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征急追上来,“你这又是要去哪?”
林郁往门口走,“去干我该干的事儿。”
因为林郁走得太平静,所以没有人拦他,倒是不少人面面相觑,同徐曼一样,嘀咕着林郁怎能如此冷血。
可只有林郁自己知道,在发现他与程绪的关系竟是那般脆弱后,他反而更加无法接受程绪的死亡。
他迫切地需要确定程绪还活着,因为只有程绪活着,在他听到程绪死讯时心脏刹那骤停后所隐藏的情感才有意义。这是第一次,林郁明确地发现自己已于不知不觉间在心里放了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这感情也许还不够强烈,至少没有强烈到生死相许的地步,可这却是唯一的一次。
唯一,因而不容失去。
长久的迷茫后,林郁重新凝聚起全部的理智。
他没有去联系军队派出的搜寻船,反而去找了当地最有经验的渔民。
可是,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出海,虽然演习结束,军队已经重新开放了海域,而风暴也已经停止,可海浪还是太大,这种时候出航并不安全。
林郁最后取出了自进利刃后便从没动过的全部存款,拍在了一个渔民们口中最有经验和技术的渔夫老张的小矮桌上。
老张瞪着新取出的一叠叠百元钞票,缓缓地将手按上去,抬起因常年风吹日晒而黝黑粗糙的脸孔。他紧紧地盯着林郁,下了某种决心般说话一字一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趟船我出了。可小兵哥,你呢?为什么出海?”
林郁回答:“为了找人。”
老张失笑,“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找人——”
林郁站起身来,“那就行了。”
老张看着他,识趣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进屋拿了些行头,出来冲林郁一招手,“来吧,看龙王收不收我们俩。”
海上确实凶险,但老张的技术娴熟,总还是有惊无险。
林郁没让老张去演习的小岛,毕竟专业的搜寻船就在那附近打捞,如果程绪真的在,他们也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林郁之所以找当地的渔民带着出海,是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这片海域。将程绪落水的漩涡的具体位置告诉老张,后者想了半天,迟疑开口:“不是我说丧气话啊,小兵哥,那地方的漩涡,就算是你们当兵的,真掉进去了……也不好说……”
林郁没理会老张的断言,只问道:“那边的水流是往哪里走的,会把人往哪个方向带?”
老张撇了撇嘴,表情更为难了,“那里的漩涡太急,人掉进去,就跟掉进超大洗衣机里似的,搅上几分钟就……尸体也找不到的……运气最好的情况,恐怕也只是能把尸体冲上另一座岛去……”
林郁挑眉,“还有另一座岛?”
老张赶忙点头,“有!不过其实也算不上是岛,特小一地儿,我估计你们的地图上都没画……”
林郁打断他,“过去看看。”
老张低眉顺眼地看他,“你确定?那附近浪可更大。”
林郁肯定,“过去看看。”
老张无奈地调了个方向,“行!你说了算!”
其实并不算远的距离,可因为风浪太大,老张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将渔船开到他所说的岛上。
停了船,老张道:“你上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郁点了头,下船上岸。
小岛的确很小,可要搜寻一圈却也并不那么容易。
林郁沿着海岸线,一点点找过去。
走上大约一半时,脸侧突然传来破空声,本能地转头,接住被扔过来的东西。
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果实。
林郁看过去,不远的树上,程绪滑下来,身上带着血,作战服破得不成样子,样子狼狈却欣喜。
林郁恍惚地瞪了一会儿,等到程绪走近,便突然地一把伸手将他抱住。
程绪楞了一下,回揽住林郁,叹息,“你找到我了。”
林郁咬着唇,眼睛突然发酸,有些抑制不住的冲动。他将头在程绪的颈项间埋得更深了一些,张口咬住程绪的脖子。
程绪疼得“嘶”了一声,要抱怨,却在感到脖颈间的湿热时安静了下来。拍了拍林郁的背,程绪轻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其实我本来就没事……”
林郁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就着抱在程绪背上的手擦了眼泪,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程绪,“我想上你。”
程绪愕然,好半晌之后才为难地回应,“这种情况下……你就不能……说一句你爱我什么的?”
林郁挑眉,想了想,记忆中,似乎就连程绪都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程绪曾经唯一的表示是“我看上你了”,所以,林郁并不觉得自己的表达——“我想上你”——有什么不对。
可在巨大的心情起伏,并终于确定程绪确确实实还好好活着之后,林郁并不想去跟他较真这个问题。林郁轻轻地微笑:“十年之后再这样问我。”
程绪为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含义恍惚了一下,喃喃问道:“你的意思是……”
林郁不想去帮程绪确认他的理解是否正确,话说出口,难得地林郁觉得脸上燥热,他迅速地转身往渔船的方向走,并立刻改变话题,完全不符合其风格的变得唠叨起来,“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你都不知道徐曼已经闹到什么样子了。他抓着李政委的脖领子大喊大叫,像只疯牛一样,你要是再不回去……”
根本没理会他嘀嘀咕咕地在嘟囔什么,程绪从林郁的身后一把将他整个抱住,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爱你,林郁。”
——完——
番外:姚赖X艾征 。。。
李赢,年近五十,某军区政委,在外面一向被冠以笑面虎、哈哈儿之类的外号,可跟自家那严肃过头的军长比起来,他简直就是军区里最任人揉圆揉扁毫不反抗的老好人政委。
为了树立一届领导尊严,摆脱掉谁都能从他这颗老虎头上拔毛的可悲形象,李赢最近一直致力于向自家军长李国强学习,人前人后都努力摆出一副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
事实证明,他的努力颇有成效,最起码现在已经没有哪个毛头小崽子敢再跑到他面前,没上没下地跟他来一句:“呦,政委,您老人家……”怎么地怎么地怎么地了。
可尽管他一直力图做到在全军区面前都维持这一光辉形象,可无奈地军区里却突然地来了一位让他无法在其面前保持形象的人物,而他也不知道,他对这人的到来究竟是感到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个人,就是他少年时第一次暗恋过的对象,如今转调过来的军区医院护士长张茹云。
李赢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地搓着手,站在张茹云的办公桌旁,面前的张茹云虽已不再是如花韶颜,可气质温婉,却仍一如当年的模样。
“早先就听说这次调过来的护士长以前就在我们这儿当过护士,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你。你……挺多年没见了,还好吗?”
张茹云得体地微笑,“我却是早就知道你是这儿的政委了。不过可真没想到,当年打个针都一惊一乍的人今天竟会有这样的成就。”
“嗨!”李赢傻笑,挠头,老脸也感觉沸腾了起来,“这都多久前的事儿了……不过真没想到,你还记得……”
张茹云笑,“当然记得啦,因为我来这里给人打得第一针就是扎在你身上的嘛!你都不知道你当初那个样子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是我技术太滥,扎错地方了呢。”
李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哪是,哪是,是我胆子小,不干你的事儿,嘿嘿……”李赢低了头,说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绝对不该存在的忍俊不禁的闷笑,李赢陡地一惊,脸色大变,几步走到窗前,推来窗子。
窗外,一个身段灵敏的小子正被一根绳子从上面吊着,扒在墙外的排水管道上,他一手拿着一只小型录像机正对着窗内猛拍。
看见李赢推开窗子瞪向他,他脸色猛地一变,冲上面大喊:“跑了诶。”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绳子瞬间掉落,他也顺着排水管一路滑到了地面。
李赢抓了一下他没有抓着,探出身子往上看了一眼也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再去看刚刚爬墙的小子时,对方已经稳稳地落在地上。
李赢怒不可遏,探头大喊:“小混球你给我站住,看我不给你处分!”
小混球跑了两步,回过身来,毫不害怕地仰头冲着李赢晃了晃手里的录像机,“政委,这可都是营长让我做的,你要找的话去找他啊。拜拜了,政委,好好叙旧。”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赢忿忿地敲了两下窗框,都忘了要跟张茹云解释,风一般就冲回了训练区去找姚赖。
李赢到的时候,姚赖正早李赢一步得了录像机里拍的东西,在寝室里看得不亦乐乎。
李赢一推门进屋,姚赖毫不意外地转身,看向他,“哎,政委,没想到您老人家也有这种时候啊,啧啧,看这表情,这羞涩的模样,真跟小姑娘似的啦。”
李赢几步踏进屋,一把摁了姚赖的显示器开关,“很有意思吗?啊?你们每天训练难道就是为了方便爬墙去探人隐私的?是谁给了权利去拍这种东西回来取乐?”
姚赖还止不住笑地站起来,将李赢恭敬地请坐在椅子上,“别动怒,别动怒,老政委,我这不也是好心嘛!”
李赢一听这话,立刻跳得八丈高,声调也跟着一起高了八度,“好心?你这是他妈的什么狗屁好心?”
姚赖赶紧安抚,“政委,老政委!我这是关心您,您看看!”说着,他又把显示器重新打开,播放到李赢在张茹云办公室的画面,“虽然总体上而言,这是光明磊落的,但是,您要知道女人都是敏感的动物。这种东西我们看了没有什么,”他努力让自己不笑出来,“但万一被嫂子看到呢?”
李赢瞬间心虚,“她……她怎么会看到?”
姚赖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这可就难说啦,毕竟军区里人多嘴杂的,谁知道呢。”
姚赖斜着眼睛瞄了瞄李赢,“您说是吧。”
李赢站起来,“什么是吧不是吧的!你,这一次就算了,不过赶紧把这个给我删了,听到没有?”
姚赖敬了个礼,恭敬回应,“遵命。”顿了一下,他又不正经地靠向李赢,“不过政委,初恋虽然是美好的,但毕竟过去多年啦,现在大家都在一个地方,您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可就得懂得点避嫌啊。”
李赢的鼻子里喷着气,却突然无话可说,恨恨地瞪了姚赖一会儿,他走出去,临关门前,还忍不住对着姚赖做了个狠狠指点的动作。
姚赖无言地目送李赢离开,可门一关,却立刻无所顾忌地爆笑起来。
几天之后,姚赖路过李国强的办公室,听见李赢正对着李国强在大发抱怨,忍不住,他贴在门板上,仔细地听了一听。
先前的说话,倒还是老一套,他们这届兵不好带,虽然这应该说是军区历史上获得最多殊荣的一届兵,可相对地,以他姚赖为首,这届特种兵太狂,太傲,太自以为是,太目无法纪,太没有管教。 李国强一直沉默地听着,不说话,让李赢尽情地发泄。
姚赖本以为,这次也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不过是又一个无疾而终的抱怨,可没有想到就在他的耐心告罄刚想离开的时候,李国强却发了话:“你说得对,最近所取得的一些成绩,确实是让这些兵都有些狂了,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姚赖重新蹲下来。
两个人在里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姚赖听到李赢说:“我们不如利用一下这次上面交代下来的演习任务如何?这一次,不要单由我们来出人,我们想办法,把全国优秀的特种兵都招来,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能把利刃的人也弄来……”
听到“利刃”两个字,姚赖楞了一下,随即又不甚在意的笑笑。
从很多年前就有个老习惯,只要提到中国特种部队的排名,利刃一定是被提及的第一支部队。可当了这么多年特种兵,参加演习无数,其中不乏特种部队对特种部队的对抗演习,姚赖从没有遇见过利刃。这个名字,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一个传说,并不真地存在,或就算真地存在,也不过只是一个名过其实的象征,因绝不能被打破因而也就被束之高阁的象征。
听到这儿,姚赖起了身,再不感兴趣。
他施施然地往楼道走,却在拐角撞到邱贺章。
姚赖眯了眼,笑:“偷偷摸摸地待这儿,干吗呢?”
邱贺章瞄他一眼,跟着他一起往楼下走,“偷偷摸摸的是营长你吧,看你在那听半天了,听出什么惊天消息了吗?”
姚赖摇头,“惊天消息没有,老一套,全都老一套。不过关于这次演习的消息听了一点,好像要找利刃的人来参加。”
邱贺章脚步一停,“利刃?”
姚赖不以为然地拍了下他的背,推着他往前走,“干嘛?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邱贺章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地自言自语:“全国第一的特种部队……利刃……”他转过脸,看向姚赖,“你真地一点都不在意。”
姚赖想了一下,“在意嘛,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啦。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利刃又如何,号称第一又如何?对我而言,我的兵就是第一的,不会输给任何一支部队,哪怕是传说中的利刃!”
虽然这样说,也真地这样想,可在几个月后真地见到利刃的人时,姚赖还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第一眼,他便注意到林郁,看年龄似乎还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可却完完全全都没有这两者应有的或稚嫩或成熟的气质。白皙的脸,锐利的眼,却根本不像是人类,倒真地仿佛是一把冒着阴冷寒光的锋利尖刀,如此地合乎于利刃这个名字。
随后,是走在林郁身后的程绪,如同最最坚硬的顽石般,乍看之下好像没有丝 毫的锐角,可却处处都能用来伤人,最完美而有效的武器,这是姚赖第一眼给予程绪的评价。
接下来,徐曼让他觉得是一只上蹿下跳没完没了闹闹哄哄的猴子,而王弼则像是一座随时等待喷发的火山。这个印象,在后来的相处中时有调换。
至于其他的人,艾征、唐鑫、薛宁渠,就好像是一个样子,温和……没有存在感。如果他是狙击手,那他们可以在战场上活得久一点。因为优秀的狙击手总懂得先挑自己认为危险的敌人来攻击,而他这个人,看人一向最准,比他的枪法还准。
这是姚赖一向以来的自信,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他却看失了艾征。
后来,多多少少地,在看到程绪等人身上的伤时还是被真切地震动了。
他们军一直以来的座右铭:随时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