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望我笑笑:“嗯——是你的一位老朋友。”
我问:“谁?”
他答:“Alston Ron。”
我哑然,的确是故人,在我毕业设计图上画满红叉叉的那位。
学生对老师总有私仇,我问:“干嘛找他?”
劳家卓安抚我说:“他是本埠室内设计界翘楚。”
我忿忿地说:“你为什么不干脆继续请国外设计师?”
劳家卓说:“嗯,是这样——我有一些私人数据要请教他。”
我挥了挥手:“不行不行,经此之后他岂不是更加意得志满,以前上课时他就双眼经常朝天看,动不动就说——我在吉隆坡展览馆设计时,和我合作的是巴拉巴拉巴拉……”
劳家卓笑着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拉到身边:“映映,不要埋没你的天分,有没有考虑过重新做设计?”
我顿时收敛神色,摇摇头说:“再说吧。”
劳家卓看着我表情,眸中有探究的隐隐疑惑,他凝视我半晌,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再追问。
他接过我手上的毛巾替我擦拭我半湿的头发,在我身边淡淡地说:“嗯,做事也辛苦,随你自由。”
我早上通常起得迟,醒来时他早已出门上班,这日我在收拾房间时,看到他的衬衣西裤搁在沙发。
屋子里地方窄,房间里放不下衣橱,我的衣服就那几件,我都随手丢进收纳格子柜。
劳家卓自然不可也不会如此随意,平日里助理给他送换洗衣服,换下来的衣物他一般记得顺手让司机带走。
兴许今天匆忙之间忘记了。
我拖完地板,将散落的书籍整理好,在客厅里站了几秒,还是动手收拾了那两件衣服,拿进浴室浸入盆中手洗。
他夜里回来看到阳台上随风微微飘动的衣物,神色略有惊诧:“映映,你帮我洗了衣服?”
“嗯,”我躲在角落里逗弄江意浩因为转学而给我寄养的乌龟:“我手洗的,我看了材质应该可以手洗,不过干了要再烫一下。”
身后的人一时无话。
我蹲在地上扭头看他,他脸上有着莫名感动的神情。
我站起来时,劳家卓忽然从背后拥抱我,温柔地说:“映映,我们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住好不好?”
我背僵硬了一下。
我无言地挣脱他,转身回走回屋里。
我进厨房看炖着的汤,两个人吃了晚餐,我低头清理厨房,收拾房间,专心喂龟,然后进浴室洗澡。
一直没有交谈。
劳家卓帮我洗了碗,然后就坐在阳台门前的一把椅子上发呆,我在收拾沙发时,他手边的手机一直闪烁,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终于接了起来。
谈的是工作上的事情。
他声音平和得有些诡异:“嗯?
他直接指示:“我知道,转苏总审批。”
他听了几句,而后淡淡地说:“我不是说让精算师做好风险评估报告再送上来吗?”
那端不知说了什么,他口气更加的平缓:“难道你要我现在给你做?”
我在旁喝水,听得手中杯子打了一晃。
这人就是这样,越是生气心烦,越是客气镇定,语气冷淡得足以叫你浑身发寒。
他皱着眉低声讲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劳家卓返回客厅打开了手提电脑。
我洗了澡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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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看到发困,头搁在床沿打瞌睡,模糊中感觉到劳家卓进来。
他坐在我的身边:“映映,睡了吗?”
我睁开眼摇摇头。
两人相对无言。
劳家卓低声说:“映映,你现在不太肯跟我说话了。”
我合上书静静看着他。
他微微艰涩地笑:“我有些时候宁愿你仍和过去一样和我置气,你刚刚回来那时候,我至少还感觉到你的喜怒,我宁愿你跟我顶嘴惹我生气,可是你现在这样,我反倒非常的害怕。”
我淡淡地笑,对他说:“不瞒你说,我发现我没有过去那么迷恋你了。”
他凝视我面容,眼角慢慢就染上一层悲伤,沉郁嗓音此时却低微到有些虚弱:“我本就不值得你迷恋,我只是一个人,甚至是在某些方面比普通人还要差劲一点点的男人。”
我嘴角薄薄讥讽:“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劳先生称得上是全港业界成功楷模。”
他无力地摇摇头,伸出手扳过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放入了怀中。
我听见他胸膛中缓慢的心跳,我的脸颊在他衬衣上舒适地摩擦,感觉他有些的微凉温度的手掌轻轻地搂住我的后背。
我觉得困,在他怀中慢慢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你不觉得他们准备分手了吗
(五十)
周末下午劳家卓和我说:“晚上我接你一起吃饭。”
我接到他电话时问:“为什么?”
他说:“是苏见的宴会,我让他同你说。”
一会苏见拨电话进来:“映映,我们家里小朋友过生日,是家里人的聚会,请你和家卓一起来玩。”
晚上劳家卓回家里来同我下去。
他的车子泊在楼下车道旁。
劳家卓含着微微笑意:“映映,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他走了几步到前面,然后从车里面牵出了一个人。
我完全惊讶了。
是一位四五岁的男童,穿一件蓝色工装裤子,一双灵动流转黑眸。
劳家卓带着他走到我面前。
我看着劳家卓,目光在问,这是……
他点点头。
这是家骏和琦璇的孩子。
我蹲了下来朝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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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稚嫩清脆的嗓音:“小婶婶。”
我刮刮他鼻子:“我不是你小婶婶。”
他脆脆地说:“我就知道,小婶婶故意这么说的。”
我佯装生气:“谁说的?”
劳小哈笑眯眯地说:“妈咪说的,是叔叔不乖,惹婶婶生气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没有的事,你叔叔好得很。”
劳小哈看看我的脸色,转而抬头看着劳家卓,忽然说了一句:“uncle,the world is a fine place and worth fighting for。”
劳小哈抱住我手臂讨好地说:“婶婶,叔叔会加油的。”
我瞠目结舌,看来劳家有望一代比一代奸诈深沉。
劳家卓一手抱起小哈,一手牵住我的手,若无其事地说:“走吧。”
我问劳家卓:“谁教他的?”
劳家卓说:“他有幼儿早教老师。”
我说:“有必要教这么艰深的东西了吗?”
他手撑在车窗边,对我微微笑:“劳家的男人早点有斗志不是坏事。”
疯子。我在心里骂。
劳小哈活泼似精灵,在车里一直窝在劳家卓的身边不断说话,软糯的童音听得人心里发软,他问什么劳家卓亦细致耐心地应对,看得出两人感情极好。
车子抵达苏见在香蜜湖的家。
欧式别墅里灯光明亮,因为宴会的关系,花园的树上挂满了闪烁的彩灯,整个房子布置得温馨而充满童趣,有卡通人物蹦蹦跳跳地来回穿梭和孩子们玩耍。
劳小哈进入屋子之后就直接扑向了双胞胎中的妹妹。
席中大多数,衣着都很随意,家宴。
我们走进大厅时,苏见马上迎了上来。
在他身边的是一位年纪比较长的男子,他上前来和劳家卓握手:“劳先生,很高兴您能来。”
劳家卓点点头:“明叔,不用这么客气。”
苏见对我说:“这是我爸爸。”
老人爽朗地笑:“就当自己家里。”
苏见对着我笑笑:“映映,你还未见过我太太,我介绍你们认识。”
他转身对着人群里的一个女子唤:“帕帕,过来这里!”
一个女子应了一声,而后笑意盈盈地走过来。
劳家卓在我耳边低声说:“苏见的太太有四分之一吉普赛血统,她的职业是占卜术以及星座专家。”
这时女子挽住了苏见的手臂,她穿长裤宽衫,脸上有羞涩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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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见对她说:“这是江意映小姐。”
而后转过头:“映映,我太太周采萱,她喜欢朋友叫她帕帕。”
帕帕是一位棕发女郎,轮廓很秀丽,眉毛很长,眼睛很亮。
我微微笑着上前一步去亲她的脸颊。
我们打了招呼,帕帕忽然对我说:“江小姐,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劳家卓对我鼓励笑笑。
我将手伸出去。
她摸了摸我手腕的骨头,笃定地对我说:“江小姐,你将来会很有儿孙福。”
我忽然间一愣,随即掩饰住情绪对她笑笑:“是吗?”
劳家卓握住我的手,掌心有温暖的力量传递过来,他对帕帕说:“她会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苏见转移话题:“亲爱的,孩子们在等,我们过去吧。”
劳家卓有心逗我:“映映,别太放在心上,你不知道初次见她是在他们婚礼上,她对我说的话简直差点没吓死苏见。”
我敷衍笑笑:“嗯。”
我一时晃神还没来得及细问,这时关心怡过来打招呼。
关心怡看来是他们熟识朋友,她打趣着说:“二少爷终于舍得佳人带出来宴客。”
劳家卓对她笑笑。
我诚挚同她致谢:“关小姐,上次我姑父在医院多得你照顾。”
她笑着道:“都是好朋友,不用这么见外。”
我有些心神不宁,所幸大家注意力都在小朋友身上,唱歌玩游戏切蛋糕,客人们都不拘礼,亲亲热热似一家人。
到夜里十二点多,孩子们玩累了陆续被保姆抱走。
男人们在大厅一侧的小沙发上喝酒吸雪茄。
劳家卓将昏昏欲睡的小哈抱起让佣人陪同送回家去,他回来时和我说:“映映,我过去和他们坐一会儿。”
我点点头。
劳家卓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望着我笑笑才走开了去。
我看着他走过去,拍了拍张彼德的肩膀,张给他让了一个位子,劳家卓笑着坐进了他们的圈子。
我捧了一杯酒慢慢地啜。
这时我身边忽然有人说话:“你知道吗,他这几年深居简出,我见他的次数已经算不少的了,却从未见他这样笑过。”
我循声扭头,看到关心怡坐在我身后的椅子上,她脸上浓妆融掉了一些,五官更显年轻。
我礼貌起见答了一句:“是吗?”
她晃晃酒杯,有些微醺地答:“倘若真是爱一个人,连他皱眉你都会觉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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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碍于身份尴尬,只好不多言语。
关心怡和我说起往事:“我那时从美国回来,他在养和已经住了半年的院,在理疗师的帮助下开始做复健,那是非常非常的辛苦事情,每天就是咬着牙一遍一遍地做背部支撑、使用拐杖、练习下地站立……我就是那时开始喜欢她,他整个人明明又消沉又绝望,却仍拼命地付出那么大的毅力忍着那些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剧痛。”
“他在医院的时候,钱婧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默默地等,劳家卓是很少让她在身侧的,没想到后来竟结了婚。”
她对我笑笑:“你知道吗?因为看到他太太是钱婧,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尚有机会。纵然他是高傲孤清的男人,但我自诩有些许自信或许可以打动他。”
她恍惚地笑:“直到后来看到你,才知道我为何没有机会。”
我静静地看着她说话。
“我一直在想,他这样的人,要的究竟是怎样的女人。”
“见到你本人我才明白,他要的不过是一个最简单素净的女孩子。”
“你知道,他太精于谋略,身处那样商业圈子,一日二十四小时不断的谈判,营运,利润,有时候,人是会在这样环境中迷失自我。”
“可是面对你,却能令他回到真实的自己。”
我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她嘴角含着笑,眼中却有薄薄的泪光。
我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是有道理的话,但却不再觉得那个人是我。
四年前的江意映或许还称得上干净,但是今时今日,不提也罢。
我给她倒酒:“我们再喝一点儿。”
关心怡说:“映映,我还真没法讨厌你,据说他现时跟你住在旺角的公寓?”
我点点头。
她有些惊讶:“你没去过他的寓所?”
我摇摇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凑到我耳边对我说:“他在浪澄海湾C型单双号的两间复式屋,那才是家。”
我和她说:“我不知道,他没和我提起过。”
关心怡马上笑着说:“我也是没有被他邀请进去过,他背上旧伤时有发作,医生建议定期做物理治疗,他的理疗师是我们医院的医师,我赖皮跟着医生进去过一次而已。”
关心怡交付完心事,整个人非常的轻松,不断拉着我喝酒,未曾料到我们酒量是棋逢对手,喝到最后都有点惺惺相惜,两个人已经有些轻飘飘的愉悦。
回去的路上劳家卓一直扶着我的手臂怕我摔倒。
他在车上问:“你和关心怡聊什么这么开心?”
我打了个酒嗝,模糊着说:“我看她可爱一些,你当初怎么没选择她?”
劳家卓没有说话。
我转头看他。
他头倚在后背,一边的脸埋入黑暗之中,许久才幽幽地说:“江意映,你难道真心以为我是要另择良妻?”
我笑着说:“二少爷高兴怎样都好。”
他当我喝醉,不再理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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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有些头晕,回到家洗澡了挣扎着扑到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夜似乎异常的冗长。
我睡得浑身疲累,却一直醒不过来。
灵魂又一路飘荡回到细微冷风的空旷平原。
白衣蓝裤的小小孩童,对着我咯咯地笑,然后在我身前奔跑。
我心里满溢柔软欢喜,快步去追逐那个一蹦一跳的蹒跚小小身影。
眨眼间那个小人儿突然消失不见,眼前变成了漫天铺地的淋漓殷红。
我一脚踩在地上,脚上粘稠的血液四溅,我绝望地跪下去,捧起地上一滩炙热的血迹。
身上的冷汗湿透了后背。
肩膀被人轻轻摇晃,有低醇沙哑的嗓音唤我:“映映,映映……”
我一头冷汗地惊醒过来,看到眼前一张略有担忧的面容,一瞬间甚至认不出这是谁。
劳家卓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