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那个人。
那个人过的寻常生活是如何。
他在三年前在石澳购入的临海大屋,他在港岛铜锣湾游艇俱乐部上停泊着那艘shineseeker,他斥资千万美金置买的私人商务飞机,莫不是港媒时尚界热衷的谈资,平日里他随手搁在沙发上的手工衬衣,袖口绣着的一排精致字母,他身份尊贵,他富比王侯,却如此不合时宜地停留在我两室一居的简陋世界。
如今这个人的电话号码显示在我的手机屏幕。
他沉郁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映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我走开了几步,轻轻地应:“嗯。”
那天夜里劳家卓在客厅一直等到我回来,我一身是雨,脚步发虚,可是精神非常满足。
他取来毛巾替我擦拭头发,我头发衣服都沾染了寒气,他忍不住侧开头低咳了几声。
我从他手里拿起毛巾站到了浴室里面。
他手撑在门边细看我面容:“难得见你这么高兴。”
其实我回来并没有同他说过什么。
我不了解一个人要有多用心,才能读得懂一个人最细微的情绪。
两个礼拜之后,《当我在谈论飞翔的时候你在谈论什么》在清艺小剧场首场公演。
那天我下了班之后赶过来,天空依旧飘着冷肃的绵绵冬雨,剧场外有些老旧的木门口已经有观众陆续持票入场。
我进去帮了一会儿的忙,半途走出来吸烟。
出票的圆形窗口旁的宣传墙上,贴着本场演出的大幅海报,我站在屋檐下,略微眯起眼打量起那张图画的色彩和设计。
标题之下文案写手用了十年前毕业于南大如今已是国内流行乐坛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一支乐队写的歌词。
灰紫背景色调下,我看到雨打湿的那一行诗歌。
“时间的旷野里啊/我不怕孤独,有限的青春里啊/爱过你,我已经不朽了。”
雨水滴落我在眉头,心中涌起无限寂寥。
我凭着直觉缓慢转头,看到剧场对面的街道,进口的宾士车泊在路边。
他的背后是一堵灰暗的墙壁,车子的色泽微微映亮他的黑色风衣,他一个人站在雨中。
司机正从车里走出要替他撑开伞。
他挥手让徐峰回车里,就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看着我。
我站在对岸,隔着一条街,隔着五颜六色的雨伞,隔着伞下的匆匆行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指间的半截烟都被雨水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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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过往似一场尤涅斯科的冗长荒诞剧。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听到惠惠在身后叫我名字,她走到我身边,见到劳家卓时略有惊异。
她低声一句:“他在等你?”
我对她说:“我马上就回去。”
我踩着雨水走过,对他说:“你回去吧,我们可能会很晚。”
劳家卓说:“我可否进去看看?”
我领着他从侧边的一个入口进去,将他带到在后排的一个座位上。
这时观众已经基本坐满,灯光暗了下来,暖场的乐队在台上伴着吉他低低吟唱一支民谣。
我对他说:“你自便,若是不喜可以先走。”
他头发衣领上染上了蒙蒙湿气,掩着嘴低咳了几声回答我:“你去忙,不用管我。”
我点点头走下台阶,帮忙给演员换服装,对稿子,维持现场秩序,在后台来回跑动的间隙,经过劳家卓坐着的那个角落,黑暗中只看到一个影子。
一个影子孤身一人坐在昏黄的小剧场。
劳家卓何许人也,享尽尊荣的天之骄子,车前置物柜里随手抽出的一张卡片,都是一张世界顶级俱乐部的会员年卡,而如今这个出入无不是奢豪场所的矜贵男人,眉目净淡地坐在狭窄逼仄的小剧场,看着一群年轻的大学毕业生的青涩表演。
半场过去,我得空绕到他的位置,扶开椅子坐到了他旁边。
他转头望我,嘴角轻轻牵出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照亮细微的尘埃,黑暗中划出一道光芒。
我想起在多年前,他也曾来学校看我演出,那是心里开得出花朵的甜蜜。
那时我是他侍仗宠爱天真得恬不知耻以爱他为全世界最大光荣的小女孩,那时他是事事以我为重每天下班回来喝完热汤就心满意足年轻英俊的男子,那时多好,世界干净纯粹得如同盛夏树荫下的阳光。
多年之后我们偏坐在黑暗的一角,无动于衷地看着台上的悲欢离合,而自己的故事,再无人会提起。
我们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地坐着,直到帷幕合上又拉开,直到热烈掌声响起,演员集体出场谢幕,掌声一遍又一遍反复响起。
而后散场时灯光亮起,我们随着人流往外走,老大班里一个熟识的学生刚好经过我们身边,笑嘻嘻地说:“映映姐,你男朋友哦。”
我摇摇头,脸上似笑非笑,不知是否带着几分心淡。
劳家卓伸手,在黑暗中握了握我的手。
半夜我们回到家,头痛欲裂,我推开门即扑到洗漱台开始呕吐。
劳家卓有些吓到了,急忙跟了进来:“映映,怎么了?”
我掬水扑面,含糊着说:“没事,太累的时候偶尔会这样。”
这几天我白天上班,晚上上课,深夜还和他们在剧场里,睡得太少。
他伸手揽住我的腰撑起我的身体,然后轻轻拍我的背,语气里心疼得不得了:“怎么会累成这样。”
劳家卓待我吐到只剩清水,将我抱回了客厅沙发上。
我捂着脸瘫在沙发上再也不愿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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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家卓要掰开我的手指:“映映,你脸色不好,让我看看,有没有生病?”
我将头埋在了膝盖,没头没尾地一句:“我原谅了惠惠,我和她和好了。”
劳家卓伸手将我拉到他的身边:“嗯?”
我闷声说:“我不想再背着过去往前走了,太累了。”
他说:“把它给我。”
我说:“什么?”
劳家卓轻低声应我,语气却很坚定:“把你的包袱给我,我带你走。”
我愣愣看着他,然后笑了笑,心灰意冷的。
我说:“劳家卓,你回去香港好不好,不要再来了。”
他沉默,没有接我的话。
我说:“我要离开这里了。”
他抬手板起我的脸,手指捏住的我下巴,双眸定定地望进我的目光深处:“映映,告诉我,你还爱不爱我?”
我怔怔地说:“爱你的代价太大了,我爱不起你,我要的不是你能给的。”
劳家卓说:“映映,我会处理好,办理手续还需要一些法律过程,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我说:“我对你离不离婚并不关心,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某一刻有些微微的疑惑。
我反反复复地说:“我要走了,我不想再跟你这样下去了。”
劳家卓眉头拧了起来:“如果我不让你走呢,映映,不要逃避你的心。”
我根本无法面对他的逼视:“求求你,让我走吧。”
劳家卓终于受不了,咬着牙强硬地说:“我给你自由,你要我怎么办?”
他脸上浮出无法遏制的痛楚:“江意映,你不可以再那么自私,遇到事情只懂得逃走,你要我怎样捱过下一个四年?”
他手深深地嵌入我的胳膊,眉宇之间是怜惜无奈混杂着的郁郁恨意:“你说啊,你让我怎么办?”
我张开嘴,不知所云地答:“你回香港去,和你太太好好生活,你很快可以忘记我。”
他仿佛被人当胸重重一击,脸色凋零成一片空茫的惨淡。
过了许久,他绝望地松开我,侧过了脸,平静之中是徒劳掩饰的疲乏:“我就知道,仅此一宗罪,够我在你面前死足十次。”
please forget the original one。
歌词引用羽泉2009年7月发表的专辑《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羽泉》其中的一首歌曲:亲爱的。
其他都是杜撰。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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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谈论》在清艺公演了一个星期,每场平均上座率大约有百分之六十,相对于如今戏剧大环境和演员名气来说,已算是不错的成绩。
演出的最后一场,我提早离席,走出剧院外,张彼德对着我按喇叭。
我惊讶地说:“你怎会在此地?”
他跳下来替我拉开车门:“我过来开会,刚好在这附近,就过来看看你。”
我坐入张彼德的车子,他问:“送你回家还是要宵夜?”
我本来就是因为觉得累才提早走,所以对他说:“回家。”
他点点头,发动引擎,打转方向盘,车子顺利地汇入的夜晚的闪烁车流。
张彼德车内放Suede,他手指随着旋律轻敲,侧过头看了看我:“你又同他吵架?”
我抬抬眼:“他又怎么了?”
张彼德浓眉阔眼的脸上泛起一丝戏谑笑意:“小映映,不要这么铁石心肠嘛,以前你多么关心他,咳嗽两声都要嘘寒问暖半天,看得我们羡慕得要死。”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有些生硬的表情。
张彼德无奈地说:“我都见过好几次了,开会应酬到半夜,他回去冲个凉还硬要开车过来你这里,君王夜夜临幸竟然都没能融化你?”
我冷冷地说:“我消受不起如此深重恩宠。”
张彼德想了想,回答我说:“以前我觉得你太不经世事,尤其看不惯他这么无法无天地宠着你,现在你长大了,我倒有点想念以前的你。”
张彼德忽然低声,带了略微恳求的语气:“你就当帮帮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吧,他这段时间身体情况一直反复,昨晚上背痛得站都站不起来。今早他撑着身体开会,年度财报发布,总资本充足率是11。34%,整个亚洲区的不良贷款率低至0。2%,每股盈利4。06美元——”
张彼德撇撇嘴:“对他又有什么用,会议室大门打开时人人喜笑颜开,只有他一个人郁郁寡欢地坐在上位,没见过营运收入超过上百亿仍然这么不高兴的老板。”
我一动不动地听着,忽然开口问他:“彼德,你有钱吗?”
我话题转移得太快,他挑眉答:“干嘛?”
我说:“借我一点。”
他很自然地接话:“为何不问家卓?”
我转过脸:“不借算了。”
“借,”张彼德一手拉开车前柜子掏出支票本:“你要多少?”
我想了想,说:“两万?”
他说:“这么一点钱?”
劳家卓周末过来时,也许如张彼德所说,他身体一直没有恢复,我抬眸看了一下他的脸庞,脸色白中带着淡淡的青,气色的确是不好。
我正在窝在沙发里看书,侧开了身体挪开点儿位置给他:“要不要喝水?”
他点点头。
我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他伸手过来拿杯子时,我看到他手背上数个细小针孔,一片青紫在白皙皮肤上显得有些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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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微皱着眉头问他:“要不要敷一下?”
“什么?”他有些疑惑地问,然后看到我的目光盯着他的手,略有些不自然地放下杯子:“不要紧。”
我冷淡地说:“还是敷一下吧,免得人家以为你夜夜过来受我虐待。”
劳家卓愣了一下,已经明白我意有所指。
他抬眸望我:“你需要用钱,为什么不同我说?”
我站在他的身前,有些别扭地说:“我会还给他的。”
劳家卓忽然问:“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再画设计?”
我实在不愿谈论这个话题:“我画不出了。”
我转身欲往房间走。
劳家卓站起来,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有些冷然的口气:“用我的钱,让你觉得丢人?”
我瞥了他一眼:“我有什么资格身份用你的钱?”
他低咳一声,有些为难地说:“映映,你对我可不可以稍微放下一点点自尊?”
我淡淡地说:“劳先生,我所剩的就是这么一点点自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微微蹙着眉头,苦涩无比的口气:“可是要我看着你这样……看着你这么受苦,我每次想起来,都……”
我打断他:“我过得很好了,承蒙你的照顾,我已经半年多没有付你房租。”
他闻言,怔怔望了我几秒,然后松开了我的手,身子却骤然一晃。
我怕他摔倒,直觉地动手扶住他。
他抬手按住了眉头,压抑着的微薄怒气:“你少说两句惹我生气的话行不行?”
他身子晕眩不支,连站都站不太稳,只好坐回沙发里,抬手按在胸前,呼吸有些微弱的低喘。
我探手触摸他的胸口,心跳非常的疲弱,我转头拨电话找医生。
他阻止了我,喘了一会儿气,挣扎着勉强说出一句话:“不用……只是有点累。”
他躺在沙发上,闭着眼靠进抱枕里再也说不出话。
他一直握着我的手躺了十几分钟,气息才逐渐平稳下来,他睁开眼看到我守在沙发边,手抬起抚上我的脸。
我静静地说:“家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真的没有必要再管我。”
他喃喃地说:“我怎么舍得,映映,你让我怎么舍得看着你这么辛苦……”
我说:“劳先生素来果敢坚毅,何时变得这般儿女情长。”
他睁着幽深的双眸,默默地看着我。
我心平气和地说:“我们那一段终究是过去了,各人命数不同,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地位你自己最清楚,重责在身你为谁都好都不能这样作践自己身体,我不想再卷入你的生活,你也知道,我们之间,整个世界都完全不一样了。”
劳家卓听着听着眼底几乎要流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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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当彼德是朋友,有难处愿意问他都不愿找我,可是,映映,你明知道我多么想好好照顾你……”
他又轻声咳嗽起来,脸色愈发的黯淡下去,我真怕他在我面前昏过去。
我停止了这个话题:“好了。”
我伸出手:“你脸色很糟,进房间里躺一下。”
他撑着扶手有些艰难地站起来,背部有明显的僵硬感。
待到他躺入床褥间,我替他松开了衬衣上的两颗扣子,他今天穿一件黑色的衬衣,略微敞开的领口越发地显得骨瘦嶙峋,英俊的脸庞白得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