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听得“哐当”一声，门被打开。程绪头顶的灯泡也随之跳了一下，然后亮起来。略显昏黄的灯光瞬时塞满成个房间。
程绪缓慢的睁开眼，适应了房间内由暗到亮的过程。
他向门口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以犹太人的标准来说应算是长得很不错的男人走进来，在他面前坐下。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以色列男人彬彬有礼的微笑，用英语道：“你好，我叫莱昂内尔·哈特。”
程绪两只胳膊都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的前倾，也冲着哈特笑，“你是特工？”
哈特笑了一下，微微的偏了偏头，问：“为什么这么猜？”
程绪看了他一会儿，摇了下头，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不说话。
事实上，程绪很擅长分辨一个人的职业，尤其是像他们这种从事比较特殊的职业的人。
虽然他们是被以色列的特种部队带过来的，但眼前的男人，却绝对不是特种部队的人。
所有真正的特种兵，眼睛里面是都带着一丝戾气的，或多或少而已。那种戾气嚣张而恣意，带着随时可以送人去死的决绝。
然而特工，真正的特工，却又是另一样的人，他们同样都是拥有执照的杀手，不过特工却是属于那种哪怕是杀人也要经过精密算计，看看是否会比不动枪更有利的人。
哈特看着程绪笑了一下，很带有些悠闲意味的开口，“通常的时候，我都喜欢把困难的事情留在后面来做。所以你们四个，”他指一起被带过来的徐曼、谭誊以及斯梅隆，“我是先从徐曼开始见起的，然后是你的另一个人，再是斯梅隆，最后是你。”
他顿了一下，以观察程绪的反应，却见后者只是一副很有兴趣的专心倾听的表情，便继续说下去道：“可分别见过他们三个人后，我发现自己的评断似乎错了，而且还错得厉害。这让我很有些沮丧。不过见过你，我总算可以说，至少我把你派在最后这件事情却总是没有错的。”
程绪笑着挑挑眉，“哦，那你现在是打算要向我致谢吗？毕竟我让你的判断力没有在最后失准。”
哈特也笑了一下，“你会告诉我‘不客气’吗？”
程绪失笑，耸耸肩，“当然。”
哈特道：“那我想谢谢也就没有必要了。”
程绪似觉得有些可惜的摊了摊手，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哈特笑了一下，“闲话絮完，我想我们也许该进入正题了。”
程绪点头表示同意。
哈特于是问：“你们是什么人？来以色列做什么？”
程绪笑，却顾左右而言他，“你可真是开门见山。以色列人都喜欢这么直白的问别人问题吗？”
哈特微微的笑了一下，仍旧是他一贯那种温文谦厚似的笑容，却让程绪觉得那里附带着一种“果然开始了”的意味。他说：“跟我东拉西扯是没有用的，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是先见过你的那三位朋友后才过来见你的。对于我所问的问题的答案，他们都已经给过我了，我来这里，只是像你做最后的确定而已。”
程绪似想了一下，微微的歪着头，审视的问：“是吗？嗯……那好吧，我说。东西不在斯梅隆手上。”
哈特似是没有料到程绪又会突然爆出这样一句话来，可多年的特工生涯却让他习惯性的把心中的惊讶掩饰过去，而露出一副像是早知程绪会如此说的神情来，“然后呢？”
程绪微微的停顿了一下，诡笑道：“然后？然后你不是也已经知道了？嗯……你说你问过他们三个才来找我的。所以也许我们该从你的第一个问题开始慢慢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了？啊，对，我们是什么人。”
哈特没有马上说话，他缓慢的用力的握了下自己的拳头，又张开，“既然你愿意开口，那为什么我们不开诚布公一点，不要绕圈子呢？”
程绪笑，“我以为你已经什么都知道，只是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哈特失笑，让步道：“好吧。从你的两个手下那里我什么也没打听到。我所知的一切都是从斯梅隆那里听到的，但似乎，你的说辞与他的并不一致。”
程绪想了下问：“那么你有几成相信他呢？”
哈特道：“我想这要取决于你要说什么。”
程绪的身体前倾，紧紧的盯住哈特的眼睛，“东西不在斯梅隆手上，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
程绪知道，斯梅隆虽然费尽心机的想要联络上以色列特种部门，甚至现在也已经如愿。但他此刻单枪匹马，一旦将胶卷交到以色列人的手上，就意味着他对以色列失去了价值。没人知道，以色列会不会在得到胶卷后，卸磨杀驴，让他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全的完成交易，斯梅隆一定会再找一个靠山或是掩护，而在以色列，至少就他们现在所知的情况看，斯梅隆还真是已经不再认识什么人了，除了林郁和艾征。
当然，斯梅隆不会傻到真的信任他们，让他们一起参与到交易中来，但找他们两个来做幌子，却是有极大的可能。这也就是他让艾征和林郁去接近斯梅隆的原因。
一方面，既然胶卷被斯梅隆藏在了其他的地方，那么不到交易的时候他就绝不会去取回胶卷。他们只能让斯梅隆与以色列取得联系。
而另一方面，又绝不能让以色列人真的相信胶卷就在斯梅隆手上，那样，他们很可能会比林郁和艾征更先得到胶卷。
必须，得分散以色列人的注意才行。
哈特默默的看着程绪，然后站起身来。
不管东西到底在谁的手上，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的得到它。不问手段。
斯梅隆敲门的时候，林郁和艾征正在吃饭。
两个人这些天来是着实的当了一回宅男，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酒店里，一日三餐尽叫客房服务。
不过好在这次上面拨下的经费充足，他们住的又是十分不错的酒店，艾征变着花样的将酒店里所有的菜肴轮流点了一遍，充分享受起难得高档的物质生活。
直到斯梅隆的按门声，预示出这种优哉游哉的日子已经走到了尾声。
林郁起身，去开了门。
看见斯梅隆，他假意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似的，“又是你。”
斯梅隆一手按住门沿，“再听我最后说一次如何？”
林郁想了想，稍稍的开一步。
斯梅隆赶紧闪身进来，看了眼林郁，又看向正把沙拉往嘴里送的艾征，“我们谈笔交易，如何？”
艾征笑，“又是交易！还是要向我们推销你那卷什么胶片吗？”
斯梅隆道：“不，这一次，我想让你们做我和以色列的中间人。”
艾征将叉子放到瓷盘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说说看。”
斯梅隆露出一丝笑容，“现在，以色列特工就在酒店楼下。我已经与他们谈好了价钱，我早说过，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换回照片——”他微微的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成就，以凸显两人因不识货而错过的良机。
不过，看两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便觉得有些无趣似的绕回来，“可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相信以色列政府。我怕他们得到胶卷后，会干脆将我杀了。所以，我来找你们。你们是军火商，以色列政府绝不至于会向你们动手。我们可以这样，你们有两个人，一个人在我收到钱后，跟我一起离开以色列，到安全的地方。而另一个人则留在这里，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后，我会把藏胶卷的地方告诉那个人，再由那个人告诉以色列人。这样，我们就完成了交易，以色列人能够得到胶卷，我不用怕以色列人对我下杀手，而你们可以轻松的赚到一笔钱，也不用怕我事后不把藏胶卷的地方说出来。如何？”
林郁看艾征。
后者笑了一下，“不错的提议。不过……”他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甩在斯梅隆眼前，“很显然，你有其他的‘朋友’在这儿，我也很怕你得了钱后，跟你的朋友一起把我干掉，然后远走高飞呢。”
斯梅隆惊疑的看向照片，却见里面竟是他和徐曼勾肩搭背的走在一起的照片。
斯梅隆一时有些气急，“这……我跟这个人不是朋友——”
艾征截断他，“是吗？看起来关系可是十分不错呢。”
斯梅隆扭了下头，又转向林郁，“我跟这个人——我们——”
林郁微微的一抬手，做出一个“请离开”的姿势。
斯梅隆急躁的转了半天，最后道：“他已经死了。”
艾征顿了一下，随即挑挑眉，“哦，是吗？”
斯梅隆像是终于找到了迷宫的出口，“没错，他已经死了。以色列的人抓了他，我对他们说了，那三个人是为了抢照片而来。他们肯定已经杀了他了。”
他一口气说完，松了口气似的停下来。
林郁道：“你说以色列的特工就在楼下是吗？”
斯梅隆叹气，“你还想要他们来亲口证实这件事吗？”
林郁坚定的道：“只要不能证明他们跟你不是一伙的，我们就绝不可能合作。”
斯梅隆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好吧。”
过了片刻，哈特走进房间，看见林郁和艾征，他微微的挑了挑眉毛，保持了一贯的彬彬有礼，“诸位先生好，我叫莱昂内尔·哈特。”
艾征胳膊撑在餐桌上，略侧着身，开门见山的指着斯梅隆问：“跟他一起的那三个人，你杀了？”
斯梅隆充满希望的看向哈特，后者却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会呢？他们跟诸位不是朋友吗？”
艾征和林郁都一齐看向斯梅隆，后者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可林郁已经抢先他说道：“我们要见那三个人。”
斯梅隆迷茫了一下看向林郁，而哈特却已经很快答应，“好，这我来安排。”
林郁点点头，一抬手，很不客气的向哈特做了个“你可以出去了”的手势。
哈特微微一笑，退出房间，顺便帮三人带上房门。
斯梅隆看向两人，“你们……要见他们……为什么？”
林郁不容反驳的道：“我们按照你说的来交易。不过两个前提，一，我们要你所得酬金的一半；二，我们要确定他们三个的确不是你的同伙。”
斯梅隆提起一口气，却又放下。他本想说林郁是在狮子大开口，但他又明白，他要林郁和艾征所作的，其实是保证他的安全。用一半的酬金来换他的命，这也许并不算太过吃亏。他还想说他根本就不是跟徐曼他们一伙的，但他也知道，他此刻说什么都没用，这一切都需要他们自己去用眼睛评判。
于是，最后他闭了嘴，什么都没说。
哈特很快的安排了林郁和艾征与程绪他们的见面，去的时候，哈特本想将他们的眼睛蒙起来，但在林郁凌厉的一瞥后，哈特抖了抖已经递上来的丝巾，揣到兜里，对两人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还是在程绪所在的那个地下室里，不过这一次，屋子里倒是挤满了人。隔着一张桌子，程绪三个人坐在一头，另一边坐着林郁、艾征以及斯梅隆。如同一场两方会谈，而哈特则搬了张椅子，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手上竟还拿了本阿摩司·奥兹的《了解女人》低头翻看，像是对几个人的谈话毫不感兴趣似的。
六个人默默无言的坐了一会儿，艾征看向斯梅隆，“不想说些什么吗？”
斯梅隆叹气，“我已经对你们说了，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认识他们。”
徐曼很不忿的前倾身子，大手在桌子上狠狠一拍，“老头，你不是真的想甩开我们单干吧？”
斯梅隆不可理喻的看向徐曼，“你说什么，我跟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伙的。”
程绪突然笑了一下，“卡特，这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顿了一下，他又转向艾征，“如果你们还想跟这个人合作，那么小心点，你们看到他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了。别以为你们不一样。他连莉莎都杀了。下一个就是你们——”
程绪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艾征突然拽过他的衣领，砰的一拳打在他脸上，让他在没有防备下被打飞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快而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一瞬间，所有人都惊愕的看向艾征。
艾征甩了下手，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最讨厌被人警告——”他顿了一下，“或劝说。随便什么。”
斯梅隆瞪了一会儿正从地上爬起来的程绪，又转回头来，却见林郁正目不转睛的看他，于是赶紧冲着他做了个“打吧，他们真跟我没关系”的表情。
哈特此时走过来，书被夹在他的腋下，“先生们，会面结束了吗？”
林郁与艾征对视了一眼，默默走出房间。
斯梅隆也赶紧跟上去，低声问：“如何？”
林郁答：“成交。”
两人回到房间，而斯梅隆也重新回到了他原来的房间。
酒店内外有无数特工埋伏着，但在交易之前，三人均可以自由行动。
房间内，艾征洗了手回来，向林郁展示他手上的一处破皮，“撞在他的牙上了。”
林郁沉默了一下，无言以对。
半晌之后，林郁才道：“我都没想到你会突然打他。”
艾征笑了一下，以唇语道：“想打很久了，终于逮到这个不算机会的机会。”
之后，艾征反问：“怎么？你完全没想过要出手？”
林郁又沉默了一下，“……我忍住了。”
艾征哈哈大笑。
等艾征笑够，林郁也以唇语道：“队长提到斯梅隆杀了一个女人。”
艾征突然一愣，他们去见程绪他们，只是为了摸清地点，好等得到胶卷后前去营救，至于程绪说了什么，他还真没有怎么在意。
林郁于是继续提示：“斯梅隆为什么要杀一个女人呢，一个身为他同伙的女人。”
艾征突然灵光一闪，无声的张嘴，“那女人知道胶卷在哪。”
29
落地窗前的一张超大书桌上，摆了座约婴儿大小的人形雕塑。
林郁走过去，将它拿起来，颠了颠，又转圈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门道。于是想了想，索性一手抓着雕塑直接就向桌角砸了过去。
艾征正守在窗边观察外面的动静，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受不了的“喂”了一声。
林郁没理他，雕塑在他的重力一砸下已经碎成小块，掉到地上。在滚落一地的石膏碎块中，一个核桃大的黑色方形小盒格外引人注目。
林郁将仍抓在手上的半块石膏翻转过来，果然在本应是塑像内部的地方，有个与小盒正好契合的卡槽。
扔掉手里的石膏，林郁捡起小盒，在艾征的眼前晃了晃。
艾征挑了下眉，轻笑一声，随即又瞄了外面一眼，挥手示意林郁，两人便从进来的窗户无声无息的又潜了出去。
他们之所以会到这里来，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