下毛巾,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抱起了我。
我请假两天,然后又接着是周末休息,家卓每天都回来陪我。
他在楼下厨房煮白粥然后端上楼来,然后一起吃晚餐,我看着他挽着衬衣的袖子为我进进出出,连我打针的手背有些青肿我稍稍抱怨了有点痛他也紧张得要叫杨医生,我第一次觉得,原来生病也可以是一种幸福。
一个礼拜后,家卓直接换掉了那辆车。
那日他过来载我下班,我吓了一跳:“家卓,为什么要换车?”
“开得腻了,”他手撑着车门淡淡地说:“上来吧。”
我坐在他的身旁,左看看右看看车内的装置:“嗯,好新好漂亮。”
正好经过江湾大桥,家卓伸手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放在手刹上。
车子在半坡中有些堵车。
他手心微微温暖。
“唔,趁着它这么新,这样好了——”我自言自语。
家卓分神看看我。
我从包包中摸了出了一张贴纸,然后利索地撕下胶布,把那张粉红的卡通贴在椅背上。我盯着贴纸看了几秒,然后伸手进包里又摸出了一支签字笔,然后大笔一挥,签上了我的名字。
家卓实在忍不住,伸手捏捏我脸颊,笑出声来。
我指指椅背上的签名,说:“我的。”
他握着我的手说:“好。”
我们似乎恢复了平静的生活,但我每天见他次数却渐渐变少,他只说工作忙碌,一周里倒有两三天要出差的,只是偶尔见到,他却待我温柔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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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好转,四月风暖云清淡,他离我越来越远。
我每日朝九晚五,工作进展顺利,除去心底的惶惑,其实一切都好。
我已经准备好睁眼看命运光临。
周五的夜晚惠惠打电话给我,说她有一个时尚派对的酒会邀请函,问我要不要一起过来玩,那个牌子的衣饰我碰巧一直都还算心仪,于是惠惠喊了唐乐昌和一个我们大学时的同学,她带上了杨睿逸,我们几个同学去凑个热闹。
我们碰面时,惠惠悄悄问我:“你家劳先生呢?”
我摇摇头说:“他忙。”
家卓已经两天不在家。
惠惠点点头,也不多说,因为我们已经走到了入口的红毯处。
派对设在一个五星酒店,我抬头看到梦幻闪烁的灯光点亮了巨大的品牌标志,场馆外的红毯尽头一块是巨大的红色Shooting Board,是供媒体拍照采访的专区,我们经过时还早,上面空荡荡的。惠惠带着我们从记者采访通道进入,我们走进酒店时,可能开始有明星来到,楼下不断传来粉丝的尖叫。进入会场后,惠惠跟着同事工作,我们几个人浑水摸鱼四处闲逛,主办方慷慨大方,典雅烛台里燃烧着数十支摇曳烛光,主场T台上更是美轮美奂,秀场后的餐宴是摆成花朵形状的深海鱼子酱,有机烤洋芋,和杯状的精致点心,现场都是欢声笑语,客人们香槟跟水一样的喝。
为了应景我简单穿了一件褶纱裙子,但高跟鞋穿久了还是不太习惯,我其实兴致还好,但见他们玩得兴高采烈也不好提前走,待到尽兴已经是临近凌晨,惠惠结束了工作后也跟过来和我们一起,人潮拥簇着大大小小的明星往外走,我们落在后面聊着天慢慢走下楼,惠惠忽然回头喊我:“映映。”
我正和唐乐昌说话,听到她声音抬头的那一刻,已经看到了家卓。
他身边陪同着苏见,正和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并排从另外一侧楼梯走下。
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许是刚刚饭局下来,都是喝得脸上通红。
家卓客气笑容,正和旁人寒暄,若有似无地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转开了视线。
我身畔几个人嘻嘻哈哈,走过了他们的身边。
我和他擦肩而过,并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我们走到大堂,我给他打电话。
家卓过了一分钟才接起,听筒里他身边是一片安静了。
我问:“喝酒了吗?”
他声音低沉平和:“还好。”
“准备结束了吗?”
“嗯。”
“那我在门口等你。”
我挂了电话对他们笑笑:“你们先回去吧。”
“噢……”惠惠拉长声音,暧昧地笑。
唐乐昌神色却有些认真:“确定不需要我送你?”
我摇头:“不用。”
惠惠返身过来拽着他:“喂,唐乐昌,走吧你。”
我目送着惠惠拦了车,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站在台阶上目送着计程车开走。
再回头时,家卓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那个矮胖的男子笑着说:“劳先生,多谢款待。”
家卓微微欠身:“汪部长喜欢是我荣幸,尽兴就好。”
“哈哈,劳先生太客气了,”汪部长拍拍他的肩膀:“难得一聚,劳先生何不继续……”
我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苏见低声道:“副总,江小姐在等你——”
家卓头也不抬:“让司机送她回去。”
苏见走过我身边来,有些不好意思:“映映……”
我对他笑笑,低头走开了。
他直到凌晨两点多才一身酒气地回家来。
我坐在沙发上,他看也未看我,径自换衣洗澡。
过了一会他从浴室出来,坐在椅子上擦着头发,仍然没有说话。
“家卓,”我说:“你不高兴?”
他手顿了一顿,若无其事的语气:“我为何要不高兴?”
“没什么。”我摇摇头,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牛奶,转身回了卧室。
他握着那杯牛奶,在客厅坐了许久。
我在卧室里睡着了,连他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四月下旬。
我办公桌的日历上,有一个日子被我用绘图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红心。
我五点过半准时收工,主管和诸位同事还在加班,我抱头逃窜出门,直奔去艾薇坊定了一个蛋糕。
然后又拉着惠惠陪我行街,在世贸广场逛了很久,都不知道要给他买什么礼物,倘若真的是要给他穿戴,真的不是我这种薪水买得起的,最后我选择放弃,在专柜里买了一个我很喜欢的娃娃,有着脆弱天真的倔强神情,按下发条后会安静的旋转,然后转着转着会突然冷不防用英文说我爱你。
惠惠捂着肚子笑了半天,夸张地说:“劳通银行首席行政长官劳家卓先生?劳先生会玩这种小女孩子的玩意儿?”
我瞪着她:“我买来自己玩,你管我。”
惠惠一路欢畅和我聊着最新八卦,然后不忘拷问我:“什么时候公布婚讯啊?”
我回复她:“劳通正在筹备周年庆典,我们的事情不会这么快。”
惠惠在我耳边叮嘱:“哦,要是真的打算,你可得第一个告诉我,给我们社发独家。”
我告别了惠惠,在卖场买了新鲜食材又买了水果,然后打车回家,下车时刚好艾薇坊的蛋糕送到了楼下,我提着蛋糕上楼。
在冰箱里放好蛋糕,我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家卓还没有回来。
我坐在沙发上,又看看电话,没有电话。
我等了一会觉得饿,到楼下厨房随便吃了点东西,到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