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被引入内厅见赵氏夫妇。赵老爷头上绑了根带子,气色很差,显是受了不小惊吓,赵夫人则面容苍白,说不上几句就哭哭啼啼。古泰来原本耐心就不好,被他们一个不停「哎哟」叫唤,一个不住「嘤嘤」哭泣,事情却总也说不清楚的样子弄得脸色比锅底还黑,吃了两盏宁心定气的茶也撑不住,眼看就要发作,却忽见个眉清目秀的大丫鬟上前来福了一福,温婉道:「启禀老爷夫人,府门外有个自称是古道长随从的人想要见道长。」
古泰来知是姬小彩无疑,便索性起身道:「带我去,顺路也去见下赵小姐。」也不管赵氏夫妇乐不乐意,跟在那大丫鬟身后便出了内厅。
赵氏宅邸气派,四处布景也精巧雅致,只不过近月招徕太多僧道,四处便弄得都是些道符阵法照妖镜之类,有些东西还略有用处,有些就根本狗屁不通,足见赵家病急乱投医到何种地步。
古泰来一路行去,本未放在心上,不知怎么想到姬小彩弱弱的小样,终究出手将些厉害法器破了,心里只对自己道:「反正制不住那妖物,留着也是白费。」又一路趁机向那大丫鬟打听些个中情形。
这带路的大丫鬟名唤丝琴,颇是机敏可人,听古泰来问,便一路走一路捡些赵府闹妖的大略情形讲与他听,又见缝插针为古泰来介绍了府内房舍所在、下人仆妇的情况,不算太长的一段路,到门口的时候,古泰来心里已大略有了底。一抬头,恰正看到姬小彩背着个硕大包袱,手里拎着两张烧饼,在门外与个门房闲聊。
古泰来走过去的时候,姬小彩正认真在说:「印染的衣物洗多了是很容易褪色起皱的,倘若事先在水里加上一勺食醋,泡上一泡,就不那么容易掉色了。大叔,您回去可以试试看。」
门房听得连连点头,姬小彩面上也全是温柔笑意,可一看到古泰来来了,脸上的笑意立刻就被战战兢兢所代替。古泰来忍不住摸了摸脸,稍稍寻思了下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道……道长……」姬小彩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站在门口似乎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古泰来看看四周,使个法术,轻松将门上不成气候的几个符破了,对姬小彩招招手:「进来吧。」
姬小彩还有些磨磨蹭蹭,那叫丝琴的大丫鬟看了却不由抿嘴一笑,说道:「好俊的小哥儿,莫不是怕姐姐吃了你,才不敢过来?」
一句话逗得姬小彩面红耳赤,却也略放松了,蹭到古泰来身前,小心翼翼地将两张饼讨好地一举:「给。」又从怀里掏出玉珮,暗暗塞到古泰来手里,「这个还给你。」
古泰来心内诧异,没想到姬小彩竟然没将玉珮当掉,不由皱了皱眉头。他这本是无心之举,却将姬小彩吓得够呛,身子往后一缩,一副「你不要吃我」的可怜相。古泰来心内暗叹口气,将玉珮接过,收入怀中,对丝琴道:「趁着天色尚早,接着请姑娘带我二人去探望赵小姐。」
丝琴甜甜一笑,说:「二位道长请。」便在前头带路。
古泰来走一阵,像才想起来似的,手往后忽而伸出手:「给我。」见姬小彩反应迟钝,干脆自己抽过张饼,又说:「另一张留给你。」方才背着手,又往前走了。
姬小彩有些愣神地看了看手里的饼,心里还真是有些糊涂。
赵小姐正在屋内小憩,原本未出阁的女儿房内古泰来二人这样的年轻俊生是分寸不可踏进的,只是如今情势至此,赵府便也睁只眼闭只眼,倒是姬小彩一路不停念叨,这样对赵小姐真是不敬之类,被古泰来冷冷扫了一眼,便噤了声。
丝琴先进屋去向赵小姐通报,古泰来便在院内四处转了转。
这小院位在赵府东南角,正是巽位,意指长女,又喻春夏,此二季正为万物生长之时,女子见利,可知赵府造屋的时候也是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过的,此刻却为妖气所扰,那一点吉利全反着助长了妖气。
古泰来看了一圈,在赵小姐窗下一棵李树枝头见着一点微光,走过去,便见是隐在枝叶中一枚小小银铃,因挂得高,倒要跳一跳才能够到。
古泰来看了看,吩咐:「姬小彩,过来把这铃取下。」喊了一声没回应,回过头去一看,差点没气乐了。只见姬小彩坐在赵府内院的门槛上,正拿了针线缝件旧衣裳缝得无比投入,连古泰来走到跟前了都没发现。
古泰来冷不丁将那件衣裳扯过来一瞧,却是件粗布女衣,还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才会穿的,便将眉头一挑问:「谁的?」
姬小彩吓得直哆嗦,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街……街口卖烧饼婆婆的,她……她给了我两张烧饼。」
古泰来也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想要说什么,最后只一言不发把衣服扔还给姬小彩,自己转身去取那铃。
丝琴正从屋里出来,见着古泰来动作,却大惊失色,顾不得体统来拉扯古泰来:「道长,使不得,那铃是定魂用的。」
原来这赵小姐自卧病不起,白日脾气极大,镇日哭闹不休,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僧道说赵小姐这是生魂被困之相,需得在这屋西北角挂盏八卦镇魂铃,方能定了赵小姐生魂,免受妖鬼夺舍之扰。赵老爷夫妇听了,赶紧去请了个镇魂铃回来,说来也怪了,才一挂上,赵小姐便不哭不闹了,白日里除了恹恹思睡,提不起精神,比起之前却是好上许多,只是依旧不喜眼前有人。丫鬟老妈子们本就害怕,便更乐得白日也不太进出这院落了。
「二位道长,里屋请吧。」丝琴撩了门帘,请古泰来二人入内。古泰来看一眼那八卦铃,唇边只冷冷一笑,倒也不再坚持,入了里屋。
此时正是申时过半,赵小姐房内半掩着窗,昏昧不明,一盏小小博山炉置在床脚吐出袅袅青烟,赵小姐就和衣卧在窗傍一张软榻上。这女子已是极瘦了,下巴削尖,手腕也细得仿似一折就断,身子骨裹在锦缎里都像是缕幽魂了,可确实是美。便连姬小彩这样见惯了自家美人姐姐的看到赵小姐还是小小惊叹了一下。
丝琴将人带到,福了福说:「小姐,这位是古道长和姬道长,是老爷特为请来看小姐的。」
赵小姐在榻上软软招了招手,丝琴便上前去将她搀扶起来,又为她身后垫了软垫,方才退下去。赵小姐倚着扶手看了古泰来与姬小彩半晌,忽而淡淡一笑道:「道长今日来得却巧。」
姬小彩正想着这赵小姐看起来除了病弱,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却听古泰来在旁沉声道:「何事正巧?」
赵小姐闻言羞涩一笑,道:「今日璎珞大婚,晚间还请道长多喝几杯水酒。」
丝琴惊得「呀」了一声,古泰来却已爽快答应道:「那是,我可要多讨几杯水酒来喝了。」
第二章 一波三折抓妖行
赵小姐说,我与那黄生是情投意合,虽不是同族,却胜似同族,我俩是真心相爱,如今能结为连理,当得上天作之合四字。说话的时候一片痴心溢于言表,古泰来听完抬手给了她一下,一张符直接贴上赵小姐美丽的脑门,镇了赵小姐入魔的魂,也打昏了赵小姐清醒的神。等丝琴大呼小叫找来人把赵小姐抬下去安置好,古泰来已经开始若有所思地盯住姬小彩看。
姬小彩被那双寒冰样的眼盯得双膝发软,差点就要跪下去。古泰来开口说:「去收拾收拾,晚上新娘子你来。」于是,姬小彩真的跪下去了。
赵府让大厨晚上烧了一桌大菜,供到古泰来面前,鸡鸭鱼肉翅鲍参,就差没在古泰来面前摆个香炉上三炷清香了,凤冠霞帔也着人尽速备来,喜庆喜庆的红,缀着金银丝线滚圆宝珠,府里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妆点成了要办喜事的样子,弄完这一切,便一家人躲得死远死远——赵老爷夫妇陪女儿在镇上找了个客栈住,其他仆佣也告假的告假,装病的装病,跑得人影全无,弄得偌大一个赵府比个坟场还冷清。
晚间小雨,古泰来吃着酒,用纸鹤传讯与他师弟联系。姬小彩跟了古泰来有七八日了,也知道古泰来有个师父还有个师弟,那师弟似乎这几日也正在近处,因此常递了纸鹤来问候。姬小彩听得外屋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师兄,你可是捞着票好生意,那姓黄的,八成是个不成气候的黄鼬精。』
古泰来说:「却也未必,是个狐精也未尝不能。」
姬小彩听得一头冷汗,甭管是黄鼬精还是狐狸,那都是山鸡的天敌,一想到这,也不管对方有多少修为,姬小彩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直觉自己今晚怕是要凶多吉少,没留神那边古师弟又朗声笑道:『不如师兄与我赌上一赌如何?』
古泰来眼珠微微动了动,问:「怎么赌?」
古师弟便说:『我若输了,便将下月的饭钱都给了师兄你,师兄你要是输了么……听说你最近收了只小菜鸡,可巧师弟我最近正想烧炼个……』
古泰来停下筷子,伸手一戳,那只纸鹤便发出「吱吱」的微弱叫声,似被无形火烧了一般化作一滩灰。古泰来薄唇冷冷上扬,吐出句「不自量力」,站起身来,去看姬小彩。
姬小彩正陷在是否看得到明日的惶恐之中,凤冠霞帔尽扔在一旁,两个眼里满是泪光盈盈。正兀自伤神着,却突然感到有人把手探进自己怀里了,回神一看,瞠目结舌:「道道道道……道长,你为什么解……解……」
古泰来也不答话,把姬小彩腰带摘了,三下五除二剥了外衣,甩到一旁,说:「起立。」
姬小彩下意识地就站起来了,古泰来又伸手剥了姬小彩身上中衣、亵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都不带停顿的,姬小彩看着在自己身前身后活动的修长手指,忍不住想,看这架势,这古道长平时……该有多爱吃糯米鸡呀!
这么一想,古泰来已经给他把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都扒了,又把新嫁娘衣服给他穿好,伸手来给他戴凤冠。姬小彩后知后觉地不乐意了,往后退了一步说:「道长,我是男的。」
古泰来勾勾手:「过来。」
姬小彩犹豫了下,继续坚持:「道长,我是男的。」
古泰来脸一沉:「过来!再不过来吃了你!」
姬小彩眼泪哗哗地,还挺骨气,说:「吃就吃,我娘说了我是要做大妖怪的,没道理扮女人!」说完了,一张脸却吓得死白。
古泰来说:「你已经穿好了。」
姬小彩看看自己身上,龙凤呈祥的可喜庆,便说:「我脱下来。」
古泰来这会却不拦他了,只说:「你脱,你脱了猜这衣服谁来穿?」
姬小彩的手停了停。
「要不我就去找赵小姐回来,或者随手弄个丫鬟来替你?」
姬小彩的手彻底停下来了。
「那妖怪发起脾气来,赵小姐和丫鬟大概活不了。」古泰来往床柱上闲闲一靠,「我倒不介意。」
姬小彩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道:「麻烦道长替我戴凤冠。」
古泰来蹲坐在房顶之上,一身青衣隐在暗处,敛了全身气息,只一双眼似鹰鸷般灵活,盯紧四面八方妖气走向,拂尘执在他手中,恰似一条就要吐信的银龙。在他斜下方的窗里,姬小彩乖乖扮作赵小姐,盖了喜帕,静静地坐着,只是放在膝盖上的两手还是能看出些颤抖。
「这笨鸡。」古泰来忍不住就在心内骂了一声。他向来是个冷心冷面的人,就是对唯一的师弟也从不假以辞色,出师以来更是独来独往,从未动过与人结伴的念头,也不知为什么,几日前于乱葬岗见了这只笨鸡却动了收伏的念。或者是因为坐在地上发抖的家伙看起来既傻且呆,弱得要命,如果光扔在那里,不准进了谁的肚子,也或者是因为自己正需要个打杂的下手,尤其是在那种时候……
古泰来微蹙了眉摸了摸心口,只盼这次莫要出了什么纰漏。
伏魔铃在这时候忽而响了起来,按后天九宫八卦所置,以丹砂粉浸过的硃砂线串起九九八十一个伏魔铃,分布在赵府各处,正是古泰来为了防备那妖物逃脱所设,此刻夜色微雨之中,却听得细微铃声一路传递过来,飘渺不定,源头正在西方兑位。古泰来掐指一算,却算了个空,眉头一皱,足不点地地往兑位而去,临行前尚不忘一拂尘把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的姬小彩扫回屋里。
他一路踏风行去,几个起落间便已到了伏魔铃响之处。只见一地红纱彩绸旁倒卧着个女子,寂无声息。古泰来并不弯腰,只审慎抬手一扬,便用拂尘将那女人翻了个面,却是白日见过的赵小姐随身侍女丝琴,又扫视四周一圈,见无甚异样方才蹲下身来,探了探丝琴鼻下。
姑娘气息有些紊乱,人倒还活着,看她脸面,也只有些擦伤,但一条翻了泥污的杏黄罗裙中就杂着点点血迹。古泰来也不避嫌,兀自掀开一看,果见丝琴的小腿上有数道伤痕,似是为利爪所伤,伤痕透过亵裤切入肉里,血肉翻出,状甚可怖,不远处则躺着几个断了线的伏魔铃。
古泰来正凝神思索,却听丝琴「嘤咛」一声,悠悠醒转过来,抬眼对上古泰来的眼睛,竟是激动万分,惊叫起来:「道……道长,有……有妖怪!妖怪往小姐房里去了!」
与此同时,姬小彩正在房内抓着红盖头,心神不定地走来走去。古泰来不在身边,他心里就虚得慌,既担心自己又担心古泰来那边怎么样了。走到第五个来回,忽听「噗」的一声,房内的一对红烛竟无声无息灭了,姬小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紧跟着又是「哔剥」两声,两对红烛上跳出两点灯花,烛火又重亮起来,比起之前竟更为明亮,将整个屋子照得彻如白昼一般。一个年轻男子声音自空中传来:「烦劳娘子久等,为夫今日来晚了。」
姬小彩低低悲鸣了一声,迅速坐回喜床上,给自己盖上了喜帕。
从喜帕底下望出去,只见地上一双红艳艳的鞋,上面是一式一样红艳艳的喜服,那男子在姬小彩面前定定站着,似是高兴极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娘子,难得今日你我大喜,本以为碍于为夫身分卑微,会叫你受了委屈,未曾想府内竟布置得如此喜庆,莫不是泰山大人同意了你我亲事?」
姬小彩不敢答话,只好微微摇了摇头。
男子似是怔了一下,方苦笑道:「也是,为夫适才一路行来并未见到岳父岳母,想来他们虽勉强同意你我成亲,心里终究还是接受不了这门亲事。也罢,来日方长,但要我持之以恒,善尽孝道,总有被接受的一天。」
姬小彩听他说话,心下不由得疑惑,这男子虽是个妖,说话却斯文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