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给他送来了当天的晚饭,容澜吃了几口,就觉得没什么食欲。
管家无奈,正打算撤掉盘子,容澜忍不住开口问道:“他……醒了没有。”
“啊?谁?”
容澜沉下脸,“楚星洲。”
管家忙道:“没、没有,还是他们两个人没醒。”
“嗯,你出去吧,让其他人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就回北京。”
“是。”
管家走后,容澜在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僵坐了很久,终于,他站起身,披上衣服出去了。他穿过黑暗的走廊,走到了楼道的尽头,他知道这是谁的房间。
他旋了下门把手,发现门锁早就坏了,他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躺着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的那个是楚星洲,坐着的,则是一个看上去很文静的女人。
她看到容澜,先是有些意外,随即站了起来,轻声道:“容……明主大人。”她咬字有些别扭,尴尬地偷偷看了容澜一眼。
容澜淡道:“不用这么客气,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他们彼此认识,早在末世初期,孙晴晴是他和楚星洲一起救下的一个变异人,这个女孩子相貌平平,但是性格水一般温柔善良,如果不是后来他和楚星洲分道扬镳,三人应该还是朋友。
孙晴晴道:“容大哥。”
容澜点了点头,“他还没醒。”
孙晴晴摇摇头,看着容澜,眼里闪闪发光,“他知道你来看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容澜道:“不许告诉他。”
孙晴晴咬了咬嘴唇,“容大哥,你还是……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们说不准能活到哪一天,以前的事,你就别再怪他了。”
容澜淡漠地别开脸。
孙晴晴自觉失言,忙道:“你坐一会儿,我去倒水。”说着快速冲出房间,并顺手关上了门。
容澜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楚星洲,他能感觉到楚星洲的能量有些虚弱,跟平日里截然不同,那张菱角分明的俊脸非常苍白,如果不是胸口微微起伏着,看上去简直就像已经……
容澜僵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了过去,坐到了楚星洲床边。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凝视过楚星洲了,这张他曾经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的脸,此时却显得有些陌生。
容楚俩家是世交,从楚星洲出生起,他当了这个人二十多年的哥哥,如果没有这场灾难,俩人恐怕也会是一辈子的兄弟、朋友。可是一场地震,把一切都毁了,他们的父母和亲人、熟悉的生活、拥有的一切,都随着那场地震分崩离析,他们获得了这个末日时代最强大的力量,却失去了他们一生都无法弥补的东西。
容澜想起在海上楚星洲对他的维护,想起自己奋不顾身想要把楚星洲从黑洞里拉出来,他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他和楚星洲二十多年的友情,果然不是能轻易放下的。
如果,如果楚星洲没有对他……他们本该在末世里并肩同行,为什么要让一切都变了味儿。
容澜的拳头握了又松,最后,他重重叹了口气。
也好,这次的战斗结束后,楚星洲会去河南,他则要去湖北,只要北京那边没有什么事召集,他们就没有理由见面了,这样最好,彼此相安无事吧。
容澜站起身,打算离开。
突然,一只手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容澜一惊,坐回了椅子上,低头看着楚星洲,楚星洲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容澜就跟被当头敲了一棒子一样,一下子被打醒了。他这是在干什么?他跑到楚星洲的房间里干什么?容澜恼羞成怒,“你早就醒了。”
楚星洲轻轻一笑,“你在走廊里,我就感觉到你的能量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看我。”
容澜想甩开他的手,楚星洲却死死抓着,容澜冷道:“你是想让我动手?”
“哥……”
容澜心头一震。三年多了,再一次听到楚星洲叫他“哥”,他感觉浑身不自在,身体顿时僵住了。
楚星洲虚弱地说:“我刚刚醒,你担心我吗,哥?”
容澜咬牙道:“别叫我‘哥’。”
“为什么不能叫?我从小叫到大。”
容澜用力挥开他的手,起身就要走。
楚星洲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容澜身体一抖,怒道:“楚星洲!”
“对不起……”楚星洲深深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一直想跟你说,平时不好意思开口,只有这个时候……大概我也不清醒了,哥,对不起。”
容澜身体一颤,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三年了,俩人的关系一度水火不容,见面就是一场恶斗。他性格一向傲慢,楚星洲脾气更硬,各自统领一方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三年来,楚星洲从来没向他低头,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向他道歉。
楚星洲搂紧了那劲瘦的腰,鼻息间充斥着那熟悉而清爽的味道,属于这个人的味道,让他多少年来魂牵梦绕,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能够再次抱紧这具身体。楚星洲闭上了眼睛,唯恐这一切都是他刚苏醒过来产生的幻觉,容澜不会来看望他,甚至不屑跟他说一句话,他是在做梦吗?
容澜想掰开他的手,楚星洲去抓紧了容澜的手,就是不松开。
容澜沉声道:“放开。”
俩人僵持了一会儿,楚星洲松开了手,但依然抓着容澜的衣服,“你坐下,我们聊聊好吗?”
容澜沉默了半晌,坐回了椅子上。
楚星洲深邃的双眸在他脸上仔细逡巡,不想放过那张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容澜看着他,“你敢提以前的事,我就杀了你。”
楚星洲淡淡一笑,“好,不提。南海的事,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肯定已经被黑洞反噬了。”
容澜想起那惊险的一幕,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从他不顾一切冲向黑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没能做到对楚星洲绝情绝义,那就算了,俩人老死不相往来也挺好。他道:“一切结束后,你回你的河南,我回我的湖北,从今往后,我们不用再对着干,也不需要有瓜葛。”
楚星洲眯起眼睛,“就这样?我们二十多年的交情……”
容澜瞪着他,“你还敢跟我提交情?”
楚星洲和他对视半响,突然抬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好,但是,你说我们不再有瓜葛,是不可能的。我会时不时去找你,不,经常去找你,哥,我想看到你,什么时候都想。”
容澜淡道:“就算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省省吧。”
楚星洲看到了一点希望,自然像溺水之人发现浮木一般,抱紧了就不想放了,他笑了笑,“我有的是耐心。”二十多年他都忍过来了,对付容澜,他有一辈子所有的耐心和执着。
容澜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觉得异常刺眼,他再也不想呆下去了,腾地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哥。”楚星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喜欢你,从小到大,一天都没有变过,一天都没有放弃过,你记住这一点。”
容澜一挥手,一道金光闪过,楚星洲脸颊一痛,热辣的血立刻流了出来。
容澜摔门而去。
楚星洲用手指抹掉脸上的血,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271、新世界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带了些简易的行李;走向科学院后院的停机坪;等待在那里的不仅有运输直升机;还有丛震中、庄渝带领的一个负责运送傀儡玉的团队。
丛夏看了看那拖车上的大箱子,“这么大的箱子?”
丛震中拍了拍大箱子;“就这么大。”
尽管经过了二十七道能量屏蔽装置,丛夏依然能感觉到从里面散发出来的庞大的寒武能量;为了能暂时阻隔傀儡玉的能量,各个国家的脑域进化人几乎把地球上能找到的所有材料都试过了。而那种最有效的软金属,却根本不属于地球;他们手里的软金属,也不足以包裹整块傀儡玉。这个铁箱子里层层防护的,是这个星球上最可怕的能量体,它蕴含着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的源能量,不,应该说,它已经改变了这个世界,而且还在让这个世界继续恶化下去。它比人类制造出来的所有武器加在一起还令人恐惧,现在他们就要跟这个东西被装在一个小小的运输机里,运往青海。
庄渝也用手指敲了敲箱子,也不知道是对他们说,还是对自己说:“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庄尧冷哼一声,“是不是觉得以前的争斗都没有意义了。”
庄渝道:“能活下来的话就有意义。”
丛夏心里忍不住感慨。两年多前他们刚到北京时,以丛震中为首的保守派和以庄渝为首的激进派,为了争夺末世资源、制定末世时代新规则以及如何安排幸存人类的生活等问题斗得不可开交,站在他们背后的,是末世之后中国最强大的两股军方势力,27集团军和14集团军,在他们还为了主宰新世界而内斗的时候,傀儡玉已经悄悄渗入他们中间,不知不觉地把所有人往死路上带。等到他们逐步获得更多信息,抽丝剥茧地把整个所谓“二次寒武纪”的死局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暮然回首,他们才发现,这一切争斗除了消耗人类种族的战斗力和生存力外,几乎没有什么意义,他们都在往死路上走,却还互相捅刀子,实在可笑。
庄渝说得对,如果他们能活下来,那么还是会继续斗下去,这是人的天性,是所有动物的天性,尤其是在资源如此紧缺的时代,只有斗,才能获得更多、更好,但是,至少现在,他们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有共同的敌人和目标。
丛震中道:“上飞机吧,我们先跟你们到西宁,到了西宁,你们三个带着傀儡玉,换变异禽类去禁区。”
远处突然传来焦急地猫叫声,丛夏回头一看,本来这个点儿应该还在睡觉的阿布,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他们要走,正飞快地朝他们跑来,它庞大的身体震得他们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
阿布冲到他们面前后,着急地围着直升机转了两圈,发现那直升机装不下它后,立刻意识到这次又不带它,它更急了,拼命朝着几人叫唤,还在直升机舱门前一蹲,把舱门当了个严严实实。
庄尧皱眉道:“你们都没告诉它?”
邓逍撅起嘴,心里很是难受,“你自己怎么不说。”
阿布垂下脑袋,口中不断发出寂寞的叫声,尾巴啪啪抽打着直升机。
丛夏摸了摸阿布的软毛,“阿布啊,我们这次也很快就回来了。”
阿布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叫声非常不安,也许就连它也听出了丛夏口气中的不确定。
庄尧揉着阿布的鼻子,“阿布,你这几天好好听小王的话,不要乱跑,按时吃饭,等我们回来就忙完了,可以经常带你出去玩儿。”
阿布听到“玩儿”,心情好了点,伸出舌头舔了舔庄尧的衣服。
丛夏抱着它用力亲了一口,转身上了飞机。
成天壁正要踏上飞机,背后突然有人叫他。众人转过头去,不知何时,曹知贤带着人来了。
成天壁愣了愣,转身行了个礼,“司令。”
曹知贤走了过来,从眼神到神色,无一不疲倦,他看着成天壁,眼中透着浓浓地无奈。
丛震中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上了飞机,曹知贤看了丛夏一眼,道:“小丛,你下来。”
丛夏一怔,还是走了下来。
曹知贤轻叹一声,“你们这趟去,我比你们去南海的时候还不安。人一旦上了年纪,心就容易软,天壁,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每次想到你,我又骄傲又揪心,如果我能选,我还是愿意你是个普通的变异人,能保护自己就行,而不是非要承担这么多责任的自然力进化人。”此时的曹知贤,不像一个铁血的、刚毅的最高指挥官,而只是一个双鬓斑白、惦念儿子的老人。
成天壁喉结鼓动,没有说话。
“你不知道,坐在作战指挥部,透过小小的显示器,看着自己的儿子几次险象环生是什么滋味儿,我心里多少次想命令你们撤退,可是我不能,坐在最高指挥官的位子上,我就不能把你当做我儿子,只能把你当做一个兵,我下的每一个命令,都关于所有人的利益,我当时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如果你们死了,我们也活不长了,这样也好,没有太多念想。”
成天壁嘴唇微微颤抖着,他不知道曹知贤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些。丛夏更是不知所措,这些话明明是父子之间私底下说的,为什么曹司令要把他叫下来?
曹知贤看向丛夏,“小丛,你们俩的事儿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北京城里也没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我觉得挺好的,你不用有负担。”
丛夏脸一下涨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放在以前,我想都没法想,可是现在……我以前也没想过我活了五十多年的世界会变成这副德行呢,经历了这场浩劫还活下来的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用你们年轻人文艺点儿的说法,就是‘活在当下’,每个人脖子上都悬着把刀活着,这种时候,谁会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你们自然是因为高兴,才走到一起的,你们高兴,我也觉得挺高兴,所以挺好的。”
丛夏张了张嘴,他觉得这个时候适合表示些什么,但他还是说不出话来。
曹知贤从兜里掏出包烟,他抽出一根,颤抖地放进了嘴里,“快戒了……以前一天两包,现在烟可是奢侈品,这包烟放我兜里快俩月了,还没抽完。”
成天壁似乎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司令……”
曹知贤抽了口烟,眯着眼睛看着成天壁,“天壁,我是对不起你和你妈,二十多年来,你没叫过我一声爸爸,今天你走了,可能真的回不来了,我手里握着最大的军权,却不能阻止自己的儿子去送死,我感觉太失败了。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就当安慰我了。”
成天壁握紧了拳头,表情僵硬,脸上的肌肉因隐忍而抽动着。
曹知贤等了半天,成天壁也没开口,他低下了头,深深叹了口气,“你们……保重。”说完转身往回走。
丛夏用力推了成天壁一下,成天壁的身体笔直得像一把标枪,他看着曹知贤已经明显苍老的背影,嘴唇嚅动,最终沙哑地吐出一个单音节。
曹知贤的身形一顿,猛地回过身,眼眶已然红了。
成天壁朝他用力行了个军礼,拽着丛夏上了飞机。
机舱门关闭的那一刻,众人的心都像被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得连呼吸都泛痛。他们要踏上变异人最后的征程了,命运就在直升机飞翔的方向。
到达西宁后,他们被连人带货地卸下了。
丛震中指挥着科学院的拆箱子,把那个大铁皮箱跟剥洋葱似的层层打开,最后拿出了一个人可以随身提着走的箱子。少了那十层防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