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看见白鹿原在椅子上轻轻扯了扯冒着热气的衬衫领子,脑海中果断跳出一个词:
衣冠禽兽!
“啊,原来是我们家球球的老师啊!”不靠谱老妈立刻无比激动地说,“老师是来家访的吗?……哎呀虽然我知道我们家球球在学校成绩很优异还是团支部书记但是老师您这样亲自上门家访我还是好……”
白鹿原微笑着握着茶杯说:“阿姨您客气了。我并非来家访,只是来这里有些事情要办——正好顺路来看看我的学生。一路叨扰了……陈冠诚在学校确实非常优秀,是学校的先进分子。”
“谢谢老师您的栽培!谢谢老师的栽培!”不靠谱老爸讪笑着凑过来,继续说:“我们家一直希望球球以后可以考研,这个事情一直很担心,就是不知道学校里是怎么个情况……”
“这个您大可以放心。”白鹿原笑得更完美了——或者说更面瘫了:“陈冠诚的成绩,考任何一位导师的研究生都是没有问题的。更何况,有我在他是肯定能留在本校的,只不过现在才大二,说这个有点早……”
“哎呀那我们家冠诚就拜托给老师了啊!”
“这个一定,陈冠诚也是我非常喜欢的学生……”
……
……
……
猫球球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为……为什么!我不过是去放了个行李!换了件衣服!怎么回来以后……我……
我就被你们卖了!
他哭丧着脸站在原地看着二老:擦!你们还是我的亲爹亲妈么!!!——还有,考研的事情你们从没和我说过,这个从何说起啊!
“啊呀球球过来还不快去给你们老师倒水!”势力的老妈对着站在门口的他喊,转头又堆着笑说:“老师呀,我们家虽然小,但是您就在这儿住,没问题!我们家球球啊,还需要老师多多指导……”
猫球球去厨房取水,刚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由衷仰天吐出一口鲜血。
——老妈你还真敢说这种客套话啊!擦!
客套话不知道说了几句,总之等他艰难地抱着水从厨房走出来时,白鹿原已经摆着那张完美到面瘫的、虚伪的笑容对着不靠谱老妈说:“那真是打扰您二位了。”
“不麻烦,不麻烦!”不靠谱老妈眼冒精光地指着自己说,“球球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你们老师带到房间里去,我们马上打地铺——”
“不用了。”白鹿原一脸诡异地笑着说,“真不该麻烦您二位的。如果我的学生睡在地上,我睡在床上,那我肯定于心不安,真要这样的话,我一定马上去宾馆……不用麻烦了。”
——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午后,安静的卧室,只有空调转动的声音。
猫球球内牛满面地盯着面前的人——一个月前,半年以前,甚至一天以前,打死他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形!
他他他……就站在自己面前!而且!在脱衣服!
白鹿原把衬衣慢条斯理地解开了,淡定地望了他一眼:“你不睡?你昨天不是没睡好么。”
“你……你真要跟我睡……”
“是跟你睡,不是睡你。”
白鹿原刚说完这句话,就抖开空调毯,伸手把他一扯,猛地扯下来了。
两人双双躺在床上——不知为什么,猫球球侧目看着他,觉得床中央涌起一股热气……
白鹿原也看着他——逆着光,微微眯着眼,看不清表情,但看得人心里怦怦直跳。
良久,他突然说了一句:“很好看。”
“……啊?”猫球球没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的脸就是红的。
白鹿原又眯了一下眼睛,顺着那条家居服的连帽衫睡衣脖颈望下去:“你的天线宝宝睡衣很好……嗯,看不出来你这么大的人了,还穿天线宝宝睡衣啊……”
猫球球羞愤欲绝:“这是我妈给我买的……”
还没说完他就闭嘴了。因为白鹿原突然翘起嘴角,伸手过来——很恶劣地把他的鼻子捏住了。
他轻轻捏了他一下,然后自然地打了个呵欠,转过身去说:“睡吧。”
猫球球觉得心里又在冒热气了。他的脑海里,一千只小猫球球都在抓狂——他们乱糟糟的,对着他大喊大叫,不满地打滚,还捶着地板——各种不明所以和求而不得的迷茫心情,就是如此了。
人就在面前,可是什么答案都得不到。
“喂……”
过了很久,白鹿原才听到背后慢慢地,传来一个很小的声音。
“我可不可以问问,你到底来……干嘛……”
“扫墓。”他声音沉沉的,仿佛快进入梦乡。
“那你……”
后面的他没听到了……听到了,也不想回答。
那句话是: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怎么回答?连他自己也没弄明白的、像永不停息的大路上吹来的风一样的心情……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想,看到那张学校集体组织报名买车票的单子就直接跟过来了,你信不信?
——或许,这次来北方,就是想弄明白这种模糊的心意,也说不定……
北方,北方。无数人的爱生长在这个地方,太阳高高地照在大地上,滚滚风沙,人来人往。
爱在北方,多么好的地方。
第62章
“要好好跟着老师唷!”老妈在后面热情地挥手。
“知道啦——”猫球球很不情愿地关上门。
不靠谱老妈还在后面跳起来大喊:“要带着老师在城里好好逛逛唷!要听老师的话唷——”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内牛满面地嘀咕着下楼——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睛。
“怎……怎么啦……”看着这样的眼睛,猫球球突然觉得有点腿软——虽然已经连续这样近看了好几天了!但还是,情不自禁地会腿软……
白鹿原扫了他一眼,看起来很不屑地转过头,自顾自地走下去了。
“啊那个……等一等啊……”猫球球赶紧背着包慌慌张张地跟上去,“那个,你想要到哪里去啊……”
“……”
“你要去哪里啊……”
“……”
“想去哪里的话,告诉我,我带你去啊……”
白鹿原还是一个劲儿地冷着一张脸往前走,看上去极为沉闷。
猫球球在心里嘀咕:我去……我又做了什么惹到他的事情吗……算了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他们就这样走在北方的大路上。两边的房子都是砖混结构,风从西伯利亚的方向吹过来,呼呼地响。白鹿原走在前面,猫球球小心翼翼地拖着背包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啊,他肩膀的线条好好看……
——但是这个想法好花痴好可耻……
白鹿原突然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不是你要带着我走么?你问我那么多干什么?”
猫球球又愣了。
——我去……敢情他这是,根本不知道路啊!
——擦……不知道你就直说行不行……不要摆那张死人脸啊!
他内牛满面地冲到他面前去,努力挥着手说:“那个,我带你去南湖公园好不好?我们这里的南湖公园很好很大的……附近还有宏泰公园啊和革命纪念馆什么的……”
“……”
“啊,或者师范和美院也不错啊,那里挨一起的……”
“……”
“这样啊……”猫球球闷闷地说,“我们这个城市很小……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玩了……等等,”他突然想起来似的说,“你不是要扫墓吗!扫墓的话……”
白鹿原突然很不耐烦地说:“我要你跟着了么?”
猫球球好像被狠狠砸了一拳那样,直直地站在原地。
他瞬间就傻了——是啊,虽然说白鹿原一路从南方坐火车过来都表现得很奇怪,还强行住进了自己家,但那都是巧合和顺路对不对……
甚至住进自己家也是父母硬要留下他的……他肯定不好意思推辞年纪大的人的请求吧……
从昨天晚上开始,白鹿原的状态就显露出来了。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父母都关上房门睡着了——他本来惴惴不安,以为晚上的时候对方又要突发奇想地折腾自己了……结果什么都没有。
白鹿原就那样一直沉默地靠在床的一边,开着他那个轻巧的小笔记本电脑,神情静默。
他以为他是在写文——可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多少键盘。就一直在自己旁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太晚了,他连问都不敢问就睡着了。
——现在想起来,其实他一定很嫌恶自己才对……
——本来就是这样吧……
——我还手打过他的文什么的……
白鹿原刚说出这句话就觉得不对了。果然,面前的连帽衫少年一点也不会隐藏自己的表情——即便他还是在努力保持平静,嘴唇却仍然咬起来了,头也耷拉了下去:“对不起……”
“对不起……”猫球球小声地说,“是我妈想让我带着……嗯,嫌我烦的话……就算了……实在对不起。”
说完他转身就走——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一千只小猫球球的声音在他心里这么喊。
——如果可以跟着他的话,哪怕被很折腾地对待也无所谓……
——被怎样欺负都可以,就算讨厌我也不要讨厌我跟着你……
——现在才知道,自己怀着的是这样的心情。
不要哭出来!
他大踏步地往前走,努力把眼睛抬得高高的,努力不回头去看那一张看一次就再也移不开的脸——太阳没有南方的大,但还是直直地照下来,一览无余。
仿佛整个人生,再也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事了。
然而——
他刚走了两步——还不到两步,就只觉手臂上一痛,三秒钟之内,被迅速拉进一辆路边出租车里,跄跄踉踉的。
白鹿原撑着一只手扶着额头,看不清表情地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猫球球瘪了一下嘴,但心情出乎意料地又明朗起来。他侧过头去看白鹿原,那张脸显得又无奈又疲倦,眉头皱得深深的——的确,他依稀记得昨晚半夜十二点猛然惊醒过来,看见微弱的床头灯灯光里,白鹿原还在旁边看着电脑。
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白大大早点睡哦……”就再没印象了。
他不记得,白鹿原当然是记得的。午夜惆怅旧欢如梦,正念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总是别离多……微弱的灯光打过来,旁边的少年像感应到他的心思一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用还没睡醒的声音说:“嗯……还没睡呢……”
顶着天线宝宝睡衣的少年,眼睛里空明澄澈——那必须得是近视眼才有的眼睛,又或是对真相一无所知的人才有的、幸福的眼睛。
他不觉心中一软,刚欲伸手过去哄他睡着,就只见猫球球傻兮兮地笑了起来:“啊……白大大早点睡啊……”就轰然倒下,沉沉入眠,只差一边睡一边流口水——总之是再也不醒了。
白鹿原忽觉心中诸多儿女情长之处,纷涌而至——古人云设想英雄垂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自己此前并不能解其中真意,此刻想来,却仿佛豁然开朗。
未及英雄垂暮,大抵也该寻个温柔乡才是。
出租车在大路上东拐西拐,终于拐到一个偏僻的街角停了下来。猫球球此刻已经转晕了,一边下车一边嘀咕:“这到底是哪儿啊……”
然而,一下车他就只觉浑身一震——面前那面大门,大门上竖下来的牌匾,写得几行大字——
【XX市第一看守所——】!
——我……去!
猫球球顿时内牛满面。果然我说我一个本地人我都不知道这地方……我以前从来没来过啊!真要来过这里也太可怕了吧!擦呢!
他转头惊恐地看了一眼白鹿原,对方却是出乎意料地气定神闲,看都不看他,淡定地说:“等着。”
“……等……等什么啊……”猫球球虚弱地想,不会是等警察把我们抓进去吧……可是我们又没干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白大大会来这种地方……
——更惊悚的是,白大大居然开始抽烟了!
猫球球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白鹿原,他好像又恢复了早上那种心情很不好的状态,一直皱着眉头,皱得让人想伸过手去帮他展平——然后他就那样掏出了一包烟,在他面前,第一次,心事重重地点火吸了起来。
烟味很大,让人有点不适应……
但是,比起这个,他还是希望白鹿原心情好一点。
他们都魂不守舍地站到了九点准时——然后哗一下,看守所的大门开了。
走出来的是一个光头的男人……这很正常,被关押进这种地方的人,都被强制剃了光头吧……可是,重点在哪里呢……?是他眼冒精光一点也不像是被关久了的人?是他竟然带着一种很惨烈很严酷的笑容,仿佛嘴角在嘲弄……
——不对……是这个人,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白鹿原一直皱着眉头看他朝自己走过来,再皱着眉头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直说道:“东西给你了。”
那个人笑了,又有些嘲弄地说:“谢了。”
那是一把钥匙,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行了。”白鹿原吐了口烟,很不耐烦地说:“以后我也不管你这事儿了。”
“不能啊,兄弟。”那个人很自然地伸手,把白鹿原抽过的烟拿过来,自己吸了一口,眯着眼睛说:“咱们还是一起抽过烟的兄弟呢……”
猫球球看得目瞪口呆——这,那个,我说,那……那个是白鹿原亲自吸过的烟头哎……
“行了,你恶不恶心啊。”白鹿原嫌恶地说,“东西给你了,赶紧走。”
“行。”那个人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地说:“以后就没我这个人了——”
“你以为还会有谁记得你么?”白鹿原瞪着他说。
“那我走了……”那个人转过头来,眯着眼从头到尾打量了一次猫球球——那眯着眼睛的样子和白鹿原如出一辙——他突然笑起来看着白鹿原说:“小朋友还不错。”
说完他转头就走了。
猫球球霍然想起来,震惊地喊道:“你……你是慕容笑笑生——!”
慕容笑笑生,一个决不能被提起的名字。
曾经的框框四神之一,笔意纵横,被章鱼老师称为【十年内唯一算得上提笔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男人。2007年左右的那个时候,风头最盛的就是慕容笑笑生,连框框最负盛名的【明星作者会客室】的第一次访谈都是他……